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血红时·一路硝烟

第27章


他约莫四旬上下,黄面稀短胡子,是一副“公事油子”外表。人嘛,都有名有姓,不过,本地人都叫他“扁保长”。他也委实扁得出奇,扁头扁脸扁身子,披着夹袍,双手把下摆拢在腹间,让两只空袖随着他扁身躯走动摇来摆去,就更显得吊而浪当,油里油气。他进屋来点点头,不待他开口苏祝周就厉声斥责: 
  “本团抗战有功,你为什么不组织欢迎? 这是瓦解军心,破坏抗战,给你个撤职查办就是轻的了!” 
  “哎唷!苏大少,你要是能撤我的差,我是磕头来不及,睡下打个滚儿啰!”扁保长油腔滑调地走到苏祝周面前,自己动手取支烟点上,就近坐下。“我就是来报告你百姓为什么不欢迎你的,人家说你们马上要挂日本旗啦,何言之呢?上个月,说阳历是3月18日,南京成立了维新政府,谁都知道那是汉奸衙门,可你家老太爷当了梁鸿志参事,还要你接受鬼子指挥。” 
  苏祝周拍桌子:“造谣,胡说!” 
  扁保长脑袋歪在肩上:“这可是你父亲派人回来说的,如今是家喻户晓,无人不知。” 
  苏祝周还要发火,李士良要扁保长讲,讲出一段故事……前天午后,圩子里发现了两个苏恒昌护兵,后来才知道是苏恒昌派回来取田契的,共来了20人,他们只知道苏团失败,不知道小马队发展到这么强大。情况是苏祝山先发现的,报告了刘颖姑嫂,由皓翁老人和齐队长参加研究,完了才把扁保长找去。当晚10点,动作开始,蛮顺利,20人全部活捉,带到天保住处,审出实情。由扁保长作保,放了19人回家务农,再当汉奸就枪毙。放一个回南京给苏恒昌报信,叫他快上吊,免得再臭故乡人…… 
  扁保长讲完故事吸口烟,吐出一串烟圈:“要不是祝山心细,这回你苏府上又要出人命案子,那20个人都有短枪,还有你家老太爷给你的信……” 
  路得胜抢话:“团长,干和平军(伪军)得把话说明!” 
  苏祝周气得小胡子翘上天:“胡说!谁投降日寇也不能许可,老子又怎么样,一个样!” 
  李士良逗他:“一个样又是什么样呢?” 
  苏祝周不回应,扁保长又取去一支烟点上,说道:“苏大少,这会子是人心大乱,都准备逃难了。百姓最怕鬼子兵来,好,不谈这个,你还说抗日哩。可是哑姑到了梅家,天保现在徐州,明人不用细说,你自家拿主意吧。”他说罢又摇着两只空袖子大摇大摆走了。 
  苏祝周骂道:“让老油条训教一顿,他妈的!” 
  李士良道:“令尊之所为,你是开脱不清的。” 
  苏祝周起身就走,一面说:“李老弟安排军务,我去看看我们家两位女王,弄清虚实,再定方略。” 
  刘颖与祝娟在天保正房西套间里,贴后墙摆两张床,一床躺一个,铺开摊子养病了。苏祝周进屋,她俩只抬一下眼皮,那就算是迎接。苏祝周看刘颖面黄肌瘦,祝娟脸上瘢结累累,从她俩病状联想到大院里的“鬼气”,他也落泪了。他也是人生父母养,一般生理功能与普通人没什么不同,所不同的只不过他暂时算个阉人。然而,他的思维方式是病态的,乍忧乍乐,喜怒无常,自相矛盾,杂乱无章;这种病态心理又影响着生理功能病变,便是泪腺也是枯萎的,流几滴眼水就断了泪源,只是哭丧着脸问: 
  “你们病怎样了?” 
  “坐下吧。”刘颖冲窗下几只椅子努努嘴,“我们病都很重,需要静养,无事休来打搅。” 
  “都是什么病呢?”苏祝周坐下,没人来侍奉烟茶。 
  刘颖长叹一声:“都是神经系统受伤。我还轻些,祝娟已感到四肢麻木,有瘫痪危险。” 
  苏祝周道:“既是这样,怎么跑到这个角落来?家里那么多房子,休养调理总要方便些。” 
  刘颖又叹口气:“大院里闹鬼,住不下去。” 
  苏祝周感到奇怪:“你也信鬼?” 
  “鬼就在面前嘛!”祝娟脸上含着几分捉弄地笑容,“现在,事情内幕已经搞得路人皆知,连那三枪是谁打的,都已昭然若揭。我奉劝足下还是聪明点,不用再遮遮掩掩,自取难堪。” 
  “事情都从老头子叛国引起的嘛!”苏祝周自我圆场有办法,“我去找齐队长消除误会,然后请天保回来,我向他赔情就是。” 
  刘颖摆手:“去不得,他不会见你。他们已经是一支大部队,你抗日,他还能扶你一把。” 
  苏祝周忽又呲小胡子发脾气:“这里是我的后方,我的防区,我能去,算是低就!” 
