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错误的报恩套路

72 番外·破镜(6)


    夏玮垂目,神色不辨:“怎么想着她了?”
    萧羽仰头靠在床内,咧嘴:“你走罢,忘不掉的。”
    夏玮:“忘不掉什么?”
    萧羽:“这几年,不能当没发生过的。”
    夏玮端起酒杯喝了口,滚入喉是灼人的热:“那就不忘。”
    萧羽抬手捂眼:“你带夏暖走罢。我不想养她了。”
    半晌无话。
    夏玮:“就这么厌恶我?”
    萧羽摇头,说出口声色无助:“我姐说我养了个仇人,她说的也没错,我也做不到,我……这么喜欢她,我怕她长大了来质问我谢孟庭的事情,不如,还是你带走罢。”
    夏玮声线平稳:“带走了,恐怕就活不成,皇宫那地儿,还有车贵妃在,陛下事务繁忙。虽然她是谢孟庭生的,身上也有我一半的血脉,我不想看她死。”
    萧羽又不说话了。
    是的,这便是症结所在,宫里,活不成。他这里,他心有所结。
    “其实,在关外的时候,我想过,如果这两年你有心爱的人,说不定我也真的放手了,可你毕竟没有……
    “谢孟庭想要的太多,我给不了,她的死和你无关,她自己不想活而已。我本是想等几年等她想通,为她谋个后路,她倒是先绝了自己的路。不过自从我认识她开始,她就是个极端的性子,否则也不会和陛下相谋,不异于与虎谋皮。
    “小暖,随时都可能没了,我也不知道她下次毒发尤复礼能不能压住,她现在才一岁余,等她到了开化的年纪,我应当也回朝了,我觉着她应该不会长成狭隘性子的人。她很喜欢你。”
    “我也不想给右相府养,否则从小被仇恨蒙蔽,不会是个开怀的。”
    夏玮停了好久,闭眼长舒口气。
    “我十六岁上沙场,什么生离死别没见过。阿羽,这世上,我不会再爱上一个人像爱上你。比起我死去的兄弟,我好歹还活着。活着,就有可能。
    “对不起,当年老爷子走时我不在京城。还有一句,我从来没怪过你。”
    “活着多么不容易,你我是知道的。我还想和你一起,给南疆那姑娘供一盏长明灯。”
    说完这些,夏玮将酒喝干前都没说话。
    喝干酒,夏玮道:“我明日就走了,再回来又是半年多一年,你可以好好想想。”
    萧羽双眼放空,闭眼,竟是有些痛一丝一丝沁入心脾。
    夏玮这一走,半年都没回过京,夏暖倒是一天一天更大了。夏玮有时会写信回来,告诉他该怎么教导夏暖,多的不提,夏玮信中写道,夏暖娘亲的事情,自有他来说,让萧羽管严下人的嘴。
    萧羽从善如流。
    夏暖从小像是个没心肺的。吃吃喝喝很开心,病痛已经占据了她过多的生命,在不疼的时候,她就绞尽脑汁想去更多的地方。
    她已经能说话了。
    病疼的时候,她就拉着萧羽哭,哭的萧羽心疼得厉害,只有抱着她哄着,带在身边。
    快两岁的时候。
    萧羽带着夏暖玩,午觉时,奶娘急急忙忙跑进来。
    萧羽手中的杯子没拿稳,碎了满地。
    尤复礼来的时候,萧羽正慢慢哄着夏暖,生怕她睡过去。
    尤复礼将医药箱放下,对萧羽点头示意,萧羽连忙让尤复礼。
    夏暖一见尤复礼就哭,拉着萧羽不让走,萧羽咬牙一把将夏暖拢在怀里,只对尤复礼道:“尤太医就这般施针罢。”
    夏暖哭的狠,挣扎得厉害,萧羽一边帮着尤复礼按着她,一边看着尤复礼施针。
    最后几针夏暖挣扎得厉害,扎不下去,萧羽急了。
    “夏暖!你再这样信不信我再也不带你玩了?!”
    夏暖瘪嘴,哇哇哭着,咬着牙,硬是不动让尤复礼扎完最后几针。扎完后,委屈看着萧羽,小手抹着眼泪,可怜得紧。
    这倔强性子,让萧羽一霎想到夏玮。
    送走尤复礼,夏暖也累了,就是不睡等着他回去。
    萧羽摸了摸夏暖头,哄了会儿,她又高兴了。萧羽将她抱回自己屋子,守着她睡。
    待夏暖睡了,萧羽再看她不过是个奶娃娃,竟是落下泪来。
    这病,却无药可治。
    等夏暖病情稳定下来,萧羽才敢写夏玮写封信。
    写到一半,他眼眶就红了,缓了好久,又添了句话就作罢。
    尤复礼开的药苦,夏暖每次都拖拖拉拉,萧羽见奶娘喂得辛苦,遂不再纵着夏暖,严厉看着她,要她一次喝下去,这般大的孩子,用不了太多的药,几天才半碗。就这半碗,夏暖也是咬着牙喝的。
    喝完,拉着萧羽喃喃叫着阿羽阿羽……也不知要求个什么,萧羽只得哄她。
    夏暖心大,萧羽才喂几颗蜜饯,又将药苦的事情忘了,拽着藤球在床上踢着玩。
    萧羽哭笑不得看她,心里极难受。
    夏玮回来,给夏暖带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夏暖叫着爹叫得眼睛弯弯,叫罢就去玩那些小玩意儿,好玩了又献媚似的捧着给萧羽看一遍。
    夏玮听着夏暖叫阿羽,问:“怎么不叫你萧叔叔?”
