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衍染疾而发的消息传出,不免人心惶惶,但好在北方的墨耽和邺康中坐镇的云家父子,皆是有手段之人,加之北越、西梁盟军迫不及待地发动总攻势,所有人根本无暇心慌,太阳初升,天色尚未明朗,大雾笼罩,沙场点兵的阵势浩荡,战甲加身,北周五十万兵力,在这浓雾之中,竟浩浩荡荡得犹如百万大军,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一场以寡搏众的战事,光是北越约摸六十万的兵力就足以令北周全部主力军无暇分身,倘若在交战之中再遇伏兵或敌方援军,局势将变得更加艰难。
北周五十万大军,其中步兵三十万,骑兵十五万,弓箭手五万,倾全军之力应对北越的攻袭,毫无退路,这是不得不走的一步险招,朝歌站在高地之上,风沙漫起,吹得她衣袂翻飞,她的身形娇小,娇小得仿佛随时会被这大风吹倒,然而她的背脊却异常挺直,面容沉静,眸光黝黑地凝视着这浩荡的场面,一言不发,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墨大将军的才能果然过人,这样的数十万雄师,竟向一个奴隶出身的将军歃血效忠。这大约也是他的宿命,遇到了你,才有他的今日。”银发红袍,燕归楼乘马靠近朝歌,他不紧不慢的声音在风中飘来,口气之中有些玩味之意,他以为卫衍倒下了,凭墨耽一人的威慑,驾驭得了他的亲兵就已是不易,没想到竟能令全军听令,不至于乱了军心。
“将士们是向卫衍效忠。”朝歌淡淡的一句话,却颇有些让燕归楼因自己的失言哑口,透着那浓浓的雾气,朝歌的目光宁静,却仿佛看到了那高高坐在马背上号令全军的男子,五十万大军,十个军部,领了墨耽的军令,拔了军旗,朝歌缓缓道:“墨耽不是奴隶,便是没有我,他也早晚会有这一天。”
燕归楼悻悻,嘴角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先生说得不错,人总是会长大的。
擂鼓攒动,沉寂近一个月的战事,再次点燃了。
赤色的北周大军,像是大雾之下熊熊燃烧的火焰,势要将这片大地点燃,一阵嘹亮急促的号角声响起,长长的要突破天际,北周大军的号角与擂鼓声惊天动地,几乎要盖过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开战的号角声,北周与北越,两个兵力最雄厚的大国,终于要争锋相对了!
朝歌甚至感觉到地面传来隐隐的震动,那地震越发的剧烈,那遥远的号角声越发的震耳欲聋,近了,更近了,烟土沙尘腾空而起,浩浩荡荡,几乎要盖过了那浓重的雾气!
腾飞的旌旗在风中猎猎招展,沙尘漫天,两军排山倒海一般相遇了,骑兵率先冲入了对方的阵营,步兵紧随其后向对方推进碾压,他们口中发出震天动地的喊声,血腥味和杀戮彻底的爆发,此时此景,没有人心中还有恐惧,即便会有,也会即刻因着震撼人心的喊声与擂鼓声而消退得无影无踪。
对北周将士而言,这是他们捍卫尊严的一站,以少搏多从来不是难事,他们是中原最伟大的雄师;对北越大军而言,他们是正义之师,是讨伐中原暴君的正义之师,他们不败,他们将在这一役彻底重创和覆灭北周最引以为豪的雄师!
