江湖八卦浪潮

53 外章 《江逐浪》 之 六


◎ ◎ ◎
    当夜。
    虫鸣阵阵。暮春的夜风拂过窗棂,也拂在陆一逢的身上。他平躺在床榻之上,微微抬眼,便可从窗中看见一弯明亮的月镰。
    桃花林在轻风吹拂之下,叶片发出微微的声响。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从桃林那边,缓缓而来。
    “哎呀呀,陆兄,已经睡下了吗?”不多时,那带着笑意的声音,已在门外响起。
    废话!已熄了灯烛,自然是已睡下了,何必明知故问?!
    陆一逢敛了眉头,翻了一个身,不闻不问。
    窗外传来微微细碎的声音,他听得明白:定是江逐浪那家伙自说自话地坐定在门外石凳之上了。
    再然后,木架子微响——定是她提了架边的酒坛。这家伙,难道就不知道收敛收敛么?
    “哈哈,”只听得她爽朗一笑,“陆兄放心,逐浪我明日还有要事待办,自然是要拿捏分寸,不能误事。是以,逐浪只喝两口,绝到不了你所谓‘三碗不过岗’之境界。”
    分寸?!当真难得,能从她口中听来这两个字。他无声地冷笑,依然躺着不吭声。
    “陆兄,”门外,她的声音柔和了些,“你且放宽心,逐浪我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不讲情面之人。你不爱听的那些事儿,我再不提便是。你也莫要再这般小肚鸡肠下去、回避逐浪了。”
    话已说至此地步,再避下去,也便没有意思了。陆一逢起身,披上了外衣,提了烛台,推门而出:
    月色之下,她正坐在石桌边,一手提着酒坛,笑眯眯地望着他。
    他敛了眉:“半夜三更,不回你仙侠门,来我这作什么孤魂野鬼?烟尘居并非你姓江的建的。”
    “耶,陆兄,好端端地,你怎地咒人呢?”她举坛饮了一口,笑道,“你这句‘半夜三更作孤魂’,真是还没出发就先触我霉头啊!”
    他夺过她手中酒坛,摆在一边,淡淡地问:“怎讲。”
    “哈,逐浪我分到一件好大的差事,”她将那个“大”字音调拖得老长,大笑道,“陆兄身居山野,不知有没有听说过‘宫紫仁’这个名字?”
    “紫云掌门?”他敛眉道。
    “是‘前’掌门,”她更正道,随即笑着解释,“自从宫紫仁意图夺取私吞秘笈在先、又因惧怕鬼姬之能而舍弃一门弟子在后,正道早已将他除名。这次,我便是要捉他回来,交给石无归石庄主,由他与正道各派共论处置。”
    他眼光微动,沉声指出事实:“你不是对手。”
    “哈,这我也知,”她笑着摊了摊手,“尽人事,看天命了。”
    他斜眼睨她:“既知功夫相差甚远,又何来天命一说?若偏要硬碰硬,你这便是摆明了去送死。”
    她咧了咧嘴角,笑道:“所以啊,陆兄你刚刚一出门就是咒我之言,实在伤了逐浪我的心肝,非常之痛啊!若我这次当真不走运、提早骑鹤而去,小心我夜半来你烟尘居,找你喝酒哪!”
    他淡淡瞥她一眼,沉默片刻,忽将刚才收至一边的酒坛抛了给她:“喝。”
    “哈,怎么这下又大方起来了?”她一手接过酒坛,笑说,“莫不是当真担心逐浪小鬼惦记着陆兄的酒不得超生,所以现在将我喂饱吧?”
    他敛起眉瞪她:“究竟是谁尽满口胡言触人霉头?”
    “是我是我,与陆兄无关,逐浪我知错了还不成么?”话虽如此说了,可她却没有半点在意的模样,只是将鼻子凑近酒坛,“好香!陆兄,你酿酒的本事真是一把手的,逐浪我当定你这烟尘居的孤魂野鬼了!”
    “休得胡扯。”他斜她一眼,随即起身进屋,端出两个碗来,放在桌上。
    江逐浪忙将两个碗满上,端起一碗,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来!陆兄,我敬你!”
    “……”他难得地没有多话,只是抬了手,默默地干掉了那碗酒。
    她为他满上,却没有再给自己添酒。他挑眉望她,似是不解。她随即笑答道:
    “送死也罢,送活也罢,总之明日还有活儿,逐浪可不敢喝那第三碗,怕当真来个‘不过岗’了。”
    他一口喝干第二碗:“说不定,发挥你那醉猫儿撒泼的功夫,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哎呀呀,”她咂舌,笑眯眯地望他,“陆兄,临别也不能说句好听话吗?”
    他偏过头去,不看她:“祸害遗千年,你向来是个霉星,惹祸不断。”
    “耶,这算是祝福吗?”她的黑眸里写满了笑意。
    “……”陆一逢不答,只是又喝干了一碗。
    她笑望他,黑眸流转,轻声道:“陆兄,逐浪明日出行,不知何日才能归来,但有一事相求。”
    他瞥她:“你江逐浪何时懂得‘客气’二字来了?”
    面对他的挖苦,她不怒反笑:“哈,既然陆兄这么说了,那逐浪我也直说便是。其实,也并非什么大事,不过是那老生常谈的东西了……”
    她故意顿了一顿,笑望着他。而他则挑了眉,等她继续说。
    只见她轻轻扬了嘴角,笑道:“那睡猫儿,逐浪要了三年了。不知今日,陆兄会不会一时心软,可否送于逐浪?”
    他敛起眉头,摊开掌,缓缓道:“十文。”
    “哎呀呀,”她苦笑,一副受伤模样,“陆兄好生小气!到了这种时候,也不能遂逐浪的小小心愿么?”
    “哼,”他冷哼一声,“少说得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石无归是让你去抓人,并非让你送死。你若见情势不对,溜便是,谁让你上去死磕了?!再说,就算当真完不成任务,难道姓石的还能吃了你不成?”
    “哈,陆兄所言甚是,言之有理,”她拊掌笑道,“石无归自然不会吃人,最多蒸煮了一只贪生怕死的缩头乌龟而已。”
    他皱眉:“事无绝对之正义,太过认真,只会害人害己。”
    她笑答:“逐浪我可不记得有害过谁。”
    他别开眼:“所以,害你自己。”
    “哎呀呀,陆兄,你又在咒我了。”她边道,一边起身进屋,摸了茶壶出来。以茶代酒,她又敬了他一杯。
    “不敢,霉星面前,陆某不敢造次。”说罢,他再度将碗中酒一饮而尽——今夜,她敬的每一杯酒,他统统一口干下,未曾推脱。
    轻风拂面,带来前方桃花林中甜美的香味。
    月夜之下,二人把酒畅饮,却并非言欢,而是一如既往地,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损来损去,斗口不断。
    虽是毫无营养的唠嗑与拆台,二人却整整聊了一夜,直至东方天际泛了鱼肚白,江逐浪这才起身告辞。
    微微晨曦当中,望着她走入桃花林的背影,陆一逢怔了片刻:
    他可以开口阻止她,可他却没有。
    因为,他并无阻拦她的理由,亦无这个立场。
    朋友,能做的,也不过是喝酒告别,在那声“告辞”之后,接上一句“请了”。
    如是而已。
    望见她在桃花林中晃晃悠悠地慢慢踱着步的背影,他低垂了眼,再也不看,只是退入屋中,“吱呀”一声关上了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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