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是求非之另一种可能

第3章


却误打误撞把纠缠的双方给冲散了,还瞎猫碰死耗子砍了那将领一刀,正划在他无铠相护的手臂上,登时血流如注。
  兵勇见状忙飞身去拾自己的长斧,吴是非岂如他意?呼啦一棍子横扫千军直攻他下盘,小子情急跃起闪避,身形不稳,落地狼狈摔了个马趴,反应倒快,索性滚地走。待他奋然跳起身握拳再看,吴是非早瞅准空档揪住小跟班逃之夭夭。气得小子扎着马步双手握拳仰天咆哮,吴是非跑出老远都还听得见,头皮一炸脖子一缩,心中委实后怕。
  死里逃生回来这一路,吴是非气也顺了心也定了,血压和肾上腺素值都慢慢降下来,终于够她可以理智地思考一些事。于是越想越感到敌方将领的话还有他的态度太有问题,显然有一桩跟自己有关的秘密是所有人,最起码所有部落贵族都知道的,唯有当事人的她不知道。联想起初来乍到洪徵奸商一样笑着对自己说过的话,吴是非直觉那个吊诡的预言定然另有隐情。
  秘密这种事,曲折迂回没用,就得直捣黄龙找管事儿的问。
  这营地里洪徵最大,西荒戎斫古原上五大部落的焰侯,他不知道的事没人会知道。而他知道的事,也许,就只有他知道。
  屏退了左右,连最亲近的哈屯都赶离身边,偌大的账内只剩了君臣两人。洪徵坐在榻沿儿,样子有些颓,眼中已失了初见时风发的意气和王者的自负。他目光愣愣地落在空无一物的双手上停留许久,忽苦笑。
  “求你件事儿。”
  未得解释先受托付,吴是非意外之余蓦地明白。
  “真的败了!”她内心酸楚,却哭不出来。原本,她也不是容易落泪的人。觉得难过,是因为人孰无情,到底和这里的人一起生活了两年。活在和平年代里,厌恶战争大多只是口头上的宣讲,未得透彻。如今吴是非每天都在看死亡,甚至自己也总一只脚踩在黄泉道口,迎来送往的,不再是生命鲜活,而是天人永隔。
  事到如今,再不耐这个世界的一切,吴是非也希望大家能活着,洪徵能活着。
  “带我的孩子们去东川吧!听说那里的人吃着你总惦记的大米饭,住着有瓦顶的屋子,鸡养在窝棚里不是飞在树上的,牛是用来耕田很少宰来吃的。他们还能看到海,比戎斫古原更大的海,海里能放好大的船,向着日出的地方去往世界的尽头。你说,尽头处有什么?”
  吴是非捂着眼笑,遮住了泪,终不忍拆穿。
  “废话!都尽头了还能有什么?肯定是一大群抛锚的船啊!大家都去看,撞到一起挤死了。活该!让他们闲着没事儿干。”
  “噗嗤——”洪徵笑出来,“说得对!真对!”
  随后抬起头来,认真地望着吴是非,再次请求她:“拜托了!”
  吴是非还尝试用轻松的语气调侃:“这特么听起来像遗言啊!”
  洪徵没有回避目光:“确实可以算作遗言。”
  吴是非愕了下,蹙眉微愠:“什么意思?一死以谢天下?这算你们这儿的气节?”
  “成王败寇,不是气节,是法则!”
  “法则就是把老婆孩子托给别人,把臣民丢给敌人,然后自己一个人高贵冷艳地殉国殉城殉头顶上祖宗传下来的爵位,你们特妈的管这叫法则?我告诉你在我们那儿这叫什么,”吴是非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出,“怂、包!”
  洪徵眸光黯了黯,居然承认:“确实,我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
  “你这样我没什么话好说了!”
  吴是非霍然起身朝外走。
  “你不是想知道预言的真相吗?”
  洪徵切中了吴是非的软肋,她果然停下脚步,偏过头来冷冷地瞪着洪徵。
  “带他们走。只要平安出了西荒,姒儿会告诉你答案。”
  姒儿是洪徵的三女儿,时年十五岁,同吴是非颇为投缘,两人感情甚笃。
  “用自己的女儿做筹码,不觉得太无耻么?”吴是非说着鄙夷的话,人却走回来,在洪徵面前缓缓蹲下。
  “在我眼里,你不仅是名失格的侯爵,你曾经做过的那些肮脏龌龊的事简直连做人都不配。”吴是非话音出奇地平静,“不过我答应你,活着,就一定带着孩子们往前走。记住洪徵,我没有原谅你!我只是帮一位父亲维护他在子女心中最后的体面。你的筹码很有效,很遗憾,你也只能用这一次了!”
  洪徵点点头:“多谢!”
  “是我该谢你!”
  “因为什么?”
  “给我一个抛弃你们的理由。毕竟,”吴是非再次起身,眸光冷淡,“我还不想与这世界任何一人同生共死呢!”
