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终亦幻

回京后，赵光义的病越发严重了，为赵元僖和赵凝天举行殡葬之礼后就一病不起，赵普想要为之前假女儿的事讨个公道，却也不得不因为皇帝病危暗自吞下这口气。半个月后，至道三年三月二十九日，赵光义崩殂，李贤妃身患顽疾悲痛过度也随之殡天，赵恒顺应圣旨继位，追封李贤妃为皇太后，尊王德妃为皇太妃。
    “娘娘，郭小姐来了”
    楚亦幻正在御花园里摆弄着一盆开得雪白的栀子花，从静竹身后跳出来一名长相清秀温婉的女子，一袭浅蓝长裙衬得她十分俏皮可爱。
    “忆灵拜见皇后娘娘！”郭忆灵巧笑倩兮地行了个礼。
    楚亦幻扶起她的手腕，微微笑道：“起来吧，许久不见这活泼的性子倒是改了些，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了，还是像以前一样唤我作表姐吧！”
    郭忆灵笑了起来，脸上有两个圆圆的酒窝，“忆灵遵命！”
    郭忆灵是刘氏的妹妹的女儿，她的妹妹嫁给了玉陵侯郭风，在郭忆灵小的时候，郭风常年驻守边关便让郭忆灵母女暂住在楚府，楚亦幻要比她大上三四岁，那时候楚亦幻和楚越十分顽皮，经常逗她笑又逗她哭，就被刘氏严声说教了一番，便不再带她出去玩了，可郭忆灵却时常偷偷跟着他们去，后来郭风被封为玉陵侯，就把郭忆灵母女俩给接走了，再见面已是十年后，这次郭风被召回京，刘氏怕郭忆灵成日待在楚府无聊，就让她进宫来陪楚亦幻几日，这皇宫空荡荒凉，虽然吕宛卿三天两头就入宫来与她说话，可这日子还是无趣得很。
    “幻表姐，我回京这几日怎么都没见着越表哥啊？”
    楚亦幻带着她游览御花园四处的美景，边走边道：“皇上刚继位，有许多国事要处理，越表哥定然是忙得天昏地暗了。”
    郭忆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怪不得我都看不到他，幻表姐，这皇宫的御花园真大啊，有这么多奇花异草，让人千遍万遍都看不厌，忆灵好羡慕你。”
    楚亦幻浅浅一笑道：“美景再美见多了也就索然无味了，皇宫再好也像烟花那般，繁华又孤独，不羡慕也罢。”
    郭忆灵挠挠头道：“忆灵听不太懂。”
    楚亦幻温柔地笑看着她，“忆灵还小，等你以后长大了就明白了！”
    此时小夏过来了，鞠了个礼，道：“娘娘，午膳已准备好，皇上在太极宫等着您去用膳呢。”
    “走吧，表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楚亦幻现在虽贵为皇后，但她还是像以前一样不喜欢过于华丽繁冗的服饰，依然一袭白衣，额间点缀着白玉。赵恒看她逐渐踏进殿里，好似回到最初相遇时那样清澈的场景，只是他却已换上深沉的龙袍。
    楚亦幻略微颔首低眉向他行了礼，道：“这是我表妹郭忆灵，进宫来玩几天，她性子有些活泼，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皇上见谅。”
    郭忆灵赶紧埋着头行礼道：“忆灵拜见皇上。”
    这是她第一次面见当今圣上，人们常说皇上都是凶神恶煞怒意满面的，所以她从进殿的那一刻就一直低着头，深怕有什么不妥就被治了罪，便紧张得不敢抬头看。
    赵恒笑着道：“既是幻儿的表妹便不用多礼，平身吧，”转而对着楚亦幻道，“来，幻儿，快坐下。”
    三人便围着桌子坐了下来，许是这几日忙于国事累坏了，赵恒的声音有些疲惫：“这些都是你爱吃的，想吃什么我夹给你。”
    楚亦幻浅浅一笑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忆灵，想吃什么就吃，若没喜欢的让御膳房再去做。”
    郭忆灵赶紧摇摇头道：“不不，这些菜忆灵都爱吃。”
    赵恒笑道：“是朕考虑不周了，不知道忆灵表妹要来，快别拘着了，把这里当成家里一样。”
    赵恒的声音虽有些倦怠散漫，可依然沉稳有磁性，猛烈撞击着郭忆灵的听觉，犹如微风漾起她心海里的波澜，波光潋滟，一下子红了耳根，有些结巴道：“忆…忆灵…遵命…”
    又听到赵恒亲切的笑声，她这才敢缓缓抬头看他，一张眉目俊朗的脸赫然映入她的眼睛里，剑眉飞挺，高耸的鼻梁，曲线优美的轮廓，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笑容和煦如温暖的阳光洒满大地，此刻正对着楚亦幻浅浅地笑，眼里尽是温柔。
    这就是她从未见过的表姐夫，幻表姐可真幸福，好羡慕啊。
    楚亦幻似是注意到郭忆灵的异样，便笑着问她：“忆灵今年该有十六岁了吧，可曾婚配？”
    “不曾”
    “那可有倾慕之人？”
    这一问可把郭忆灵惊到了，她的脸颊变得更加红透，眼光落在赵恒身上又立马收了回来，羞道：“表姐…我没有…。”
    楚亦幻微微一笑道：“好了好了，表姐逗你呢，快吃饭吧。”
    郭忆灵立即埋头吃着碗里的饭，深怕别人看出她脸上的红云。
