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光亮那方

第34章


感恩,也是获取光明的方式啊。
某一天,她就读的中专突然通知她,说有一个可以保送到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的指标,全校一共推荐了五个优秀毕业生,希望她能参加湖南师范大学的面试。
娘娘看了一下其余的四个推荐生,无论是现在的工作还是家庭条件都比自己要好,她觉得自己不可能被选中,但她还是请了一天假,不是为了争取保送的机会,而是从来没有去过长沙,她想看一看省会城市是什么样子。
去之前,她没有把面试大学的事情告诉妈妈。从爸爸去世的那天开始,她的人生中就没有大学两个字,因为大学意味着要花更多的时间、要交更多的学费,对她这样环境中的女孩,这是一个太奢侈的梦。
大学,并不是娘娘的梦想。所有遥不可及的东西,只是幻想。梦想是可以去努力实现的,而幻想不是。
妈妈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入睡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很多时候妈妈睡着了,天已微微发亮,小憩半小时,娘娘就要出发去单位工作。
她没有想到自己得到了湖南师范大学第二轮的面试通知。母校只有两个人进入了复试名单,其他则是各个师专院校的佼佼者。
娘娘想了想,自己买了火车票又一次来到了湖南师范大学。这一次,她认真地端详了这里,她很想成功,却不敢做梦。她在文学院第二级的破石阶底下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我还会再来吗?
只敢反问,不敢许愿。
沅水流,湘水流,流到潭州橘洲头。
愁悠悠,念悠悠,念到醒时方始休。
越是接近光芒,越是提心吊胆。从一开始瞒着妈妈,到通过了第一次面试,第二次面试,第三次被通知去湖南师范大学,是放榜的时间。
看着痛到晕厥的妈妈,娘娘想如果,万一,真的,成功了,这一定是给妈妈最好的礼物。
早上迎着晨光上路,到了学院,翻出那张记载着少女心思的纸条,居然没那么紧张了。走到学院门口,已经来了好多人,有人捶胸顿足,有人喜极而泣。娘娘一个人,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反问的纸条:我还会再来吗?
然后她哭了。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第二排第三个。
原来,她真的还会来。
回老家的路上,娘娘想了好多种方法要跟妈妈说这个好消息。刚到老家车站,她原本打算回家换一身干净衣服再去医院,突然BP机接到了医院的传呼,她很紧张地回了电话。
医生问:“你在哪?赶紧来医院,你妈妈不行了。”
回忆起这一段,娘娘说当时自己整个人就像灵魂蒸发了一般,连车都来不及坐,一路狂奔,摔了几跤,赶到医院推开病房的门。
妈妈已经走了。
所有人都在等她,她哭着走过去,握住妈妈的手,小声地对妈妈说:“我可以读大学了。”
遗憾的是,妈妈听不到了。
后来她又告诉自己,其实妈妈可以听到的。
因为老人说,人离开的时候见不到最亲近的人,灵魂是不会离开的。
她相信妈妈听到了。
离开医院前,她一一感谢了所有的医生和护士。
读大学前两天,娘娘成了孤儿。
只有一条根,扎进校园,义无反顾,别无选择。
不然,怎么对得起所有的人,以及反转得彻底的命运。
放了几天的青梅,商量了几宿之后决定一起变黄。
好朋友在一起,
不管做什么事情,只要步调一致,就会很好看。

