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是求非之另一种可能

第41章


  她一纠结,袁恕就更没主意了。
  柜员免不了揶揄:“要不您都配一副,换着戴?”
  吴是非才不受激将,她可是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天师,优柔寡断不是她的风格。
  “颜色跳的,pass!材质重的,pass!金丝边的,pass!剩几个了?”
  柜员低头一扫:“牛逼,还剩七副,正好一星期!”
  吴是非就把那几副一一放到袁恕脸上比划。
  “这副太宽,半张脸都挡上了,大熊猫似的,淘汰!”
  “嗯,方方正正,训导主任,不要!”
  “圆眼镜民国风,有点儿逗,毙了!”
  如此一来仅剩了四副,吴是非不管了,嘴一撇,让袁恕自己凭喜好挑两副。挑不出来她就都买了。
  袁恕初来乍到,没工作靠人养,一点儿不想让吴是非多花钱,随手抓起一副就说定了。
  吴是非咧嘴嬉笑:“嘿嘿,来,桌上这三副麻烦给我配镜片!恕儿乖,跟人家验光去!”
  这天以后,袁恕了解了吴是非购物的一大习惯:去掉最便宜的,不好也得好!
  【二】
  6、草原上也迎来了雨水充沛的夏季,一阵雷雨云滚过,天光暗过后渐渐亮了起来。
  周予出神地望着外头,身边仆从几时走干净的,亦不曾察觉。
  “又胡思乱想什么?”
  雨后的草原,即便到了这个季节依然生凉,罗钧过来时胳膊上搭着一领薄斗篷,体贴地与周予搭在肩上。他总喜欢自后环抱住周予,下颌懒懒搁在他颈侧,显得亲昵又痞赖。
  “没什么!”周予抬手轻轻地抚摸他面颊,敷衍道。
  “说实话!”罗钧并不好糊弄。
  “呵,”周予无奈笑了,“就是突然想袁恕哥哥和吴姑娘如今走到哪儿了,好不好。”
  罗钧脑袋耷拉着,在他耳畔落下重重的叹息:“我真的派人去探寻过,消息时有时无,捉摸不定,就是找不到。”
  “我信我信!你不用着急解释什么,我纯是闲着,胡想想。”
  罗钧默了默,忽讷讷问:“怪我没有挽留住亚父么?”
  周予好笑:“袁恕哥哥去意已决,又岂是我们能够动摇的?真的别钻牛角尖了,小孩子一样!”
  “你不怪我,那他们呢?”
  “他们?”周予微微侧过脸看向他,“你说韩哥他们几个?”
  罗钧颔首。
  “为什么——”周予蓦地停顿,恍然了对方的言下之意,便还转回去望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说得很淡,“他们不知道那件事。主上谁都没说。”
  罗钧依旧松松地拥着爱人,身体却拉开了空隙,同样抬头望向外头即将收止的雨势。
  “一直很后悔,不该叫你去做那样的事。”
  “因为生命无辜?”
  “不,因为无论成败,你都可能会死。”
  “那你还是不觉得自己错了。”
  “对,我不觉得错了!在其位谋其政,亚父的孩子是我爵位继承的拦路石,除掉他是最稳妥的做法。一路走来都是靠着谋算,步步为营,我只信实力,不信承诺。”
  不知是否门外的风灌入带来了寒意,周予身上不自觉抖了下,垂了睑,掩盖了黯淡的眸色。
  “那夜的事,我一直未与你细说。虽然后来还是告诉了吴姑娘,但袁恕哥哥原本,是要我瞒着所有人的。瞒一辈子!”
  罗钧的双臂有些僵硬。
  “韩哥走后,袁恕哥哥突然谢我,因我挡住了叛军,又及时诛杀了陈钊。可份属职责所在,如何担得起主上的一声谢?哥哥就笑,说等陈钊弑君后再行镇压,于我当是名利双收的。”
  罗钧怔住:“他,早就猜到了!所以那晚不是你出卖了我的计划,而是,是——”
  “袁恕哥哥一直是我们几个里最会想事的人呐!不仅料到了你是主谋,就连你我的关系,他也一早看透了。因此才没叫我去护送李墨。”
  “怎么会?”
  “可能,他始终不能相信你会轻易倒向我们这一侧吧!就连我一开始都以为,是我求了你,你才肯为袁恕哥哥求情。直到你指使李墨下药,我突然明白,原来你对哥哥是,是——”
  罗钧猛地扣住周予双肩:“不是的!我对亚父不是父上那样,我就想,想……”
  周予按住他手,安慰式地轻轻拍一拍:“某种程度的好奇,再有,一些共鸣,是吗?”
  阶级桎梏下不被承认的慕恋,最终只有小小的孩子为宗室接纳,挂名在哈屯的继下。但其实,得不到丈夫宠爱的女人,和离开生母的孩子,彼此疏远凉薄着,谁又肯对谁付出真心?