    “幻儿，吃这个，好吃，”赵恒往楚亦幻的碗里夹菜，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不见，双眸微微低沉。
    自从郭忆灵来了以后，偌大的皇宫似乎因为多了一个人的存在变得不再那么寂寥，时间过得飞快，一个月转眼就过去了，赵恒的皇位也渐渐稳固，对赵光义的承诺已经完成，她是时候离开了。
    夏夜的皇宫灯火通明，却静谧得能听到微弱的不知名的虫鸣声，太极宫里不时传出男女嬉笑打闹的声音。
    “总管，皇后娘娘来了”
    一个小太监跑过来跟守在宫门外的魏升轻声说道，魏升心里暗叫不好，皇上在里面正玩得高兴，不敢去打扰，这下只能拦住皇后娘娘了。
    “参见皇后娘娘”
    “都起来吧”
    “娘娘不可”
    楚亦幻正欲推门进去，魏升就挡在门口，声音有些微颤道：“皇上正在批阅奏折，娘娘此刻进去怕是不妥！”
    楚亦幻笑道：“本宫进去和皇上说几句话便走。”
    “不行，娘娘，皇上吩咐了谁也不能打扰，娘娘就别再为难奴才们了”
    此时宫里又传出女子的笑声，魏升自知已经瞒不住，便带领一众太监宫女纷纷跪了下来，惶恐道：“奴才该死，不该隐瞒皇后娘娘，求娘娘恕罪！”
    楚亦幻眼眸微微一动，便推开门径自走了进去，那女子看见她顿时大惊失色，慌忙跪在地上，惊恐道：“忆灵拜见幻表姐。”
    “幻儿，你怎么来了？”赵恒诧异地看着清冷的眸，立马起身走到她面前，慌乱道，“你别误会，朕和忆灵只是在下棋。”
    楚亦幻瞧着一脸惊慌的郭忆灵，浅浅笑道：“忆灵，你先回去，表姐要和皇上说些话。”
    “是，”郭忆灵赶紧提着裙摆摇摇晃晃快步走出了太极宫。
    “幻儿，”赵恒想抓住楚亦幻的手臂却被她躲开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楚亦幻微微一笑道：“我来是将这个交与你。”
    楚亦幻将手里的圣旨递给了他，赵恒接过一看后便立马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平静的双眸，“幻儿，告诉朕这不是真的！你是朕明媒正娶的皇后，你不能就这样离开朕！”
    楚亦幻平静道：“我答应先皇助你登上皇位，为的就是这一纸和离书，现在我既完成对先皇的承诺又保全了楚家，我是时候离开了。”
    赵恒哑然地看着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原来她助他登上皇位就是为了到那个人的身边去，原来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都只不过是为了离开他，留他一人孤独在这寂寞的皇宫里。
    “不，幻儿，不是这样的，不要离开我的身边好不好，我爱你，我自知在你心里我远不及南城，可我求你不要走，哪怕是让我一辈子都守着你也好啊！”
    楚亦幻抿了抿嘴唇，道：“赵恒，你现在是一国之君，你有江山要守，有天下的百姓要顾，你不能把心全放在儿女情长上，你将国家治理好，我也为你高兴，从开始相识到现在，我们都该长大成熟，你有你的责任，我有我要守护的东西，我不属于这偌大的皇宫，我想按照我的意愿活着。”
    “江山我根本就不稀罕，我想要的始终只你一人罢，你不在我身边我会发疯的！幻儿，我不求你能爱我，只要在你心里有我的一点点位置就够了！”
    楚亦幻浅浅笑着，道：“你一直就在我心里，只是与南城不同，在我痛苦的这段日子里是你将我解救出来，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谢谢你，以后不管我在哪里你都是我楚亦幻一生的挚友，我会看着你将整个国家治理得风生水起，老百姓们爱戴你拥护你说你是个好皇帝，这样我便安心了。”
    赵恒突然嗤笑起来，手指紧紧攥着那道和离的圣旨，眼神凄凉悲伤，她从来都向往外面的自由潇洒，她始终都会逃离这牢笼般的皇宫，也许他们就只能是一辈子的朋友罢了，永远不会是其他，他说过无论她说什么都会去做，他会好好当好这个皇帝，待有一日她能与他怀着同样的心情一同看着这个国家，让她安心。
    “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你什么时候离开？”
    “明日”
    赵恒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要离开汴梁？”
    楚亦幻笑着回答他：“将来的事谁知道呢”
    “我们还会再见么？”
    “会的”
    “你一定要好好的，别让我担心”
    “嗯，那我回去了，”楚亦幻转身就走了，突然又想起什么便侧过头来看着他，嘴角扬起一朵花，道，“三天后的封后大典该是属于忆灵，她爱你。”
    “好”
    赵恒望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深深闭上眼睛，淌出眼泪来。
    世间之事，多是残破，若道圆满，只谓多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