大地在晃动,山脉在发抖,赤红色大军遇到了青墨色的大军,犹如海潮相撞,又如万顷怒涛扑了过来,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铺天盖地,沉闷的天气轰隆隆地打起了巨雷,血水混合着雨水,五十万大军对阵六十万大军,兵力悬殊并不算太大,但那狰狞的血河似要将大地和山脉劈开,那震耳欲聋的嚎叫和厮杀似要盖过了那沉沉的雷,弥漫的烟尘,这原始搏杀的惨烈气息笼罩着大地……
这就是战争,为权力和野心厮杀的战争。
“主子,司马毅将军受了重伤,只怕……”
“主子,两军僵持,伤亡各半,我们已经加派军医救治受伤的将士。”
“雨越下越大了,东面发生了山体塌方,断了我军左翼军的退路,墨将军已经潜了一队人前去相助。”
“主子……”
雨越下越大,天越沉越可怕,三天,整整三天,大军仍在僵持,大军连着厮杀了三天,朝歌便在这轰隆隆的大雨中站了三天,前方的消息不断地传来,尽管北越六十万兵力胜于北周五十万大军,但这场战事,并没有出现一边倒的局面,墨耽战术奇绝,又有出乎意料的临阵指挥的阵法,一时间竟让北越人占不到便宜,甚至频频将北越人击得后退,若非天公不作美,大雨造成山体多地塌方泥石流,只怕此时早已将那六十万北越军连连击退至北周境外。
两军僵持,耗尽了北周大军的体力,同时也在耗着北越人的体力,兵力上北越占优势,但在局势上却一点也占不着优势,只是继续耗下去……人马上的优势便早晚会显露出来。
战报越来越急,死伤越来越多,唯独没有墨耽的消息传来。
“你该保重自个的身子。”燕归楼身披蓑衣斗笠,大雨早已将他的靴子浸湿,但看着那站在寻风身侧,身姿娇小却越发挺拔的女子,燕归楼轻叹了口气,看她脸色苍白,眼神却始终沉静而没有半分倦意,那是她无时无刻不紧绷着全身神经的缘故:“北越军节节败退,墨将军能掌控得了这场战役。”
寻风在风雨中黝黑而健硕,它安静地待在朝歌身边,甚至用自己的身子替朝歌挡去不少风雨,就像护犊一样死死护在朝歌身边,一旦有人接近,不管是燕归楼还是军中报信的部下,寻风都会立即警惕地露出凶相来。
燕归楼对这局势也是不全然放心,他那话,自然是拿来安慰朝歌的,闻人叹太奸猾,而僵持三天,明显是在消耗北周人的军力,闻人叹并不打算正面和北周人厮杀,折损人马,因而才边打边撤,步步败退,但这一些,燕归楼并没有与朝歌透露半句,这个女子,比他想象中还要倔强。
然而……局势也未必如燕归楼所想那般严峻,他对那一位……有信心。
“情况不妙。”谁知朝歌却冷不丁开口,神情并没有半点松懈,尽管眼下看来,是北越人节节败退,但朝歌仍是不免多疑地沉下心来:“北越人的损伤并没有超过我们的预计,但却节节败退,倒像是……在将我们引向后方。”
可在前方坐镇指挥的墨耽,不可能没有察觉。
大雨滂沱,便是那斗笠和蓑衣,也不能阻绝,朝歌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黑发粘在面颊之上,黑白分明的眼瞳,沉得好似深铁,失去了以往的光彩,她的身形单薄,被打湿的面容上面色苍白,就连嘴唇的血色也惨淡得可怜,
“先生曾说,天外有天,终有一日,你会是人上人。”风雨与厮杀的号角中,隐隐约约传来燕归楼轻得飘渺的声音,朝歌偏过头去看他,只见燕归楼面上带了满含深意的笑:“你可相信,先生神机妙算,今日的一切,皆是他的意料之中,唯独……世间惟有一事曾让他犹疑不绝,便是你。”
朝歌的喉咙烧得火热,每开口说一个字,都是煎熬和疼痛,而此时,她刚欲开口,瘦弱的身子却忽然在这风雨中晃了晃,终于眼前一黑……隐约中,听见寻风充满警惕和敌意的嘶叫,听到远方有风声迅速传来,听到有人交手的声音,她感到身子一轻,被人接住,然后是燕归楼的声音飘飘渺渺似真似幻地传来:“你能有今日,先生一定已经很欣慰,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你可要加油了,我们的帝中王……”
……
“殿下,您父亲那儿……”
战马之上,闻人叹一身布衣,身上的战甲早已沾满血水,被他嫌弃地卸下,斗笠之下,那桃花一般美丽的眼睛却隐隐夹杂着不耐,眼角下的一滴泪痣,似乎比以往更加血红……
“都到了这时候了,父亲以为可还退得了?”闻人叹似笑非笑地勾起唇,那笑意却冷到了极点:“今日我们必是要断了北周这支最强大的军力,纵然那卫衍有再大的本事,醒不醒得过来还是一回事呢,父亲这就怕了……”
“殿下……大军退到了鬼荡山了!”
