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看在眼里觉得奇怪,正准备开口问他怎么了,就听见他有些惊愕的声音:“竟然袭警……”
承欢本能的转身去看,只听喀哒一声,她半个身子还没转过去呢,脚踝上传来的剧痛让她痛喊出声:“疼……”
整个脑门上都渗出了冷汗,类似那种错经断骨的疼,疼的她浑身都轻颤了起来。
麦航远一脸轻松的拍了拍手:“还好只是脱臼,要是断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要比这疼上百倍千倍。”
脚上虽然痛,可承欢还是下意识转头望了一眼窗外,外面空无一人,哪里有什么家属袭警事件?
她回过头来,眼睛瞪大大的看着麦航远:“麦航远,你骗我。”
“不骗你,转移你的注意力,这骨头能这么快接上?明明是好意,怎么到你那就被曲解了呢?”
站在旁边的医生被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斗嘴的样子逗的暗暗发笑。
就这样,尴尬的气氛一下立马烟消云散,走的时候,娇小的言承欢站在高大挺拔的麦航远身边整个就是一副小鸟依人的写实版。
承欢和医生道别,医生还轻轻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言主任,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言承欢垂着眸没有说话,倒是麦航远,自从两人从墓地那晚回来之后,他对承欢的态度就缓和了许多,不仅不再冷冰冰的了而且似乎还很享受被冠上言承欢男朋友的这个误会。
言承欢这连续一夜两天经历了惊吓、高烧、又被误伤,任她心理素质再怎么强大,现在也是妥妥的筋疲力尽、无力招架了,所以麦航远主张送她回家,她也没拒绝。
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的时候,耀目的阳光刺的承欢眼睛都睁不开,她下意识垂下头,整个人蔫蔫的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麦航远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车头一转,稳稳的驶向了金天地的方向。
承欢窝在椅背里,半边脸贴着椅背看着窗外整个人都有气无力的,明明外面是冬日暖阳,可她心里却凉的发毛,不知不觉间眼泪顺着面颊而落,她伸手去抹,指尖冰冷的令人骇然。
研究生毕业之后到现在,在慈铭任职近五年的时间,大大小小的医疗事故她也见识过无数了,本以为自己那颗心早已经锻炼的足够强大,却没想根本就是她自己高估自己了,当所谓的医疗事故摊到她头上的时候,当她眼睁睁的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的职责范围之内逝去的时候,她慌了,明明她从手术台上下来的时候那颗鲜活的心脏还跳的鲜活,怎么一转眼,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想到刚刚那样激烈的场面,她莫名的感觉到委屈,眨巴眨巴眼睛,眼泪又无声无息的流下来,她从医五年,哭的次数却少到可以用一只手数过去,麦航远离开她那会大概是她这辈子最难熬的时候,可即便那个时候她都没轻易哭过,而现在,为了一场医患纠纷,她却频频落泪。
她并不是责怪那些失控了家属,相反的,她完全能理解那个时候他们的想法,每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是独一无二,尤其是亲人,那种相濡以沫的相伴,刻骨铭心的亲情早已经融在了彼此的骨血里,如今眼睁睁的看着亲人在自己面前逝去,却又无力挽回的时候,那种痛苦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她是个医生,每一个病人都像是她的孩子一样,她用最大的耐心和专业的知识给与他们重生的机会,当她无力乏天,眼睁睁看着那些病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的时候,她也会难受,也会心疼!
一路上麦航远余光扫过承欢无数次,从慈铭出来后一直到现在,她整个人就如同雕塑一样,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分一毫没挪动过。
见她这样,他莫名的有些心烦意乱,伸手去摸暗柜,里面有包用来招待别人的香烟,他没有烟瘾,平日里几乎不抽烟,但有时候心烦意乱的时候,他也会点上一支以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手伸出了一半,却又慢慢的收了回去,言承欢不喜欢男人抽烟。
断了抽烟的心思,他干脆放慢了油门靠边停车,慢慢开了车窗清新的空气窜进鼻息瞬间舒适了不少,顺了口气淡淡的开口:“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们的力量都是有限的,每天,每个小时,甚至每一分钟,我们的生活都会有很多不可预知的瞬息变化,有些事情只要我们尽力了,去做了,就算它并没有达到我们预期中的结果,但也是值得的!”
