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浅灰城池

35 赵安诚这个人


“你看,下雪了呢,我们到外面去好不好?”慕母问道。
    慕晨也把视线投向窗外,果然有雪花飘然飞落,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早。
    “不行,今天降温了,外面很冷!”慕晨回道。
    这时有人刚好推门进来,慕母一见,便露出笑来,“晚宁啊,你帮我说说,我想去外边看看雪,他不让我出去!”
    晚宁擦了擦手,回身说道:“您现在应该午睡。”说着便准备扶她躺下。
    “你们两个是不是商量好的?”慕母一边躺下,一边小声咕哝,不过嘴角始终噙着笑。“一会儿让他带你去吃点好吃的!”她又轻声说道。
    两个人毫无反应,她很不满意,便又大声说了句:“我说慕先生,你听到没有,一会带晚宁吃点好的去!”
    慕晨很不耐烦的站起来,边走过去边说:“听到了,听到了,等你睡着,我们就去吃大餐!”
    慕母孩子一样的闭上眼睛,顺便挥了挥手,“我睡着了,你们去吧!”
    母子俩你来我往,彼此间自然而然的温情流动,晚宁受到感染,也跟着笑起来。回来照顾慕母有一个月了,这样的剧情几乎每天上演。
    “走吧!”慕晨披上大衣,转头叫她。
    “还真去啊?”晚宁抬头说道。
    “你又不想吃午饭?赶紧的,快点!”慕晨把大衣扔给她,催促起来。
    晚宁拗不过他,只好跟了过去,一边关门,一边说道:“我真不太饿。”
    “不饿也得吃,你不知道吧,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吃火锅,未来一年会平安吉祥!”
    “真的?这话是谁说的?”
    慕晨瞅瞅她,咧嘴一笑,“嘿嘿,我说的!”
    外边的雪似乎更大了些,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缩了缩脖子,反正不远处就有家火锅店,咬牙跑过去就是了。
    这时有人从外边进了来,与他俩走了个顶头碰,来人抖了抖身上的雪,对他俩抬头一笑,“正好在这看见,省得我上去了。”徐正新说。
    徐正新此来,要说的事情并非简单,尽管慕晨不情不愿,但还是带他一道来了火锅店。
    “你就长话短说吧。”慕晨一坐下便对徐正新来了一句,顺便又把菜单推到晚宁跟前。
    徐正新却直接从晚宁眼前把那张菜单抢了去,趁慕晨发作,笑着说道:“晚宁,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得认真听。”
    “你就不能让她好好吃个饭?”慕晨插话进来。
    “你说,我听着呢。”晚宁对徐正新说道。
    徐正新敛了笑容,郑重其事的道:“省里来信儿了,确定立案重查2003年杨树街7.19杀人案!”
    这话犹如一块重石,瞬间击中晚宁的心湖,一瞬间水波四溢,隐匿的希望从四面八方涌来,便再平静不得。
    “真的?”她问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听错了。
    徐正新点点头,“调查组过几天就到了。”
    “你不是停职了吗?”慕晨低头问道。
    “我在被调查范围内,而且……上头行动得这么快,或许还有我的功劳呢!”徐正新喝了口热茶,故意买起关子来。
    两道目光齐刷刷的投射过来,徐正新也不再玄虚,接着说道:“网上那封自首信是我发的。”
    “……是你?”晚宁喃喃道。
    “其实我收到信就在查,但是……遇到点难处,有些地方单靠我是万万无法触摸的。所以,就只能采取这种非常规的做法了,或许有点疯狂,但是效果出奇的好呢!”徐正新笑了笑,勾勒出好看的脸部线条和下巴浅淡的胡茬。
    “呵,我说么,连蒙带骗的把我找回来,好手段啊,徐队长!”慕晨冷笑道。
    “是绕了点,不过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徐正新心情不错,言语也显得轻松了些,“尤其被停职之后,大概是没了约束,反而有了大收获呢!”
    “你查到什么?”晚宁急着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顺藤摸瓜呗,找到写信人了。”
    晚宁满眼期盼,偏偏徐正新一句一卖关子,慕晨有点恼火,便说道,“您有话能一起说完吗?”
