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八卦浪潮

58 外章 《江逐浪》 之 十一


◎ ◎ ◎
    迷迷糊糊当中,只觉得眼前一片耀眼白光,刺得双目甚是难受。她下意识地用被子蒙住了头,黑暗让睡意再度上涌。可刚窝了头不久,就觉得被窝之中满是难闻的酒气,几乎让她喘不气来。
    江逐浪这才想起:昨夜他与她回到客栈饱餐了一顿之后,她犯了酒馋,要了一坛杜康。而他竟然难得地没有阻拦,任她喝了个过瘾。不过,估计当她“醉酒神功”发作之时,他毫不客气地一手刀下来。于是到了现在,后颈子还这般隐隐作痛。
    她一手摸了摸脖子,一边掀了被子,一咕噜爬起来,直起身子。睁开眼,只见风拂动窗帘,让明媚的阳光从窗框中直射进来。
    “难怪这么亮。”她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即伸了一个懒腰——
    然而,只有右手完成了这个动作。
    她微微一怔,低头望向被包得严严实实、只剩下半截的手臂,不禁在唇边勾勒出苦涩的弧度。
    起身,下床,单手披了衣服,只是腰带无法系紧,只能粗粗地缠在腰间。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走至铜盆架子那里,伸手捧了把冷水,擦了擦脸。
    然后,她“吱呀”一声打开房门。刚踏出门口,便见到陆一逢正坐在不远处的桌旁,一边喝着茶,一边刻着木雕。
    “哈,陆兄,早啊!”她笑着打了招呼。
    “嗯。”他瞥了她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
    “陆兄当真是惜字如金啊。”她一边调侃道,一边径直走到桌边,刚想坐下喝口茶,却被他伸臂拦住。
    “怎了?”江逐浪微讶地望他。
    只见他敛了眉头,移了身形正面对她,一言不发,只是伸手为她系好腰带。
    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暖洋洋,有种年幼时偷喝到蜜糖水似的窃喜。她笑在唇上,笑在黑亮的眼眸之中:“哈,有劳陆兄了,”
    他斜眼瞥她,冷哼道:“你若知道‘客气’二字,天上便要下刀子了。”
    说罢,他已将她的腰带结好,丢开手去。而江逐浪则顺势将左臂的空袖管塞进腰带中,免得晃悠悠得碍事。
    这个动作,看得陆一逢心头一窒。别过了脸去,他再不望她,只是专注于雕刻手中的木猫儿。
    “耶,陆兄,难不成你都是随身带着木料的么?”江逐浪坐定在他左手侧的位置上,望着他手中刻刀之下逐渐成形的木猫儿,好奇问道。
    他瞥她:“若不是昨日醉酒大虫又发了癫儿,劈了一张桌子,这里又怎会有废木可雕?”
    “呃……”听这一句,她登时没了言语。瞄了一眼店小二,只见他正站在门口,不时打量这边,眼神中颇有惊恐之意。
    她先前还在奇怪小二哥今儿个怎么都没来招呼呢,原来如此。江逐浪面子有些挂不住,只好以喝茶的姿势,将茶杯举得高高,掩饰了尴尬的表情。
    一时之间,只听得刻刀在木块上划过,所发出的微弱声响。她以右手托了下巴,静静地看着他雕刻木猫儿的动作,只觉得浑身懒洋洋地,眼帘微微耷拉,又有些困了……
    “咳。”他清咳一声,将她从半梦半醒之间拉回了神智。睁开眼,只见眼前的桌面上,蹲着一只眼蒙胧、憨态可拘、似是微醺模样的木猫儿。
    “耶?!”她立刻睡意全无,“这不是……”
    “咳!”他又咳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只见他埋头刻着手中的木猫儿,也不看她,状似无意地道,“今儿早上刻花了的废品,留着无用,你拿去罢。”
    “骗,人。”
    她望着他笑道,单手执起了木质的醉猫儿,放在手中把玩,细细端看:微眯的眼,迷离的神情,这神情,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
    这一尊木猫儿,她向他讨了三年,而今日,他终究是送给了她。
    “哈!”她将木猫揣入了怀中,大笑出声,“丢了一条膀子,能换来这三年来陆兄你第一次松口,值得!”
    此言一出,立刻招来陆一逢的冷眼。眼看他沉了脸,又有转身欲离开的趋势,她忙拉住了他,笑道:
    “哎呀呀,陆兄,脸皮怎地这般薄,连句玩笑话儿都说不起,莫不是当真成了‘陆姑娘’?”
    他冷哼一声:“好冷的笑话。”
    “耶,逐浪自知不够风趣幽默,不过陆兄也不能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啊,很是伤人哪!”她笑着道,一边为他斟上一杯茶。
    他伸手接过,手指触及对方。他刚要反驳,却忽然额前成川,瞪着她:“手怎这般烫?”
    “天热了嘛,”她笑着解释道,“逐浪三伏天出生的,所谓‘火烧心’是也。”
    “我看你是好个‘玩火者自焚’。”他冷言。
    “哎呀呀,陆兄,你又在咒我了,”她右手捂胸,一副受伤模样。然而下一刻,她便笑盈盈地望向他,笑得满面春风得意,“刚才那句,逐浪我能不能当作是陆兄的关切之言呢?”