“很好……”闻人叹漫不经心地眯起了眼,这几日,两军僵持,体力早已消耗殆尽,尽管在兵力上,北越胜于北周,但闻人叹并不打算折损自己半条命,来换北周的气数,真正的主战场,在这里。
早已经筋疲力尽的北周人,尽管墨耽再有本事,在这时候遭到真正的攻势,恐怕也会招架不住。
“殿下,不好了!”就在此时,忽然一阵浓烈的血腥味扑来,令闻人叹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一名将士捂着自己被削断了的半只手扑通一声在闻人叹的战马前跪了下来,竟是因体力殆尽无法控制地扑倒在地:“殿下,不好了……赵公陵,赵公陵他反了!”
“报!殿下,形势对我们很不利,西梁人阵前倒戈,我军进退两难!”
“殿下,不好了不好了……”
闻人叹果真变了脸色,极度的不耐烦,但即便他千算万算,也无人能算到赵公陵竟然会错失这样的良机!卫衍当年可是对西梁皇室赶尽杀绝,这是灭国之恨,怎么可能!
赵公陵率领二十万西梁军临阵倒戈,那便意味着……竟是他们玩火**了,北越与北周两军对峙,消耗对方战力,此时再令西梁二十万军力埋伏反扑,那本就应对疲乏的北周军马必然失控,五十万筋疲力尽且损失惨重的军队,如何应对北周和西梁整整八十万大军?
可此时此刻,赵公陵临阵倒戈,那便意味着是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殿下,现在撤退还来得及!”副将从闻人叹掀起这场战事开始,就一直不同意如此激进的做法,刚刚吞下冉魏半壁江山,正是内政不稳的时候,且那卫衍诡计多端,西梁的赵公陵本就是北周出来的人,在冉魏一事上,西梁人可以毫不留情地痛咬自己的宗主国,这样的盟友如何能信?便是北越王,也不断如此劝说着三殿下,但如今的三殿下哪里还是昔日的三殿下?三殿下早已被仇恨昏了头!
此时退兵,不过是断臂自保,可三殿下若依旧冥顽不灵,只怕要将北越的气数折损在这里啊!
“有意思……”闻人叹忽然笑了起来,对父亲派来的副将并不理会,只笑道:“我倒想看看,这灭国之恨,他赵公陵是如何咽得下去的,西梁的私生子,纵然西梁人没有养过他一天,可难道,他就不想胜者为王吗?”
继续为北周作小,又有何痛快?
……
大雨下了七天七夜,终于停歇了。
朝歌醒来后已时隔多日,帐中点着兽炉,其中有令人舒服的宁神药味,头也不那么沉重了,缓缓睁开眼睛,朝歌察觉到有人刚刚为她掖过被角,只是初初醒来,朝歌尚有些茫然,天是亮的,帐子外出太阳了,连带着帐子内也明亮得很,朝歌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这光线,只模糊中看到那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背光处,正要往外走,朝歌沙哑的声音茫然而又不确定地唤他:“公陵哥哥?”