    “不是赵安诚吗?”晚宁问。
    “收到信的时候,赵安成已经去世了,根据目前的信息,找到的人是个女大学生。”
    “然后呢?”慕晨问。
    徐正新叹了口气,“目前就掌握这么多了,不过我明天打算去省城先见见这姑娘,有新情况我再来”说着就站了起来,对他俩说道:“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慕晨不紧不慢的站起来,在他背后说道:“能带上我们一起吗,徐队长?”感受到来自旁边的目光,慕晨低下头对她一笑,“你不想见见这个人吗?”
    晚宁慌忙错开目光,确实如他所说,她想要与这个人见面,亲口问问折磨她的一切疑问。这样看来,慕晨似乎更了解她的心思。
    这次徐正新倒算爽快,只想了一下便说道:“明天上午9点,出城路口集合。”
    根据掌握的线索,他们要找的人已经离校实习去了,几番周折,终于在一家外资企业的卖场找到了她。出于谨慎考虑,便由徐正新一个人先去探探路子。
    这姑娘穿着不太合身的工作服,正和理货员一道整理货品,徐正新也怕惊扰了别人,便刻意压低了音量:“赵思苗?”
    姑娘停下手里的工作,站直了身子,瞅着前面的人问道:“你是?”
    徐正新这才看清了她的样貌,不由得在心中赞叹,好个干净秀气的小姑娘!随即说道:“我叫徐正新,T市刑警队的,找你也没别的事,就是想……”
    哪知道这姑娘微微一笑,大大方方的说了句:“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呢!”
    徐正新收起讶异,随即说道:“既然这样,我也不用绕弯子了,能耽误你一会吗,我们有必要聊聊。”
    “我去和主管打声招呼,稍等我一下。”
    她再出现,已经换上了自己的便服,显得整个人清爽了不少,显然那颜色沉重的工作服并不适合她。
    一路无话,徐正新直接带她来了不远处的一家咖啡馆,晚宁和慕晨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坐吧,他俩是我的朋友,你不用忌讳。”徐正新引她落座。
    赵思苗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眼光全落在一个人身上,“好久不见了,许组长。”
    晚宁闻言也仔细打量起她来,嘴里喃喃道:“你是……苗苗?”
    慕晨来回看看,“你们认识?”
    “我去年暑假在老妈菜馆打过短工,许组长大概都不记得了吧?”赵思苗道。
    “先坐吧,要叙旧咱有的是时间,今天先聊点别的。”徐正新出声提醒,也算解了晚宁的尴尬。
    “我猜……你们是想聊那封信吧?”
    “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你能把这信寄给我们,必然了解其中的一些原委,可即便这样,我们还是没办法继续深入下去,很多线索就那样断了。今天找到你,也是请你帮忙,关于当年的事,你还知道些什么?”
    赵思苗笑笑:“当年的事啊……那时我只是个小孩,要从哪说起呢?”
    “赵安诚,你肯定了解吧,就说说他吧。”见晚宁一直没说话,慕晨便替她说了,而他也可以确定,这也是她心中所想的。
    赵思苗脸上略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该来的都来了,那我就正好说说……赵安诚。”
    她喝了口茶,便娓娓道来,开始描述赵安诚这个人。
    赵安诚从小就是个热心肠,18岁的时候帮同村乡亲救火,自己却因此落了残疾,加上家里困难,眼瞅着就要奔40了,还没说上老婆。十里八村最喜欢拿他这类光棍当笑柄,他老娘跟着发愁,身子便一天不如一天了。
    赶巧这时候有个在外面发了财的同乡回村祭祖,这同乡与赵安诚也算是泥腿子玩伴,见他这等遭遇,便把他带出来混了个营生。然而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家里便来了信,老娘病得更重了,就剩一口幽气撑着。赵安诚心里明镜似的,老娘记挂着他啊,不看到他讨上媳妇,怕是不肯安心去!
    但以他的条件,想讨个媳妇谈何容易,除去家里一穷二白,身上还有残疾,别说大姑娘,就是二婚的小媳妇也断然看不上他啊!他愁得没招儿,只好去找那同乡帮忙。
    同乡也是一顿唉声叹气,赵安诚见状心下悲戚,“不找了,回家和老娘一块去了也就干净了!”