承欢安静的听完麦航远的话,一直埋在椅背里脸慢慢的抬起来:“我只是觉得生命太脆弱,那个老爷子,我到现在都清楚的记得,在进手术室前,他对我说的话,他说,言医生,帮帮我,我还想再多活几年!可事实是,我还是没能帮的了他……”
阳光仿佛小尾巴一样从指间掠过,麦航远握了握拳想要抓住却只是徒劳,他收回手看着承欢一脸的认真:“那个老爷子,你觉得他手术之后痛苦吗?”
承欢没有多想便点头:“痛苦,浑身插满了导流管,你说能不痛苦吗?”
他扯了扯嘴角:“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一个角度去想,与其接受病痛的折磨,还不如让他在最后的时间里舒舒服服的离开呢?”
她迟疑了一会,并不赞同他的话:“可是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毕竟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如果我是家属,看着他这么痛苦的活着,那么我情愿他早走一步,因为这种折磨不单单是对他一个人,还有面向所有每一个爱他的亲人,当然今天的那些家属们,我觉得他们就是一时没想开而已,等安静下来,想通了,他们就会发现,或许这样的结果对病人,对他们都是一种解脱!”
言承欢苦笑了两下:“麦航远,这些年在美国,你的思维方式也变的越来越美式化了。”
麦航远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有一下没一下的慢慢摩挲着:“承欢,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以前的一切一笔勾销如何?”
承欢脸上闪过诧异:“重新认识?”
麦航远慢慢摩挲的手忽然停住:“对,重新认识,重头开始,不管以前你做过什么,从现在开始我可以既往不咎,只要……”
他顿住眸光沉沉的看了她一眼:“只要你肯回到我身边。”
承欢原本诧异的神色慢慢回归正常,她低头看着他攥着自己腕子的手,浅声道:“你真的已经说服自己既往不咎了吗?还是只是一时的怜悯?再回到你身边?每天看着我,你真的不会想起以前的事情吗?航远,我们已经经不起一时冲动了。”
麦航远慢慢的松开手来,语气软软不似动怒的样子:“那你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说好一起去美国的,你却凭空消失,我放弃去美国留学的机会只为只见你一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那么狠心的对我避而不见?又究竟是为什么你要打掉那个孩子?”
麦航远连续三个犀利的问题,承欢竟一个都答不上来,喉间有酸意泛滥,她甚至不能再面对面看着他,只怕对视久了,她的狼狈会被他尽收眼底。
又是这样,现在的她想要逃避某些问题的时候都会这样沉默以待,不管你怎么对待她,恶意的折腾、硬的不行来软的,可她呢?就是一块活生生的铁板,死活油盐不进,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总能有本事挑起你心里的小火苗。
原本眼见着已经是好转的关系,却因此而再一次弥漫上一层尴尬,两人都纷纷沉默不语。
麦航远不断的告诫自己不要动怒,平衡自己波涛起伏的心情许久许久,才开口:“那年被你放了鸽子之后,我连续好长时间都没有得到你的消息,我担心你,想尽了一切办法要见你,我去言家没日没夜的守着,如果不是心善的厨娘告诉我,你真的不在家,或许那会我真的会死在言家大门口。”
“可我仍旧抱着希望,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的,连续一个月,你大概不知道那一个月浑浑噩噩的我是怎么过来的,而你好像是真的失踪了一样,不管我怎么守株待兔再也没等到你的出现,开春之后,哈弗的入学通知书再一次躺在我的邮箱里,我面临着最直观的选择,留下还是离开。”
承欢大概能猜到麦航远的选择,她沙哑的开口:“不要再说了。”
麦航远却不打算如她的心意,这么多年了,有些话他憋了八年之久,现在一旦打开一个口子,好不容易有了倾泻的机会,他怎么可能再亲手堵上?
他纠结难受了二千九百多天,而现在他只要花她几分钟的时间倾诉,这不算是为难她吧?