  六岁起,罗钧就学会了不去问父上自己的母亲在哪里。他明白问得越多越思念,也更容易为母亲招来杀身之祸。很多时候他甚至想,或许母亲早已不在世上了,即便有天自己继承了爵禄成为玄部至尊,依然无法将母亲的骨殖迎来与父上共葬。但仍要不顾一切爬上去。爬到顶上去吼给所有人听见:我是平民的孩子,我是黛侯!
  所以才会喜欢跟那些出身不高的孩子们玩在一起,隐藏了身份,假装没有怨恨。
  所以才遇见了周予,又通过他知道了那些士兵们,知道了袁恕。
  一个不向任何阿鲁示好的额济纳,一个敢于向主君进言策略主张的流浪旅人,他曾为奴,继而投身军旅,眼界却好远,心好宽。
  罗钧曾经想,如果母亲也是这样的,独立一些,坚强一些,是否就能摆脱对父上的依从,平安地活着?他有些羡慕袁恕,也隐隐地,感觉崇拜。
  直到突然的册封降下,袁恕成为父上的侧室,罗钧简直不肯置信。他不能接受继母亲之后,自己向往的美好再次被同一种至高的权力扼杀,而这个掌权者就是自己的父上。
  他矛盾地希望父上是爱袁恕的,又怕他爱上,怕母亲最终为人所忘记,连父上都不再将她放在心头默默怀想。
  “袁恕哥哥告诉我,男人们对他的好奇远远多过情感。甚至,至今以来,恐怕没有人真的将他当作一个人看待。他们迫不及待用袁恕哥哥的身体来验证自己属性的魅力,希望能看见他向自己优先释放欲望,得到最初的邀约。他觉得自己完全就是工具,是玩物。而在被先代强行占有前,他一直以为自己遇到了明君,期待可以辅佐先代做一些微薄的改革,哪怕仅仅多一些相爱的人可以跨过阶级走到一起。知道,为什么他狠心设计先代么?”
  周予手心有些凉,眉宇轻蹙。
  罗钧拥着他,摇头,似不知,又仿佛不想知。
  然而周予兀自说下去:“昏迷后醒来,先代去看袁恕哥哥,与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看样子是没中洪徵的血枷,有些遗憾呐!”
  罗钧眼中生恶。
  “呵,你也觉得先代冷酷吧?比起袁恕哥哥的性命安危,他更在意自己被拒绝并非袁恕哥哥身不由己,而是他的身体对先代依然没有反应。但那时候,哥哥只是失望,也还未动杀机。直到,先代用陈钊的命胁迫哥哥同意成为侧室,理由却是,不甘心看袁恕哥哥心给了别人,有一天,连身子都能自由地交托出去。霸权者的奇怪逻辑,是吧?”
  “我只是恨,为什么父上可以为亚父抬籍、修改策令,却从来没尝试过把母亲留在自己身边?事实,他原来可以做到。他想的话,全都可以做。他可以,但他没有!”
  罗钧的脸埋进周予的颈窝里,呼吸微微颤抖。
  周予抬起脸来:“这就是你真正倒向袁恕哥哥的原因?感谢他没有让你担上弑父的骂名?”
  罗钧不说话,便算作默认了。
  “讽刺啊!”周予长长地叹息,“哥哥却以为,你终究是要替父雪恨的。更觉得,若是死在你手上,便当是偿还,两清了,合情合理。那晚,哥哥真的是想了结,他想死!”
  说着说着,周予突然自嘲地笑起来:“他说羡慕我呢!都是额济纳,但我至少可以选择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可以自由地想爱谁,便爱着谁。他还说,自己已经没有继续争下去的理由了。加入玄部是为了遵守对大哥的承诺,争权夺利是为了能保护吴姑娘,可大哥不在了,自己也没有资格去喜欢任何人,又有什么可争可求的?但看见吴姑娘回来,他心里还是高兴得要命!越高兴,越怕,怕舍不得放手。他总说自己不配!”
  忆旧事,眼泪潸然,周予哭,只为他人的情不由衷。
  “生命最后如果还剩下点价值,不如拿来成全我。他相信你跟先代不一样,你会对我好的。他让我拿他的命当踏脚石,我们三个人便都算得偿所愿了。哪有那样的事啊?”周予的手止不住地抖,用力攥紧罗钧,“哪有踩着亲人的命去换殊荣的荒唐事呀?做不到的。与其那样活着,不如杀了我自己好了。”
  罗钧浑身剧颤:“那药,你,自己服——”
  “真服下去也无伤我命吧!”周予凄楚地呵笑,“事后想想,你只想除掉胎儿,并非要取袁恕哥哥性命,多半给我的还是伤胎的药。可我当时脑子里乱哄哄的,什么念头都没了,摸出瓶子就要喝。哥哥过来抢,我吓死了,无论如何不能给他。抢着抢着,哥哥眩晕症又发作,直从榻上栽下来。我慌手慌脚接着他,想不到瓶子被他趁机夺去,扔到角落里摔碎了。我扶他躺下,最后他死死捉住我肩头,在我耳边讲:别跟任何人提起方才的事,活下去!”
  帐内长久地安静下来,偶尔有细微的鼾声自纱帐后的床内传来,门外草地上几只雀鸟欢快地啄食钻出泥土的虫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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