    同乡一把拽住他,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给他指了条明道,说他在广东有个朋友或许能帮上忙,不过也把丑话说在了前头,这不是招手就来的买卖,花钱是少不得的,而且这事就算成了,也是断不可张扬的,须得夹紧了尾巴过日子。
    同乡把利害关系都说了一遍,赵安诚也听得清清楚楚,但这会子讨老婆是头等大事,别的他根本听不进去,一听有法了,就只剩下千恩万谢的份了。
    就这样等了一段时日,同乡又把他叫了去,告诉他那个朋友答应帮忙,但价钱一分不能少。
    “那得多少钱?”赵安诚咽了口吐沫。
    同乡伸手一比:“3万!”
    赵安诚的家底全加起来,连个零头都不顶,便走亲戚串朋友的张罗起来,亲戚听说老光棍打算讨媳妇,还都不吝啬,但他能说上话的都是些穷亲戚,能拿的也就那三瓜俩枣的,这样东拼西凑,也才凑了不到三分之一。
    最后还是那同乡帮他凑齐了钱,又给他拿了点路费,但就有一样:今后不管谁问起来,这事都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赵安诚千里迢迢的奔到了广西,在广西见到了同乡口中的那个高人,这一见才知道,这人刚30出头,而且听他说话,没一点广州口音,略一打听,原来竟是老乡。再想多问,他似乎有些忌讳,也不再多说了。
    赵安诚如数交了钱,这人便直接给了他一处地址,嘱咐他接头人的姓名,便要走了。
    赵安诚哪肯,他交钱未见人,不免有些担忧。这人见状了然一笑,说道:“要不是大哥开口,这桩小买卖我都未必会接,更何况我亲自跑到广西,你连我人都见到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赵安诚心里还是不踏实,“我直接到那就行?”
    “你只要照着地址找到地方就行了,其余的事,我都已经安排好了!”那人说完,便径自离去了。
    他此言非虚,赵安诚一路奔波下来,终于在一处小镇的偏僻宅子里,看到了他以3万元换来的,此刻连汉语都说不利索的越南姑娘。
    赵安诚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这姑娘面相极为清秀好看,只是身子单薄了些,看样子像是未成年。和接头的妇女打听才知道,她家里姐弟6个,父亲早些年掏矿被炸死了,全家老小生活便没了着落,尤其他们那个地方女孩不值钱,生死全靠自个,她能活下来已算老天眷顾了!虽然看着面黄肌瘦的,但她其实已经19岁了!
    赵安诚心里更过意不去了,再怎么说也是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便在心里暗暗发誓,决不能亏待了人家。然而那姑娘在角落里体如筛糠不停的发抖,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
    赵安诚见她衣着单薄的不成样子,便从那妇女手里买了几件还算像样的旧布衫让她换上,便直接踏上北上的列车回了老家,下车第一件事便是给姑娘置办衣物,里里外外买了个遍,姑娘穿上棉衣,冻得青紫的脸上,才算恢复了点血色。
    老娘见了儿媳妇,心愿已了,便咽下最后一口气,撒手去了。赵安诚是个孝子,妥妥当当的给老娘办了丧事,才算尽心。
    当时正值隆冬,且说这姑娘挨了一路冻,又稀里糊涂的经历了只有一面之缘的婆婆的丧事,折腾来折腾去,终于一病不起了。可怜赵安诚,刚死了娘,就连新得的媳妇也即将不保,当真是苦不堪言!
    兴许是这姑娘命不该绝,也加上赵安诚悉心照料,她身子一天好过一天,到转年开春,便好得利利索索了。赵安诚虽不富裕,但好在三餐应食,只过了个把月,姑娘出落得更水灵了。
    姑娘心眼不糊涂,也知道赵安诚对她好,她活了快20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待她,便也踏下心思跟他过日子了。这姑娘心灵手巧,尤其喜欢摆弄花草,北方青黄不接的初春,赵安诚家里的火墙上,便摆了好几盒绿葱葱的小蒜苗,一眼望去,煞是惹人喜爱。
    赵安诚乐得合不拢嘴,瞅瞅绿莹莹的蒜苗,再看看水灵灵的媳妇,心里前所未有的满足。突然想起媳妇还没个正式名字,他没念过几年书,但眼前的事物让她心念微动,便乐呵呵的说道:“以后我就叫你苗净吧,干净的净,意思就是像这小绿苗一样干干净净,你看行不?”