“之后的事情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在我面临最难抉择的时候,我爸在一次清缴毒贩的行动中受了重伤,不得不提前离开缉毒大队,那段时间,我妈为了方便照顾我爸,也为了给我下定离开的决心,毅然而然的辞去了法院的工作,在她主张下,我们一家四口打算移民去美国定居。”
事情的发展确实是出乎了承欢的意料范围之外,当年她只是单纯的觉得是麦航远太痴情,痴情的为了她放弃了去美国留学的机会,选择屈居公办医院从实习医生做起,却不想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样曲折的过往。
怪不得……怪不得赵诗音那次在电话里的态度简直是恨她入骨,她伤了他们的心,他们恨毒了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见她神伤的样子,麦航远的心头肉一跳一跳的,至始至终他还是见不得她伤心的样子,愣是强行的压下了心里激荡的情愫,如果实情让她这般难以接受,那有些话他情愿就此烂死在自己的肚子里。
他没再开口,承欢却等不住了,她慢慢的开口:“然后呢?”
麦航远清冷的看着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你确定还想继续听下去吗?”
面对麦航远注视的眼神,这次承欢没有闪躲:“我想知道我究竟错过了一些什么。”
麦航远解开了衬衣扣子,整个人埋进椅背里彻底松懈了下来:“那个时候我没有你一丁点的消息,所以对于全家移民的决定,我是唯一一个持反对意见的,你也知道我妈那个火爆脾气,我的不识好歹最终激怒了她,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了维护一个外人和我妈吵架,我们谁都不愿意退一步,对她,最后我就扔下了一句话……”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着她笑了笑:“我说,要走我也要带着言承欢一起,不然我绝不会离开中国。”
听到这句,承欢已经根本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了,心里堵着的那块石头仿佛在一瞬间长大了,她有种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
后面的进展,即便麦航远不说,言承欢也能猜出个一二来,赵诗音被麦航远气的不轻,一怒之下便带着丈夫和女儿去了美国,一个有了媳妇儿就忘了娘的不孝子而已,她权当没生过他就是了。
之后没多久也就演变成了她出现之后看见的样子,原本幸福圆满的一家四口就独独留下了麦航远一个人,他固执的像头怎么说怎么拽都不回头的小牛犊,原本前途一片光明的他放弃了去哈弗留学的机会,在国内一边完成自己的学业一边不遗余力的等着言承欢一直到进入军区医院屈居一个小小的实习医生之位。
而这一切的牺牲都是为了等她出现,挽回她那颗冷血的狼心狗肺。
想到这一切,她不禁失声痛哭:“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要为了我和家人反目,我不值得你这样你知不知道?”
又来了,不管是八年前还是八年后的现在,不管自己心里有多恨,可却还是见不得她哭哭啼啼的样子。
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递了面纸过去:“你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那么长时间,我怎么可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自己一个人去美国?即便如果……如果真的是你要分手,那我也要等你亲口对我说,不然我怎么能甘心?”
她哭的泣不成声,他心中被激起千层浪一波一波翻腾着涌出去:“我等了你那么久,为了能见到你,我甚至去军区医院实习,想着你爸爸之前是军区医院出去的,说不准在那里我还能见到他,只要见到了他我就能得到你的下落,前前后后我足足等了你三个月,三个月后,你回来了,却什么都不肯说,只是扔下分手两个字,那个时候我还真是下贱到家了,明明女朋友都提出分手了,却还是死皮赖脸的不松手,我总以为厚脸皮耗着总归能打动你回心转意,可结果呢?承欢,我始终想不明白,究竟我哪里做错了,错到你要分手却连一个解释都不给我?”
承欢此时此刻已然止了哭声,声音哑的像喊破了声带一样:“你没错,从头到尾你都没错,是我对不起你。”
麦航远讥笑着摇头:“别跟我说对不起,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破天荒的承欢主动牵住了麦航远的手,睫毛上有成串成串的水珠:“你就这么想知道原因吗?”
他反手扣住她的手入掌心:“如果是你,你会接受连原因都不知道就被判死刑这样滑稽的事情吗?”