娘娘性格超洒脱,从不把钱当回事。和她开玩笑,也随便得很,
像个男孩,大大咧咧。我私下和朋友聊起过她,大家都觉得她性格好。
“你说,一个经历过这样人生的人,怎么每天跟个没事人一样?”室友小白聊起娘娘的时候,语气里都是困惑。
接触久了,我大概明白娘娘的心情——以前是真的又痛苦又难熬,但命运不给人时间抱怨。现在事过境迁,一切都在好转,那又何必用今日的春风去祭奠昨日的萧瑟。
“父母离开,你不难过吗?”
“当然会难过,在我一个人的时候。可我一想到,如果我难过,他们能够看到,他们又无能为力,是不是会更难过。所以,我一定要开心起来,对谁都好啊。”娘娘说。
娘娘除了弹得一手好钢琴外,唱歌也好听。我和小白参加校园歌手大赛那会儿,她的名次常与我们并驾齐驱。
“老天真的是公平的,你长成这样,却拥有一副好嗓子。”我和小白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吐槽她的机会。
不是不喜欢她,也不是故意让她难堪。弱小敏感者才会把吐槽当成伤害自己的暗箭,强大前行者只会把吐槽当成加速自己成长的武器。
“老天当然是公平的,你俩那么二,所以次次都拿二等奖,以维持世间的平衡。”
“你嘴那么毒,嫁得出去吗?”
“这叫风趣。你们脑子那么蠢,有未来吗?”
哈哈哈哈,每次都是我和小白大笑着离开。而每输给她一次,就像暗地里给她加了一层抵御外力的盔甲,感觉好棒。
娘娘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学生干部。党员是她,发言是她,起表率作用的也是她,按道理,我们都很讨厌这样的女孩儿,但因为这个人是娘娘,我们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种能把各种问题都处理得很好的人。
“喂,你这样下去,未来肯定要留校当老师,要么就会进妇联当干部。”
“多好啊,你们还不知道自己未来在哪儿吧。”
“……”
“我们是在善意地夸你好不好?!”
“我也是在善意地提醒你们,好不好?!”
沉默。沉默。
她在想她的未来,我们在想我们的未来。
突然娘娘打破了僵局:“刘同,你以后能不能不要总把耳机塞在耳朵里,不知道的人觉得那是个助听器,知道的人觉得你这个人很不懂礼貌,吃饭也听,睡觉也听,走路也听,聊天时也听。
“还有,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穿一些花花绿绿的衣服,远远看到,总觉得走过来一个调色盘,眼睛都要被你晃瞎了。真不好意思说和你是朋友,别人都觉得我的审美有问题。”
当时被她这么一说,我有点儿懵。
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但每个人不都要经历过一段弯路,才知道什么是正途吗?比如十几年后的今天,我基本上只穿黑白灰三种颜色了啊。
而那时,大概过了大半个月之后,我才明白为什么娘娘突然要纠正我的生活习惯。
那时快要进入大三,学院要竞选学生会主席,我被班级提名了。班级代表的小组讨论会上,说到我的名字,很多人说我不团结同学,总是一个人听耳机。说我穿着打扮太张扬,一点儿都不沉稳低调。然后娘娘站出来帮我说话:“他一直听耳机是因为热爱音乐,他穿着很鲜艳,代表他很有热情。一个有热情的同学,我们怎么能说他不团结同学,说他很张扬呢?”
那时的大学生开讨论会,基本上只要有人提出质疑,就没有人反对;只要有人提出反对,就没有人再辩驳。
虽然后来我并没有成为院系学生会主席,但一想到这件事——娘娘在大家面前帮我出头,心里还是暖暖的。我问她:“你明知道我不会竞选成功,为何还要帮我反驳。”她说:“你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为什么要因为不了解的人轻易下的结论而被人误解?”
“谢谢你啊。”我有点儿不好意思。
“你要说谢谢,那该谢我的事情太多了。”
……我给娘娘跪了。

大学的生活很自在,想逃课就逃课,想通宵唱K就通宵唱K,我们的生活一直如此。自从娘娘和我们成为好朋友之后,她也加入到我们大部分的计划里。此时我就要收回一句话:“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种能把各种问题都处理得很好的人”,事实证明,没有人能够不付出努力就保持平衡。
最直接的恶果就是,在大三的英文四级考试中,娘娘和我们一样,都没有合格。因为四级没通过,导致娘娘的奖学金被取消,导致她的所有学生会职务要暂停,大三若是停一年培养计划,大四要争取留校或其他的保送机会都几乎无望了。
我和小白都很自责,认为是自己连累了娘娘。娘娘仍跟没事人一样,只是开始回归到认真地学习里。如果不是因为我们的影响,也许娘娘依然是好学生,依然在她早已规划好的道路上飞奔前行。
晃眼到了大四。我在一家电器集团的广东总部找到了营销管理的工作,小白参加了军官招聘,娘娘投了多份简历,也找到了一份在省级实验小学当老师的工作。
那年年底,我们三个人坐在一起,说说关于未来的心里话。
喝了点儿啤酒,我对一直故作轻松的娘娘说:“你好不容易读了大学,但还是找了一份小学老师的工作,这个工作并不是不好,可我觉得你心里一定有不甘。你不要总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甘就是不甘。我知道是我们影响了你,你不用总装得和我们没关系。我知道你很强,但我也知道你能更好。而现在,不好就是不好。你越是轻松,我心里越是难过”。
一番话说完,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没有人说话,娘娘强忍着,带着哭腔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些人不知道怎么办会不停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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