    姑娘灿然一笑,用依旧有些蹩脚的汉语说道:“苗净,喜欢!”
    赵安诚安了家,便更积极的在外面打工,他宁可自个节衣缩食,也会尽量给苗净足够的吃穿用度,而苗净也心疼他,尽心尽力的把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赵安诚心满意足,唯独一样让他略有忧心,因为苗净的身份,他们不能结婚登记,而拥有身份户口更成了天方夜谭。
    当然这并未成为他们幸福生活的阻碍,两颗心反而越贴越近,一年之后赵安诚荣升人父,苗净临盆为他生下一个女儿。
    赵安诚没敢送她去医院,只找了村里的赤脚产婆来接生,看着媳妇折腾得不成样子,他心里又喜又愧,只抓紧紧的抓着她的手,夫妻两个都红了眼圈。
    “别光顾着哭了,看看你姑娘,长得可漂亮了!”帮忙接生的大婶子把孩子抱来给他看。
    他颤巍巍的接过来,只一眼便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刷刷的流了下来,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此刻他并不伤心,反而激动无比,他高兴啊,怀中粉雕玉琢的婴儿是他的女儿!他37岁了,这样的幸福于他来说来得太过辛苦!
    水灵灵的小宝宝仿佛受到父亲的感染,也哇哇的哭了起来,直到躲在母亲怀里吃奶,眼睛还瞅向父亲的方向。旁边的大婶子一看乐了:“你看这孩子多机灵,这么小就知道心疼爹妈,长大了肯定透亮!”
    夜深人静的时候,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天上半圆的月亮,苗净想起了刚学会的古诗,便轻吟了出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你是不是想家了?”赵安诚转过身子问道。
    苗净拍了拍熟睡的孩子,缓而清晰的说道:“你和孩子在这,这就是我的家……刚才你教我的那首诗,叫啥名字?”
    “好像叫《静夜思》吧……应该是!”赵安诚想了想说道。
    “那女儿以后的名字就叫“思思”吧?”
    “思思!赵思思,我女儿有名字喽……”
    一旁的婴儿仿佛也感应了幸福,小小的身子轻轻一颤,露出甜甜的笑来。
    “这之后,他们一家过得还算平稳,虽没什么大富大贵,却也从没缺过幸福……谁知道是不是命中注定呢,这种好日子只过了四年也就到头了!”赵思苗像是说累了,叹息了一声。
    众人屏气凝神,等着她往下说,她喝了口茶,继续她的述说。
    四年后的某天,赵安诚下工回来,离大门远远的便听见女儿的哭喊声,他赶忙跑到屋里,一进屋便傻了眼,炕上地下乱糟糟的一片,显然有人撕扯过。屋里屋外找了一圈,他心里凉了半截:家里值钱的东西一样没少,唯独不见了苗净。
    六神无主的他这才想起女儿,四岁的女儿嗓子都快哭哑了,一见他便抱着他哭述,他一听,顿时变了脸色,盯着女儿问道:“思思,你好好说,妈妈怎么了?”
    “来了个高个子叔叔,把妈妈拽走了……”赵思苗学着幼儿的声音,半玩笑半认真的说道,然后单手托腮,眼光飘向窗外。
    停顿的间隙,一股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慕晨最先打破沉默,问道:“谁把她带走的?”
    赵思苗缓缓的转过头,直直的看向慕晨,嘴角露出冷笑:“我本想等会再说的,既然你问了,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反正失望只是早晚的事!”最后一句她说得声音极小,慕晨没听清楚。
    “你说什么?”
    赵思苗笑容又扩大了几分,但任谁看了都觉得冷意森森:“这个人您应该很熟悉啊……”
    她瞬间收起笑容,抬眼盯着慕晨,一字一顿冷冷的道:“你的父亲,慕-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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