  洪徵抬起头看着这名出言冷酷的女子,脸上的表情说不好是愧疚,抑或失落。
  五、非我悲欢
  夜晚的草原很凉,晚风清冽,冷不防吸一口,入喉入肺,呛人一哆嗦。
  吴是非咳了两声,紧了紧肩头的毛毡,往前再走几步,离帐篷又远了些。
  姒儿不再会夜哭惊梦,这令失眠成癖的吴是非多少感觉轻松些。
  近些时候也常晦涩地想,人真是适应性强自愈能力强大的动物!经历过那样期期艾艾的分别,连月来也不时接到各种消息,都是不好的,身边人死的死散的散,最后剩下这些人竟然哭着哭着就笑了,每天乐观积极地往前走,说要活下去。仅仅是活着!
  不出意外,焰侯殁了。他的哈屯自始至终陪着他——那位目中无人自私自大的Omega,最后都没有放开爱人的手,相拥着与那座曾经恢弘的赤部大帐一起浴火往生。
  焰侯,焚烬,这样的结局似乎也很适配。
  听说西荒各部贵族间古来有配偶殉葬的习俗,不过在吴是非看来更愿意把洪徵哈屯的选择理解为爱。再令人讨厌的家伙也会有人去爱,同样会深爱某一人,吴是非不确定洪徵在自己那么多配偶中间最爱哪一个,或者哪个都只是虚情假意,但哈屯是爱洪徵的。因为自焚很痛苦!有人看见,火是哈屯点的。他杀死了焰侯,然后以火送葬。若非莫大的爱意,吴是非想不出一个人要如何敢于面对亲人的死去,并选择那样痛苦的方式结束自己。
  吴是非感觉自己永远不会喜欢哈屯这个人,但也会从心里尊敬他。一直一直!
  至此,西荒五大部落——白、青、蓝、赤、玄,青玄连纵,白部辉侯自挂免战,蓝部涟侯式微,赤部焰侯一除,恐怕再无人能与青部荣侯和玄部黛侯相抗,西荒草原上将诞生第一位五部共主,新的君王。
  而作为逃亡者,吴是非压根儿无意于任何的权争,这世界的一切她都没有兴趣参与,不想知道。她只想领着这群赤部遗孤执着地往东走,跟他们说去东川看浩瀚的大海。但扪心自问,吴是非对这个目标并没有切实地期待。她勉强能看懂这世界的地形图,就只见羊皮卷上这儿也好大,那儿也不小,去向东川每条路上都是山连着山,谷叠着谷,只有箭头没有坦途。
  对现在的吴是非来说,东川更好像儿时过小年奶奶对着灶神年画边粘糖瓜边念叨的几句祝词,什么保佑丰衣足食啦家宅平安啦,灶神爷吃完了多在天上说些好话呀,事实这吃了几百上千年供奉白食的灶神谁家都没有保佑过,也谁家都没害过。日子就是顺其自然地过,大家却自动把好的归结给神佑,把坏的当作是报应,来年接着上供。奶奶说,这叫念想!
  东川就是个念想,让每个逃亡者用来说服自己坚强活下去的念想。
  因为这个念想,吴是非甚至祈祷这伙人永远不要到达东川。死在实现理想的路上,总好过理想破碎。吴是非很明白,所谓东川也可能仅仅是片更残酷的生存竞技场罢了。那样的话,莫不如就让它一直神话下去!
  “啊,糟了!”
  吴是非不知不觉点了一支烟。
  这个世界不存在卷烟这种才有百多年历史的消费品,吴是非原本身上只有半包烟,抽一支少一支,何其珍贵,轻易是舍不得抽的。
  记得上一次抽烟还是几个月前。第一次近距离感受战争的残酷,站在喧嚣过后暂归寂静的战场上望一地尸横遍野,幸存的士兵们小心搬动己方将士的尸骨翻找可能的生还者,一杆旌旗孤零零立着,歪斜不倒,旗面疲惫地耷拉下来,再也不能猎猎地鼓噪。吴是非抖着手点上一支烟,病态地连续吸与吐,企图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至于当场崩溃掩面痛泣。
  因为她看见了,那些尸体中有叶龄的哥哥。就在旗杆下,死后手还死死攥住旗杆,不许它倾倒。
  叶龄是洪徵指派给吴是非的女侍。不同于奴隶,她是中层阶级世家的庶女,身份地位类似宫廷女官。
  这是个体贴细致的女孩儿,很有礼貌也十分听话,对吴是非近乎崇拜。尽管吴是非并不需要任何人来崇拜自己,不过有人巨细靡遗地照料自己的生活起居,说实话,是个人都会感觉非常受用。
  而体贴的叶龄了解吴是非对自己那半包香烟的看重,特意找了只锡盒子替她装起来,免得揣在兜儿里折了碎了。吴是非更怕烟受潮,有事没事还拿出来晒一晒,数一数。数来数去,总是越数越少。
  “一二三四五——”吴是非从左到右点数香烟。
  “一二三四五——”再从右到左数一遍。
  “一二三四五——”不甘心,还数。
  终于她放弃了,合上盖子把烟揣回怀里,宛如虔诚地信徒,小心翼翼抠抠索索把手中的烟吸到只剩个过滤嘴。且舍不得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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