    萧羽道:“小时候只会说一个字,后来大了三个字说不全,也不想纠正她,这些小事,随她高兴罢。”
    夏玮回来匆忙,回京半个月不到,又走了。
    萧羽心知边关越来越忙,但从来不会问。
    萧雪在夏玮走后来的。
    照旧带了个姑娘,彼时夏暖三岁有余。
    夏暖整天缠着萧羽,萧雪看了,对个娃娃也讨厌不起来。
    走前,只对萧羽说:“生死有命,若是有什么不测,也不要太难过。”
    踯躅半晌,叹气:“阿羽,你该找个媳妇了。”
    萧羽挥别萧雪,牵着夏暖在宅子门口。
    夏暖被萧羽抱在怀里,软软的头发梳成小辫子,一脸懵懂。
    待夏暖再大些,夏暖知道自己娘亲不在了,她问:“为什么我不是阿羽生的?”
    萧羽好笑:“男人生不了孩子的。”
    夏暖失落:“哦。”
    嘀嘀咕咕嗫嚅一句:“那还能跟着你吗?”
    萧羽一霎无言。
    过了段时间,夏暖又问:“阿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爹?”
    萧羽答:“男人该和女人在一起。”
    夏暖瘪嘴,歪着头:“可是我爹喜欢你呀,我也喜欢你呀~”
    又问:“为什么不能一起,会死吗?”
    对夏暖最大的事情,大概就是死了,她早早的接触并理解了这个词,萧羽看着稚子清澈的眼,艰难道:“不会。”
    “那为何不行?”
    萧羽不知如何回答。
    为何?
    在夏暖的眼中尚且没有世俗,没有礼乐,没有应该不应该……
    也没有鄙夷。
    萧羽沉默了。
    “长大你就懂了。”
    这句话甫一出口,萧羽沉默了,夏暖,还不知道能不能长大……
    又过了些时候,萧雪一反常态,送来了个男孩。
    面目合着夏玮有三分相似,可毕竟不是。
    萧羽扶额。
    萧羽:“你还是带走吧。”
    萧雪倒是坚定:“家道中落,长得俊,和你姐夫家有些关联,本来是要来我府上做事的,我问过了,也是喜欢男子的,你喜欢就收了吧,不喜欢,赏个差事做总是可以的。萧家这么大,不差他一口饭吧!”
    萧羽看着萧雪的眼神,推拒不得,认了!
    边关战事紧着,正是收尾的时候,夏玮半年未归,写来的信上说,要回京了,行事须得越发小心,怕边关有异,等事情都了了再回。
    萧羽倒是不打紧,只是夏暖有时候会问一问夏玮为什么不回,带那些好玩的小东西给她。
    萧雪送来的新人叫严墨,有几分学问,最适合书房伺候着,但是萧羽不想人在眼前晃着,老管家也明白,遂派去了账房,结果一个月不到,就闹得旁的账房先生有些不满。
    萧羽问过,老管家面色为难,还是一五一十说了,原是严墨太过认真,他核算的账面时常太过精细,留不出小空缺来,真真正正一清二白。
    萧羽叹口气,府中管账这事,过犹不及,每个账房私下里拿点倒是个不成文的规矩,他这性子,是有些麻烦。
    萧羽:“按萧雪的意思吧,放书房伺候笔墨。”
    老管家应下。萧羽第一天见着严墨的时候,少年唇角抿成一个沉默的弧线,一日下来,倒是也不热络,萧羽的心算是放下。日子越久,倒是越发使唤得得心应手,终是一日少年抱来萧羽最爱的那帖名家写的狂草,眼神晶亮。
    不自觉就聊多了,萧羽很熨帖这种逢知己的感觉,熨帖完后,细细想来又是一身冷汗,萧雪的意图,远比他以为的多。他姐是真想着他能和夏玮断了联系再不有任何瓜葛的。严墨和夏玮相似的眉眼,看多便是分开了,他有时候会恍惚觉得,一切还可以回到原点重新出发。
    一日萧羽太累,陪夏暖折腾玩了半晌,再处理手上的事情,显得特别疲乏,他不知不觉就趴在桌上睡了,醒时肩背上搭了件衣物,他抬头去看少年,少年唇角抿成一线,脸颊微微有些泛红,是多年不见的单纯美好。
    萧羽一时有些分不清时间线,好像自己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少年,他爹还没死,家里的担子还没落在他的肩上,一切都那么惬意舒适,他兀自做着他的大少爷。
    隔日收到他们的边关商贩传来的讯息,燕山事物已经处理好。
    安阳王不日将回京,常驻京城。
    萧羽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隔桌的少年。
    严墨也看着他,眼内是日渐汹涌的情谊压抑。
    只是他不说,萧羽亦是装作不知晓,可……并不是真的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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