她垂着头,颈间的短发毛茸茸的,麦航远伸手捏住一缕头发任其在自己之间缠绕,他在等,等她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而她呢?仿佛铁了心要坚守秘密到底。
一副打死绝不开口的坚决样子,不禁惹的麦航远一阵浅笑:“如果搁解放时期,你绝对是个优秀的合格的共产党员。”
一句玩笑话,可承欢却没有被逗乐,相反的她话语间透着股子沉重:“有时候知道真相不一定是件开心的事情,给我点时间,等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一切。”
他紧随其后:“我已经等了八年了,不想再等的太久了,你明白吗?当然,你还有个选择。”
她一直垂着的头抬了起来,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分:“什么?”
他似乎筹谋已久,想都没有多想接着开口:“我们重新开始,以前的一切我可以既往不咎。”
闻言承欢呵呵呵的笑了两声,脸上满满的写满了落寞之色,她轻轻的笑了两声抛出一个问题来:“那个金晨曦呢?你们可是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你能保证你的心里不会有一小块地方是为她而保留的吗?”
提到金晨曦,麦航远仿佛陷入沉沉的思考当中,许久他才慢慢开口:“金晨曦是我的一块心病,从感情的角度来说,我有愧于她,她死之后有留下一段VCR,其实她早就知道一直以来我都是把她当成一个替身在爱,为了能让我分一点点爱给她,她每一天都不遗余力的在做言承欢,她从未嫉妒过任何女人,而你却是唯一一个。”
承欢点头:“毕竟也两年了,就算开始的动机再不纯,总归还是会有些许感情的吧?这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金晨曦永远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不是言承欢的复刻版,她有的优点或许言承欢一点都没有,航远,如果刚刚你说你对她一点记挂都没有,我反而会觉得心寒,一个女人她能待在你身边那么久,你们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她再怎么坏,可有些瞬间有些时候的情感流露是伪装不出来的。”
她顿了顿继续开口:“我们都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们了,你真的要把这份早就不再纯粹的爱情继续下去吗?”
麦航远沉沉的开口:“我和金晨曦我们之间的爱情就是场利用,她靠近我利用我报复我的父母、我呢?利用她和她在一起祭奠自己没有结局的初恋,说金晨曦是个万恶不赦的坏人?他我又何曾不是?我会努力让她淡出我的生命,不管谁对谁错,谁负了谁,谁又真的对不起谁,我们两个都算是扯平了。”
麦航远的态度再明确不过了,言承欢似乎走到这辈子最难的抉择上,她爱麦航远,一直以来都爱,可生命里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不允许,她不确定如果现在她还像以前那样的任性,结果会不会和八年前一样的糟糕,她更不能确定如果他知道当年的真相是不是还会想要继续和她在一起。
话题戛然而止,两人都十分默契的不再开口。
到了小区楼下,麦航远刚刚停好车,言承欢就开门要下车,可刚接上没多久的脚踝还肿着,连鞋子都塞不下了。
麦航远下车,直接绕到了副驾驶车门,开了门弯腰伸手就要去抱言承欢,她连忙冲着他摇了摇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
谁知麦航远鸟都不鸟她,直接手臂一伸,她就被拽了过去,完了,还不咸不淡的看了她一眼:“你是打算像铁拐李一样,单脚蹦上去吗?”
这一天里,她不知道被麦航远公主抱了多少次,前几次状态都是混混沌沌的,不像眼下,四周安静很安静,她依偎在他的怀里都能听见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大概在美国的时候有练过,比起以前单薄的身体来,他现在已经壮实很多了,胸肌硬邦邦的就像水泥似得。
意识到自己脑子里飘过的那些要不得的东西,承欢脸一下就红了,她故意扬起头尽量让自己不倚着他。
只是她刚一动,他就感觉到了,大手对准了她的后脑勺往下一按,鼻息里都是他衬衣上淡淡的皂角味道。
到了她家门口,麦航远都没要开口问她讨钥匙,愣是抱着她蹲下从门口的地毯下面径直掏出了一把钥匙出来,也不管她是不是看的口瞪目呆,稳稳站起来便开了门进去。
一直到客厅沙发边,麦航远才将她放下来,还不忘给她抬高了腿,完了当着她的面把钥匙放在茶几上:“不是花盆下面就是地毯下面,你藏东西的水平还真是一点悬念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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