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七小时

  在接下来的一周内，厍世炎迅速地勾勒出了主场馆的外形并将之命名为——海之帆。事实上，海之帆的命名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困扰。特殊的外形加之上海地域文化，这样一个名字是顺利成章地跳入他的脑海的。
  设计稿递交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厍世炎来至击剑中心。他静静地坐在看台上，双肘抵着膝盖，十指交错在下颚。那源源不断的劈打声充斥在他耳旁，为什么会有一股莫名的惆怅？难道这里曾有过什么特殊的记忆？
  不可能。厍世炎叹息一声，印象中，他从未来过此处，若非此次室内项目赛事，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来击剑馆。
  渐渐的，他将目光定格在顶部的吊灯之上，又是股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仿佛看见吊灯摇摇欲坠的危险场景。
  “来这儿是取材还是寻找灵感？”
  “这么巧？”厍世炎抬头便见汤文萱一身皮衣坐在上层。
  “当然不会是巧合，开车路过击剑馆，刚巧看见你进来，就来打声招呼喽。怎么样，明天就关闭竞标通道了，方案完善了么？”汤文萱懒得找一些无聊的借口，如实说道。
  “差不多了，你呢？”
  “已经提前上交了。”
  “很有信心的样子啊。”厍世炎淡笑，“我现在仅剩的问题是……某些结构的取材。”
  “什么样的设计让你对取材问题那么介怀？”
  “秘密。”厍世炎莫测高深地答道。
  “好吧，秘密……” 汤文萱摇头叹了口气，旋而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和上回那个女孩怎么样了？进展得还顺利么？”
  “偶尔还会联系一下，但是好像没什么进一步发展的趋势。”
  “是你不想还是对方的意思？”
  “你好像很关心我的事情哎。”
  “那当然，你可是我真正的头号劲敌。”
  “那么抬举我？”
  “难道不是么？”
  话毕，两人不觉相视一笑。汤文萱端睨着认真思考问题的厍世炎，眼神中充满了好奇，这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呢？在她所处的这个圈子内，她似乎总能很好地处理这些暧昧的关系，她对感情拿捏得恰如其分，辗转于无数男人之间却保持着自由不羁的生活方式。男人可以不追求她，但是没有谁不对她充满好感，像厍世炎这般态度的，恐怕是绝无仅有的。在他眼中，她又是怎样一个形象呢？她无从知晓。
  “这么晚还不睡？”厍太太看着靠在沙发上神情恍惚的长子问道。
  “不能睡。”厍世炎皱眉。
  “都已经三点了，天都快亮了。设计稿还有什么问题么？实在完成不了别勉强——”
  “赶紧睡吧，我自己有数。”厍世炎摆了摆手，侧目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距离明天下午一点招标窗口关闭还有不足十个小时。这就是他的极限了么？也许，目前这份设计稿已经可以进入第二轮复赛，但有缺陷的作品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莫名的，他想给一个人电话，但是拿起手机却不知该拨往何处。在这一特殊的时刻，汤文萱势必已安心地入睡，她总是给予自己充分的调剂时间，并且将一份看似复杂的工作最大限度的简单化。厍世炎终于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看来，汤文萱的确比他更有天赋。
  渐渐的，睡意不可遏止地袭来，厍世炎不禁闭上了双眼。
  “妖悟——”一阵低吼响过，厍世炎看到一头如同虎豹的猛兽，其雄壮威武的体形带着丝摄人的气息。厍世炎讶异于自己的平静、勇敢。猛兽慢慢地靠近他，亲昵地用脖颈蹭着他的左手臂。
  “妖……悟……”他为何会知道它的名字？这是哪里？他环顾四周，似是一片风景怡人的峡谷。明亮的光线，绝非是简单的阳光，色彩斑斓的花草，偶尔伴随着些许奇珍兽类的鸣叫。潺潺的溪水，无数美景倒映其中。厍世炎却在溪边怯步，为什么他不敢去看自己此刻的影像？仿佛有个声音在召唤着他，一团火焰般的热气直直逼向他的心房。
  溪流的另一端，他看到了一名戴着面具，手持华丽权杖的男子正与一头猛兽作着斗争。显然，猛兽已精疲力竭，男子驯服了猛兽之后，消失在他的视域之中。
  “世炎，七点半了，该起床了。”母亲温柔的声音将他自睡梦中唤醒。厍世炎睁开双眼，自己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我去换身衣服。”推开卧室房门，一道微弱的光影隐约闪现在面前，窗台前的那瓶粉末透出些许的神秘与诱惑，是……荧光粉？