  祝娟哼的一声冷笑:“你对国家犯了大罪,还厚颜无耻地用误会二字来搪塞!我们是看你没随你老子当汉奸,饶你这一次,再敢胡来,那就走着瞧!” 
  正吵着,皓翁老人领上苏氏同族公议会几位老汉来了,一位老白胡子老汉拿一块小黑板和一本家谱册。全是长辈,争吵双方都礼貌地问声好。皓翁老人对她姑嫂说: 
  “好好治病,身体要紧。以后你们要是能够重聚抗日,我能说服天保,他的冤案可以压下。谁要是旧病难改,还想算计人,或是跟苏恒昌勾结,我苏门可是族规无情,铡草刀照样能铡人头!” 
  苏祝周强堆出一脸哭相笑:“你老说到哪里去了?我们当然要坚持抗日,同天保的误会,我向他赔礼。” 
  皓翁老人道:“祝周哇!我是80多岁的人了,光这族长就做了40年。我呢,看事是看人怎么做,不是听他怎么说。你要真心抗日,来来来,把苏恒昌的事写在这黑板上,在家谱里把他名字各勾掉。这个事嘛,同族公议会是能办的,你兄妹俩都说抗日,还是你们自己做为好。” 
  “这……” 苏祝周不干,“请你老再思,我这么做会有人说我想早除老子早得产,那就有口难辩了。” 
  “屁话!”皓翁老人转对祝娟说,“祝周这人我算看透了,你来写,一样的。” 
  祝娟接来一支毛笔,在家谱册上涂掉苏恒昌名字。再换一支蘸石膏糊笔,在黑牌上边写边念:“苏恒昌,逊清官僚,民国二十七年三月十八日加入汉奸行列,公开叛国。经同族公议,革除其族籍,以洗族人之耻!” 
  老人称赞道:“唔,娟子是我苏门好女儿,好好把身体养好,大家信着你姑嫂俩。” 
  苏祝周拦阻道:“老祖宗,你听我说……” 
  老人接去黑牌挥挥手:“我说过了,我只看人怎么做,不爱听空话。”说罢和胡子们一同走了。 
  苏祝周冲祝娟发火:“你太年轻,这块牌子挂出去,本族人共掉我们一半家产,也只好忍受!还有刘颖,平时点子那么多,在这关口怎么不给我一只下台梯?” 
  刘颖恨声地说:“你爱跳楼,梯有何用?” 
  苏祝周蹬足大叫:“我是一家之主!” 
  祝娟也吼起来:“来人,把这家伙给我轰出去!” 
  进来两个政工队员,把苏祝周拖走了。 
  刘颖哭了:“此人已经无可救药了呀!” 
  祝娟烦躁起来:“还我健康来!我要上马,杀人!”她觉得有个强劲声音在心底呼喊着。 
  八天之后。苏家圩几乎发生一场流血冲突,经调解,小马队与苏团正式决裂,易地抗日。晚饭后,战士们用担架抬上祝娟,出西门而去。 
  皓翁老人跟着送到西门外,难过地说祝娟说:“你哥是个畜牲,还是离开他好。” 
  祝娟激情地说:“我们忘不了你老人家的帮助!可要注意安全,我们虽有布置,总要以防万一。” 
  老人倒乐观:“你跟天保团聚以前,阎王请不动我。去吧,你们新防地我派人去疏通过,自有众人相助。”老人向回走的时候,老是唉声叹气,心里也很矛盾。他可以发动全族的人把苏祝周拉进祠堂杖毙,可他这一支人从此绝后,还有那么大的家产……这老族长也难当啦! 
  苏家圩和各村的人都赶来送行,队伍出西门里许刚要折向北走,被老乡追上,只好停下来与老乡道别。人啊,苏家港的人,从山坡到平川都是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送吃的,送用的,叮咛话别,难舍难分。 
  祝娟躺在担架上很难过,她领天保来,本想利用苏祝周番号发展部队的,结果连遭失败,这是她始料不及的。 
  这八天,她又经历了一场大挫折的磨练。 
  苏祝周回来,祝娟与刘颖约齐大成商量斗争方法。齐大成是河北霸县人,老壮丁,能打仗不会斗心眼儿。刘颖是环境养成的一些应世小术,对政治斗争则不甚通达。三人议来议去,确定个“精神进攻法”,就是用小马队的良好风纪去争取苏团下层士兵,迫使苏祝周抗日。 
  然而,事与愿违,被瓦解的不是苏团,而是小马队自已。小马队过的是官兵平等艰苦生活,内部纪律严,苏团此番回来是大鱼大肉,贼吃贼喝,自由玩乐,无所谓军纪。小马队坚持操课制,苏团无操无课,随意游荡。小马队禁赌,更严禁调戏妇女,苏团无分官兵,吃喝嫖赌全干……起初,他们还是互相影响对方,不几天苏团官兵就全体出动,拉小马队的人吃喝嫖赌玩。 
  马兵总算以经考验,没发生问题,步兵第二连全是李支队老兵,能与马兵共患难。第三和第四连经不起人家的反影响,便相率逃亡,有的成股投入苏团,第八天午后清点人数,三、四两连原有328人,还剩下120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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