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血红时·一路硝烟

第57章


 
  大蒙说来说去带是为桂军团体和他个人名望,一定要做到两全其美,小蒙认为他哥糊涂,因为受了伤,也无力争辩。大蒙也认为弟弟糊涂,但又疼爱弟弱点,安慰几句便退出来,重回梅家厅堂,厅堂里只燕婶一个在,和颜悦色,无丝毫怒气,大蒙倒心安一些,坐下来陪燕婶吃茶叙话,燕婶闲话数语,便说笑般的问: 
  “今儿早上祝陶使的招数,你看懂了没有?” 
  “冇看懂,真把我们搞得手忙脚乱,好在当时天没亮,双方都是盲射,所以伤损都不大。”蒙杰诚实地说。 
  “记得今年春上你问祝陶,新四军教官教了些啥招数,我说小心伤猫虎呀!那是当笑话说的,没想到成了事实上,你的队伍今儿真开了枪,哈哈!” 
  “代妈,相信小侄不会做伤猫的老虎。今天的事真是阴差阳错,不过军人求知欲是是无止境的,我很想了解梅大队今天能迅速由被动变为主动的原因。” 
  “其实挺简单,灵活加勇毅。” 
  “我们桂军最讲究灵活和勇毅。” 
  “广西军比蒋嫡系部队强,比新四军还差得远。” 
  “是么?” 
  这么谈下去,大蒙情绪安定了,原先编造的一套“误会”原因又想起来了,没等他撒谎,街上又传来小孩唱歌谣:“呲通,呲通……”跟着就是镇上打锣人在传谕老乡们接待蒙团。大蒙也认识那打锣人,他经常敲锣传布公告,声调随着所传布的内容变,总是用一种别具风味的唱腔在喊,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轻松欢快,时而怨忿呼号。然而,今天打锣人是在痛哭着喊的,因为在哭,喊的内容也因口齿不清而难辨,重听几次才能辨清他喊些什么样。锣声在街上响,哐,哐哐,打锣人哭叫道:“大家听着!鬼子为我蒙团才占池城,马上要来梅家湾,让蒙团吃好,打也有劲,逃也更快哎,”哐哐哐!! 
  蒙杰面红耳赤,谎话全忘了,燕婶叫传来李三,责问道:“已经做了工作,街上怎么还有这种事?” 
  李三说:“不能急,燕婶,老乡们情绪太大。” 
  燕婶发怒地问:“李三呐!你也是区抗联会委员,会章上写得明白。不分党派,抗日一家,不计私怨,救国第一……你以为我心里舒坦,不想骂大蒙一顿?不行,推动桂军抗战,对国家有利,今儿这场兵祸也不是蒙团的罪过,更不是梅家湾的事,你都不懂!” 
  李三掉头就跑:“你老放心,我马上做工作稳住大家情绪,贯彻抗联会决定。” 
  蒙主叹口气:“都怪小侄不好。” 
  燕婶也叹口气:“别代人受过,出头充好汉啦,这场乱了你担待不了,也不是你的事。桂军纪律严格,动一个团邱光会不知道,他这东线指挥就该砍头了!咱们梅家民军番号是五战区明令发表的,邱光跟李品仙捣什么鬼,你当李宗仁不知道?打了梅大队如同打了李宗仁,这里头曲里拐弯的事,你也不清楚。桂军真是钢板一块么,李品仙跟廖胖子合心么?维护广西大团体,你起不了多大作用,这事要是闹公开了,李品仙也担当不起!” 
  蒙杰慌了:“代妈,这……” 
  “这说的是梅大队,还有新四军呢?孩子,别看那只是两个连,到底是两党军队开了火,理在人家那边,李宗仁也抗不住,得由委员长向 
  周恩来道歉。” 
  “哎呀!代妈……” 
  “你小子大概还迷信军人不问政治那套鬼话,也该醒醒啦。你现在后怕,为难,哪里知道我的难处。一来你哥俩也是我梅家孩子,你们的事我不能不管;二来共方朋友都把你大伯当成李宗仁在皖东的代表,今儿邱光来这么一下子,人家会怎样看待你大伯,又怎样看待李宗仁?李宗仁声名都不顾了,还有啥广西团体荣誉!” 
  “这可怎么好!”大蒙吓坏了。 
  “我全担下了,谁让我是你婶的呢!” 
  “这样大的政治纠纷,你老如何担得?” 
  “我用抗联会和我个人名义给叶挺、罗炳辉去了信,把家里事安顿一下,我再亲自去见他二位。” 
  “你老认识叶、罗二将军?” 