  拿起袖珍瓶，厍世炎的脑海中顿时划过一道念头，低成本的人造夜光粉末或近年来年轻女孩们热衷的星砂夜光挂饰，利用其分子结构，是否可以研发出一种特殊材质的物料用以夜间的节能光照呢？按照目前上海午夜两点的极限标准，这点应该不难办到。
  瞬间，厍世炎的脸上露出一丝会心的笑容。
  董事局例会于早晨十点召开，厍世炎作为企业的中层骨干，照常规是不需要参与事关公司大型决策的。但今天作为竞标草案的研讨项目，直接负责人理应对此有所交代。尹志豪此前曾特别致电通知好友准时出席。然而，在所有人眼中处事严谨，近乎刻板的厍世炎却迟迟没有抵达会议现场，手机也呈不在服务区状。
  “会不会交不出设计稿玩人间蒸发呀？自个儿蒸发也不能把各工种专业负责人都拐走啊，难道都畏罪潜逃了？”
  “不是听说上周五设计部已经完成一稿了么？设计部总有人备份吧？那个Connie不是还在办公室么？”
  “厍世炎不是这么不负责人的人，一定是出什么事了。”尹志豪皱起眉头，脑海中尽是对方左半身行动不便的画面。“要不我们先开始吧？”
  “在没有看到设计稿之前，我们怎么制订接下来的工作方针？”一名董事问道。
  “那就先总结一下前期的工作。”尹天南适时地解围。事实上，在坐所有人之中，对此次设计稿最为重视的无疑便是尹天南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中寰各部门经理汇报着上一工作周期的绩效，尹天南时不时瞥一眼腕上手表，渐渐悬起了不安的心。在这紧要关头，厍世炎怎会突然杳无音讯？这真的太不符合厍世炎的惯有处事风格了。
  “对不起我迟到了。”十点五十，会议室大门被小心地推开，厍世炎一席简约的休闲服，手中捧着一卷画布。“进公司之前，我去了趟朋友的建材实验室，由于封闭的环境没有任何通讯信号，加上制作喷绘时间很赶，没来得及知会大家，很抱歉。”
  “进来吧，大家正等着设计部的最终设计成果。”尹天南宽容地叹了口气，随即指了指会议室右侧的投影仪。
  “我想画布已经足够大了。”厍世炎含笑展开画布挂上投影布，设计草图就这么清晰地呈现在全体工作人员的面前。“主视图、俯视图、三维立体效果图。两条交叉的弧形支撑采用了极为特殊的内部超强硬度钢结构及太阳能外材料，白天在日光的照耀下呈乌金色彩，夜间透过内部灯光发散出彩虹的七彩绚烂。由于日间吸收光能及热量后的能源可维持六小时，通过外力补充，无论在哪个季节，都可以依照规定于两点前熄灭。有如帆船的主体部分也充分利用了合理空间，内部的多重楼梯组合让整幢体育馆显得优雅、别致。连接主体与延展独立支撑的是帆状结构，中杆的作用是接收、释放卫星信号，帆状结构下部略卷，形成一个可循环蓄水清洁池，最重要的是它的透明材质。作为顶层击剑馆的封顶，对外有着放大视觉效果，因而在雨季清洁池抽干水时，内里的参观者可以清晰地看见雨水由上至下滴落在顶部，具备了极强的视觉冲击力。”
  “线条会不会过多了，让人有些看不明白。”
  “结构太复杂了吧，有考虑体育馆的实用性问题么？”
  “我怎么觉得俯视图里只有一个大叉呀，华而不实、可有可无的建筑部分。”
  “是帆船么？”
  “你有什么需要补充解释、说明的么？”尹天南温和地说道。
  “在设计稿副稿上，注有主要建材的选择以及详细的优势说明，每一项都经过了具体的模拟测算，这也是我今天一早和各专业负责人前往相关建材实验室的原因。”厍世炎指了指手头的另一份文案。
  “我认为有关于外部两条交叉钢结构的设计还可以做进一步修改，目前的宽度是不是过大了？倘若精简一下，在视觉效果上应该会更好。”
  “抱歉，我拒绝对这两条钢结构的尺寸进行修改。有关于视觉效果以及能源储备的平衡点我已经做过反复计算，根据不同的系数结合实际情况，目前的尺寸是最佳选择。”厍世炎解释着。
  “厍大总监是不是应该虚心接受一下他人提出的意见呢？”
  “好了，对于海之帆的设计，我个人非常满意，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密封起来和电子版光碟一起交到组委会吧，时间不多了，散会。”
  尹天南的总结让厍世炎倍觉舒心，他的出类拔萃的确招来他人的侧目。在没有与他直面接触前，大都会对其有些抵触乃至反对之情。然而，有些本质的人格优点还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得到展现与验证。至少，在中寰已经有相当一部分老职员及高层认可了厍世炎的工作及其坚守的原则。
  在接下来二十天内，评审在专家组的反复考量、研究下展开。期间，除了偶尔出现期待与紧张之情外，厍世炎的生活过得少有的闲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