赵公陵一身儒衣,正如当年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般,俨然是个游学归来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帐外偶然传来有人呼唤的声音,是在谈论昨夜里喝酒的事,气氛甚欢,朝歌甚至有些茫然,赵公陵见她醒来,一向冷峻淡漠的眼底闪过一丝轻松与惊喜,他面上虽不表露,但动作却极其体贴关怀,将朝歌从榻上扶着坐了起来,又垫了枕子在她腰后,给她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朝歌刚刚醒来,的确喉咙干渴,赵公陵递来的水温刚好,朝歌细细慢慢地饮了好几杯,方才开口问他:“战事结束了?”
“结束了。”赵公陵温柔地笑了笑,抬手揉了揉朝歌的头,动作自然,一如小时候那般:“你几日几夜不合眼,累倒后昏天暗地地睡了数日不醒,将我们都吓坏了。”
二人正说着,帐子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紧接着,是一道与年轻的身影冲了进来,那女子的模样看过去约摸和朝歌差不多大,那女孩圆圆的脸,就连模样甚至都和朝歌有几分相似,不同的是,女孩的眼睛里噙着跃动的怒火,好像随时会燃烧起来,身后的亲兵不知所措地向赵公陵看来,赵公陵只皱了眉,用眼神示意,那阻拦女孩的亲兵才纷纷退下。
“你就是云朝歌!”
女孩飞扬跋扈地怒瞪着朝歌,赵公陵不满,终于沉下脸来斥责:“放肆!”
被赵公陵这么斥责,那怒火滔天的女孩,终于眼眶微红,藏不住委屈的情绪,可仍是倔强地咬着唇,冲着朝歌来:“公陵哥哥就是为了你,做出了这等令人耻笑的事,临阵变节,不顾长老们的反对,如今你们北周打赢了,你开心了?!”
赵公陵的脸越发沉了下来,可手背上却忽然被一道不轻不重的力量安抚了下来,朝歌冲她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是顾忌着朝歌,赵公陵并没有当场发作,只绷着脸沉默了下来。
“多年来,我当你的幌子,我不怨恨,若非冉魏那老不死的一命呜呼,导致冉魏最终内乱大衰,我险些要被嫁给那可以做我祖父的老头当他的女人,我也不怨你。可你是西梁公主,北周人杀你父母,杀你手足,覆灭你国家,你为什么要帮着北周?!”女孩越发伤心,终于止不住掉下一颗颗眼泪来。
此时朝歌的面色已经有些发白,赵公陵终于无法忍耐,倏然起身:“月和,滚出去!”
“公陵哥哥你……”
“出去!”赵公陵的面色已经极度可怕,而那叫月和的女孩好似真的被伤了心,僵持了片刻,终于一跺脚飞快地冲出了帐子,外头又传来亲兵急急追去的声音。
“公陵哥哥……”朝歌疲惫极了,此时她再听到月和那番话,已不至于令她有更剧烈的情绪波动,这么久以来,她不过是不愿意去信罢了……
当日李宗的“构陷”,并非子虚乌有。当年卫衍率兵覆灭西梁,对西梁皇室赶尽杀绝,而那拥有“可造帝王”宿命的西梁公主,却在邺康城中,以国师之女的身份存活了下来……
她的身世成迷,父母兄长瞒了全天下的人。
听说朝歌醒来,月和来这里大闹了一场,燕归楼恰巧来此探望醒来的朝歌,刚掀开帘子,便觉得气氛不对,略一思量,便知原因,他倒是不紧不慢地入内,冲着朝歌笑道:“这一日,迟早是要来的,你倒比我预想的要从容许多。”
朝歌的确并没有剧烈的情绪波动,只略有些疲惫的问道:“倘若卫衍一早就知道的我的身份,今日是否会容我?”
燕归楼愣了一愣,忽然朗声笑了起来:“他若不容你,当日又怎么会亲自将尚在襁褓中的你带回邺康,置于国师府门,让云里雾悉心照料你十多年?”