  燕婶带点自傲神气说:“民国12年,中山先生在广州成立大元帅府,就是南方革命政府,那时候叶挺就是中山先生的上校卫队长,罗炳辉是拱卫军少校营长,我跟你大伯同他俩挺熟。我去,把蒙团的事兜下来,我不能跟人家说误会,就是去说人情,共产党顾大局,又由我这老婆子出头讲话,叶、罗二位还真不好却我的面子。邱光这小子,我先不理他,等你大伯回来再说。事儿就到此为止吧,你也不用耽心受怕,打起精神来,好好抗战。” 
  蒙杰睁着两只大眼睛,瞅着燕婶发愣。他可真没想到这位船家女出身的“燕老太婆”在政治上会有这么高的见地,处事会有这么宽的襟怀,社交会有这么大的能量。在折服之余,他又有些惶愧了,因道:“听你老一席言,小侄真是茅塞顿开,受益匪浅。” 
  燕婶又启发他做一个真正地爱国军人,别把广西团体利益置于国家民族利益上,大蒙唯唯诺诺听着,即便有不赞成地方,他也没说出口,梅家为他化解了一场塌天大祸,他已感激不尽了。由是他想,他所闻所见,都写信告诉邱光,让这位中将大人也清醒清醒。 
  一副担架抬进厅来,梅大队的副大队长石立景左腿重伤,蒙团军医刚才重作了急救处理,腿上加了夹板,燕婶和大蒙帮着放稳担架,皱淑英端来汤水,用热毛巾给伤员擦汗,燕婶端杯茶递过来,一面关切地问: 
  “立景,伤势怎样?” 
  “婶!”两行热泪在石立景那多的大方脸上滚落着,“俺这条腿怕是不中了,今儿早上,俺起头以为中了鬼子埋伏,全身招数都灵。后来发现是蒙团,俺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刀扔了,一愣神,让流弹打中了。” 
  “石老弟!”蒙杰脱帽施礼,“此事一言难尽,我代表桂方向你赔罪。” 
  “不用,哥们,别看我姓石的是大老粗,心里全明白。”石立景擦把脸,喝几口茶,对梅家婆媳说:“婶,嫂子,祝陶哥跟四支队那位教导员让我来传话,这场乱子共牺牲六个人,一边仨。安葬仪式要隆重,广西军死的那仨战士,要同等对待,他们不是真敌人,考虑到蒙团的处境,咱们建议,他们选个下级官在仪式上讲话。” 
  蒙杰听了,心里真不是味儿,但还能忍住,就是他说的军人制泪了。他又一次向石立景谢罪,递上烟,亲手划火点上,真心实意地说:“石老弟,今天的光讲是讲不清的,设若滨淮大队今天能过来,我想请苏小姐当指挥,我为副,共同进击池城。” 
  石立景想笑没笑出来,脸倒哭丧得更难看:“俺的哥!滨淮大队真的能过来,苏家大姑娘是个通大情理的人,好说,可是底下工作没三天做不好,人心都是肉做的,今儿早上闹这么一家伙,谁还敢跟桂军一起打仗?子弹是要人命的,滨淮大队战士全是李支队老弟兄,吃够了‘误会’的苦,这……” 
  燕婶赶紧打岔:“立景,别说这个,滨淮大队事实过不来,说也是空话。” 
  大蒙脸红得发紫,镇静一下,问道:“池城敌情怎样?那里老乡骂我骂得很厉害,是么?” 
  石立景说:“俺是粗人,不会讲话,你住的那家房东大爷一定要我捎句话给你。” 
  “但讲无妨。”蒙杰又递支烟给石立景。 
  “那家大爷是个老举人,说跟你交错不赖,”石立景说,“他全家11口人让鬼子杀了10口,他还相信你能打回去,救同胞。俺前儿夜里打进池城,他以为是蒙团,还高兴哩,后来他看到我,问蒙团可来了?我这人没心眼,就实说蒙团不知在哪,俺也找不着。那老举人哭了,让我一定捎句话给你,说他活到八十三岁就看错了一个人,死了不闭眼。我也没防他出事,他一头撞在石柱上,一下就碰死了,俩眼全睁着。” 
  嘭,蒙杰一跺脚,咣的一下人也栽倒了。 
  阴沉沉地午后,不大的西北风卷起一股股尘土和各类草屑,嗖嗖飒飒地旋转着,散落着。池城一带已是十室九空,一派凄凉,在这云低光晦天气里,益发显得幽森可怖,似乎天在下沉,没东西支撑他了。 
  镇东3000米左右,日本兵从四面八方田野里汇拢来,集合,排队,从公路上开往池城,为什么要这么罗唆,下午又干什么?那是指挥官们的事,士兵只有一个自由,不受限制地呼吸空气。 
  日军独立混成旅团与步兵旅团不一样,编制也不尽相同,一般无联队一级建制,直辖若干大队,旅直属队也小,平均每旅团5000到6000人不等,山内旅团组建不到百日,直属五个步兵大队,驻浦口一带,到池城来是“出差”,现在第1大队和旅属骑兵中队在铁路上监运由他们抢去的粮食,另四个步兵大队和骑兵小队,外加配属的六辆超轻型坦克,共4600余人,全在这里。他们排成四路纵队,唱着军歌,耀武扬威地开进,好像在受阅,谁阅他们呢?只有被他们惨杀的中国平民尸体,零乱地散布在田野里,可怕地腐烂着。 
  从东边开来一辆吉普车,司机旁首位上坐一位陆军少将,长相无甚特别处,无非是稍矮些,略胖些,独溜胡子和尚头,肤色微黑些,这正是天保与郭渭川讲过的山内勇夫旅团长。这家伙杀人如麻,却又爱看闲书,爱发伪善议论。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