    他冷哼一声:“白日梦不可多做,莫要自作多情。”
    “是呦。”她撇了撇嘴,随即从怀中掏出木猫儿,将它捧至眼前,佯装对它说话:
    “陆阿呆啊陆阿呆,你听,有人口口声声‘向来诚信’,可偏偏说是一套做是一套,敢做不敢为,连句关心话儿都不敢承认。陆阿呆,你可莫学他模样,小心将来讨不到女孩子欢心,讨不到媳妇没法儿过年。”
    “……”陆一逢的眼角迅速抽动了一下。
    见他面色铁青,别过了脸去,江逐浪故意将木猫儿举到他的面前,笑问:“陆兄,你说我给它起的这名儿,好不好听?‘陆阿呆’,琅琅上口,亲切可人。这名儿,我可是想了三年了哪!”
    “随你。”他别开了眼,淡淡道。
    心知再这么撩拨下去,难保他不会当真走人。江逐浪自是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于是将“陆阿呆”揣回了怀里,转了话题:
    “小二哥,”她伸手招呼道,“来五个菜包子,两个豆沙包。”
    那小二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奔去厨房,不多时便捧了热腾腾的蒸笼上来。往陆、江二人这桌上一掇,立马撒丫子便奔了出去,似是一刻也不敢在二人周围逗留。
    “哈,这小二哥好俊的身法!”望着店小二一溜烟跑得没影儿,江逐浪笑着赞道。
    伸手抓了一只菜包就往嘴里送,可那刚出炉的包子烫得吓人,让她手一抖。若在平时,她定是伸了左手去接,可现如今,这般简单的动作,在她而言也难如登天。眼看着包子就要掉落在地上,陆一逢忽地伸手接住,放回了蒸笼里,一边塞了双筷子给她:
    “整日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莫不是史非花平日都不给你饭吃的么?”
    “这嘛,”她接过筷子,一边挟了包子啃着,一边轻笑道,“若是无故人相陪,绕是山珍海味,也是食之无味啊。比如,跟陆兄把酒烟欢,即使是馒头馍馍二锅头,在逐浪而言,也是美味佳肴陈年佳酿。若是跟史非花嘛,一桌子好菜端上来,我就要冒冷汗了,不知道那家伙又要怎样设计坑害,喏,这次的‘骨肉计’,也全是那满肚子黑水的家伙拿的主意。”
    这番话,半是奉承拍马,半是将责任撇得一干二净。只见她故作无辜状,一双黑眸紧望着他,一副“不关我的事”的模样。
    他淡淡瞥了一眼她的左袖管,握住茶杯的手骤然收紧:“这也是史非花的意思?”
    “啊,这倒不是,”她忙摆手解释道,“这个纯粹是意外啦!当日我断手的消息传到史非花耳中,他不出三日便赶到这里。见事态已经发展成这般糟糕模样,便干脆将计就计,将断手送上烟尘居,说引你下山对付宫紫仁……”
    说到这里,她突然浅浅笑开:“陆兄,我未想到你当真来了。呃……嘿嘿,还真得多谢那家伙。”
    “谢他?!”他冷哼,“谢他把我诓下山?”
    “非也非也,”她咬了口包子,笑眯眯地道,“多谢他让我知道,逐浪我在陆兄心目之中,还是有那么一点地位的嘛。就凭这一点,这条膀子,断得不冤!”
    他没答话,只是斜了她一眼。见她笑容灿烂,他心里却越是沉甸甸的:就为了这一点,她便是失了手臂,也能笑着说出“值得”和“不冤”。
    见他面色阴沉,江逐浪不明就里,不知哪一句话又得罪他了。刚想出言调侃,却听得门外一阵哭闹:
    “小米啊!我的小米啊——”是女人哀嚎的声音,由远及近,似是边跑边哭,又渐渐远去了。
    江逐浪与陆一逢对望一眼。她伸手招呼来店小二:“这位小哥,可知外面发生什么事儿了?”
    那小二显然还是对昨夜她酒后发彪的模样记忆犹新,战战兢兢、一五一十地向她交代道:“这位女侠您有所不知,前段日子,就听说邻镇走失了几个四、五岁的孩童,大家都说,是那个女魔头来到咱们北承府了。没想到,她竟来到咱们元隍县了。方才那缪大婶家的独子小米,昨夜就不见了影儿,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江逐浪谢过了小二,偏头瞄向陆一逢,只见他低垂了眼,紧握了双手,默不作声。
    她敛去了唇角惯有的弧度,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充耳不闻,不代表事端就不存在;眼不见为净,也只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陆兄,您请自便。逐浪我无法见死不救,恕逐浪失礼,先行一步了。”
    说罢,她起身走出客栈。未走数步,却听得身后人沉声道:
    “且慢,”陆一逢右手抚上满是铜绿的剑鞘,顿了一顿,继而抬眼望她,缓缓道,“你绝不是对手,由我去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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