是他……
朝歌愣了一愣,似意外,却又似清理之中,终于自己也笑了:“他瞒了所有人……”
是了,谁会想到,北周帝卫衍,覆灭西梁,对西梁皇室赶尽杀绝,而瞒了朝歌的身世,令她在北周都城之中以国师之女的身份活了下来的……却是他自己……
他留她,是否也是因为她身上所背负的宿命?得之如印,可造帝王吗……
“你终究不能体谅他,云小姐。”燕归楼寻了张椅子坐下,为自己倒水:“他留你,绝非因为你是梁国公主,恰恰因为,你就是你……我曾说过,先生杀伐决断,谋划多年,而唯一曾无数次让他犹疑的变数,便是你。”
卫衍覆灭梁国,又择中赵公陵借诸国之力重建西梁,使梁国在依附诸国的情形下逐渐复权,在智谋无双的谋士燕归楼的辅佐下,在西梁公主“主生乱世,可造帝王”的宿命论下,梁国从依附诸国,到如今已能决定这场盛世之战的结局……这一切,均在卫衍的掌控之中,从当年的第一步棋,就已观到了如今这盛世的结局。
冉魏败退,如今北越重创北退,西梁俯首称臣,这就是卫衍所说的盛世。
而在这场战役中至关重要的人,赵公陵……赵公陵苦笑道:“尽管我恨他,但我不得不承认,他心怀大政,是唯一一个将权术玩弄得炉火纯青的人,他将天下百姓都算计进去,也将自己算计了进去。”
打从一开始,他便是布局之人,甚至连赵公陵都是他手中的一枚棋。
赵公陵初掌梁国帝权,借诸国之力,也为诸国压制利用,作为傀儡,有位无权。如今却步步为营,复权、固权、合纵斡旋,摆脱牵制,人人都知道他身边有一位高超的谋士燕归楼,殊不知……燕归楼的每一计一策,竟皆是受卫衍之意。
“便是公陵哥哥,也早已知晓一切……”朝歌低下头,叹息,她又岂能不知,赵公陵欺瞒天下人多年,无非是为了护她,一旦她成为梁国公主,十几年来,纠缠着她的,便是国仇家恨,也正是因为如此,代她受过的月和,才会如此怨恨她。云府上下,亦是为了护她,不愿她因梁国公主的身份卷入诸国纷争之中,便是卫衍……当年的用意,或许也是如此。
“先生十五岁领兵覆灭南北十国,杀伐决断,奠定北周强国之位,然他心怀大政,欲造盛世,可先生自知命不过三十,自卫衍后,北周再无贤君,历数当今俊才,再没有第二个卫衍,自他死后,北周将灭。先生一直在等待盛世之主的出现。”燕归楼缓缓地饮了几口杯中水,忽然动作一停,这银发红袍的男子,抬起头来,眼中竟破天荒地一扫慵懒清闲,涌现出一股朝歌从未见过的炙热,他定定地看着朝歌:“他所做的一切,云怀之也好,赵公陵也好,墨耽也好,皆在锤炼能够为盛世之君辅政之人,在他命陨之前,那位盛世之君方能站稳脚跟,用她与身俱来的能力,用她的善良和坚毅,为盛世百姓带来福祉。云小姐你并非可造帝王的印,你便是帝中王。”
为她守这盛世,赵公陵背弃天下又能如何?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胜者为王吗?
朝歌久久地怔在了原地,什么叫命不过三十,什么叫命陨之前……谁要做什么盛世之主,谁要做什么帝中王!她从未想过这些,她也从不愿!
“你是他唯一的犹疑。”燕归楼的声音落地有声。
她生来不知那场惨烈的覆灭杀戮,她以国师之女的身份长大,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父母疼爱,兄长庇护,天性善良单纯,可卫衍无法永远令她无忧无邪,他终有一日会不在,倘若将来他不在了,谁能保护朝歌,唯有她自己。
他在犹豫和挣扎中,教她看懂这世间的生存法则,他守护她少时的纯真,却在必要的时候,将她一步步真正推到风雨之前,即便是到了今日,恐怕他在做这一切时,依旧是犹疑的。
“我不要做什么盛世之主,他要的盛世,他自己来面对!”朝歌按住了脑袋,只觉得脑袋生疼:“他那样厉害,那样无所不能,为什么还要我,为什么还要我……”
可朝歌分明却也清楚得很,卫衍并非是无所不能的,他若是无所不能的,为何数十年来受那头疾折磨而无药可医?他若是无所不能的,那琼殿的秘道又是为何兴修,甚至为了秘道的安全,将当年参与修建的匠人杀尽灭口……其实他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吧,害怕终有一日,他不在了,她该如何自处?
可卫衍又残忍至极,她从不想要这些的……
“主子,闻人叹自断经脉,我们已经请了军医尽力医治……”就在此时,忽然有部下在帐外禀报,因事发突然,甚至顾不得礼仪,不曾通报便高声向赵公陵禀报。
朝歌抬起头来,赵公陵这才起身,平静地向朝歌解释:“北越战败,但当时局势凶险,北越人因北越王与闻人叹军事政见一直不统一,其中不乏主张割城败退者,但闻人叹一意孤行,我们唯有俘虏了他,北越军便不战而败了。你且在这好生修养,我去去便回。”
“闻人叹并非没有耐心之人,他能蛰伏隐忍多年,这一次却如此激进急迫。”朝歌心中不是没有怀疑。
“也好,云小姐既然感兴趣,就一道来吧。”燕归楼也悠悠然起身,作出邀请朝歌的动作。
闻人叹虽贵为皇子,但关押俘虏的地方,却依旧潮湿腐臭得令人作呕,因他自断经脉,那是赴死的决心,因而军医也不敢轻易让人搬动他,朝歌与赵公陵、闻人叹到的时候,军医已为闻人叹施了针,但看起来情况却不佳。
军医见朝歌等人来了,连忙起身行礼,赵公陵只淡淡问道:“情况如何?”
“死不了。”军医未答,却听到身后有虚弱的声音,那声音中含了几分嗤笑,竟满满的不屑。
燕归楼的神态好整以暇,他一贯觉得自己迟早一命呜呼,没想到最终自己倒是命最硬的人,如今就连闻人叹这奸猾的老狐狸都要死在他前头了,只摇头叹息道:“啧啧,真真是想不开。”
赵公陵亦是皱眉,好言相劝:“你虽为俘虏,但北越王已向我们俯首称臣,你无需自绝,我们自会送你回去。”
闻人叹却恍若未闻,此时的他,四肢不动,长发披散,俊美的面容之上却笑得狰狞,眼角的泪痣仿佛都带了几分嘲弄,他看也未看赵公陵与燕归楼,只死死地盯着朝歌,那目光幽寒渗人,犹如来自地狱:“小丫头,你来做个见证,你说这一局,我和卫衍,该算谁赢?”
他虽败了,可卫衍若是死了,也不算赢吧?
闻人叹的目光幽寒,竟是对卫衍有着滔天的恨,方才如此不顾一切地要覆灭北周,越是卫衍想要的,他越想毁灭,朝歌实在想不明白:“你便是有恨,皇子妃与孩子,毕竟是因冉魏太子而死,我不明白,你为何对卫衍的恨意却高过对冉魏太子。”
“你是真不明白?”闻人叹犹如听到笑话一般,尽管他此刻浑身是血,可怖得很,但那笑意出现在那张俊美得雌雄莫辨的面容上时,竟依旧美得慑人,他示意朝歌凑近些,朝歌有些犹豫,但见他身体虚弱,难以动弹,还是靠近他,侧过耳来,只听得那仿佛从地狱深处发出的嘲讽,在她耳边低语。
他当然怨恨卫衍,闻人叹如此满腹心机的人,这么多年了,又岂能查不出此云流儿并非彼云流儿?只是他贪恋现世的温暖,不愿意承认罢了……卫衍倒是将他的隐秘过往摸得一清二楚,那樊稚,长了这样一张足以迷惑他的脸,便已注定成为卫衍手中的一颗棋,一步步地将她逼上绝路,令她彻底成为棋,顺理成章地安置在他身边。
他早已臣服于现世的温暖,但云流儿母子死于冉魏太子之手,果真与他卫衍无关?他们将他闻人叹当作傻子?!
朝歌起身,说不出面上的表情是吃惊还是不吃惊,云流儿便是樊稚,从樊稚入邺康,到太液池之耻,再到这风波销声匿迹,却在樊稚定下心来决心成婚的时候大肆闹开,以至于她羞耻自绝,又为燕归楼所救,成了一枚棋子,化身云流儿……这一切,竟早早便是局。
“小丫头,大约是我输了。”闻人叹无奈苦笑,他早已知道云流儿是棋,却仍沉溺于现世的温暖,岂不是早就输了?他看着朝歌,笑道:“既是输了,我也不愿再奉陪,不如赐哥哥一个痛快可好?不过你这丫头,谎称怀有龙嗣,以定朝局人心,等卫衍真的死了,你可怎么办才好?”
似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闻人叹的话语,听起来如同果真是在为朝歌担忧。
担忧起身,忽然只觉一阵昏头地暗,微微踉跄,所幸身后的燕归楼及时搀扶住了她,朝歌忽然觉得一阵恶心拥了上来,面色难看得很,燕归楼的指尖恰好握住她的脉,神色变得悠悠,越发意味深长起来……
烽火鹰扑腾,直闯而入,在这喜脉刚刚浮上苗头,便从远方带来了卫衍薨逝的消息,朝歌的面色苍白,果真再也支撑不住,闭上了眼……身后传来闻人叹的笑声,悲喜仓皇。
……
北周武帝十六年春,武帝卫衍于周越一役中染重疾,不治,薨。年三十一。
皇后云氏有子,承帝位,帝未及年岁,后掌政,史称摄政女帝。
年年岁岁,朝歌早已不复昔日青涩,她自小得卫衍教导,身边又有云怀之、赵公陵和墨耽辅政,卫衍薨逝后,国中竟无半分动荡,西梁俯首称臣,北越败战,割让数十城池才得以全身而退,史称摄政女帝时期,北周为盛周。
琼殿之中,依旧与当年一般陈设,依旧是朝歌的寝宫,年仅三岁的小皇子卫阙每日要来拜见朝歌,均要闹着不肯走。
“母亲,母亲!芙姑姑拿着您的赐婚旨意强娶怀之舅舅,场面可热闹了!怀之舅舅的脸色都气坏了,您没瞧见……哎呀!”
只见一道小小的身影还未等通传便飞奔而来,小胳膊小腿却又险些将自己绊倒,这性子,倒和小时候的朝歌有几分相像,挽珠姑姑在千钧一发之际揪住了小卫阙的后备衣衫,这才在半空中截住了他,省得他摔坏了脸。
“小皇子这般粉雕玉琢的漂亮模样,若是摔坏了,将来可没有姑娘愿意嫁给您了。”挽珠将他哄好,又拿他打趣。
小卫阙黑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小小的鼻子沾了些灰,这模样,无邪得简直和朝歌小时候一模一样,可那眉目之间,却已有几分精明和俊逸,竟像极了他的父亲,见挽珠笑话他,卫阙竟也不生气,只奶声奶气道:“阙儿不要媳妇,阙儿只要母亲。”
“可您的母亲……怕是没空呢……”挽珠神神秘秘地掩嘴笑了,竟是说什么也不让小卫阙进入内殿。
好脾气的小卫阙当即来了性子,小小年纪竟然皱起眉头抱起手来,他知道,又是“那个人”抢走了他的母亲……
那个人啊……丰神俊朗,挽着母亲的手,笑得温柔惑人,厚着脸皮对母亲说:“昔我以天下为聘,却守不住最珍视的,辜负了你。今我以天下为聘,怎的歌儿仍是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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