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白蛇传 人间

第3章


 
  就这样,一来一往,一问一答,他们竟水到渠成地攀谈起来。许宣也知道了她们的一些底细,知道了这一对姐妹也是去祭扫的伤心人,祭扫那撇下这如花的美眷撒手西去的短命鬼。雨势小下去,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寻常春雨,船此时早已离了岸,浆声吱呀着摇向前去,摇向那个人人都知道的结局,命中注定的结局。后来,许宣多么庆幸自己带了一把破油纸伞,就像一个预谋一般。那伞,是清早出门时,姐姐硬塞给他的。他原本不想带,嫌累赘,姐姐嘶哑着嗓子说, 
  “新衣衫颜色娇,着雨就落色,怎不知道个爱惜?哪有闲钱总做新的?” 
  现在,这破油纸伞,撑开来,大大的昏黄的一柄,伞下是那两个邂逅相逢的美娇娘。船迤逦靠岸,雨却仍然不住,许宣二话不说便将自己的伞借给了她们,还替她们垫付了船钱。两个人,深深道谢,那妹妹朗声说, 
  “官人哪,你记下,箭桥双茶坊巷,白氏绣庄,那就是我们家。明日借你贵步,来拿伞吧!”     
  第二章:惊破天   
  第二章:惊破天(1)   
  《法海手札》 : 
  妖为鬼域必成灾,这是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 
  我是一个除妖人。 
  贫僧法海,金山寺住持。未出娘胎便失怙,是遗腹子。未满周岁,母亲即改嫁,像丢一只猫一样将我丢在庙院山门外。冬寒清晓,我被冻得只剩一口气,师兄出来挑水,差点儿踩死我——我恨女人。这是我顿悟之后才看清楚的自己深藏一生顽固不化的执迷。 
  吾师慧澄,是一位高僧。他说我前世是西天佛祖座下的弟子,领了佛祖的金旨,下凡往东土震旦除妖:这便是我的此生此世。做一个除妖人,是我今生此世的使命。那时,我年纪尚小,听了这话,将信将疑,心中很是害怕,就算是真的,我又哪里担得起如此重任?我问师父, 
  “妖精长什么样子,我哪里认得出它们?” 
  师父回答说, 
  “汝有慧眼。” 
  但我不知道那“慧眼”何时睁开。 
  师父带我云游,不去名山胜川,专往热闹繁华处走。师父说,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藏在荒山野岭之中的,俱是一些不足挂齿的小妖小怪。我们来到京城,其时,昏君当道,任用权臣酷吏,残害忠良,欺压百姓,行的是暴政。一路行来看到的俱是不平事。我问师父, 
  “妖可在京城?” 
  师父答曰,“用汝慧眼。” 
  忽见一团烟尘滚滚而来,原来是一支马队,只听人们纷纷喊,“张衙内来了!”避之如虎狼。为首那人,身穿大红锦袍,骑一匹四蹄踏雪的大黑马,在闹市人群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一头撞翻一个躲不及的卖炊饼的老汉,十几骑马蹄从老汉身上踏过。马队一溜烟过去,老人倒在尘埃中,七窍出血。我愤愤不平,说道, 
  “这衙内,必是个妖精。” 
  师父答道,“差矣!那不过是个肉身凡胎的小小恶徒而已。” 
  我又说:“那他的老父,当道权臣,必是妖孽!” 
  “否,”师父又道,“那也不过是个肉身凡胎的恶人罢了。” 
  “那,”我冲口说,“妖在龙廷,是君王。” 
  师父大惊,“休得胡言!君王是上天之子,怎会是妖孽?痴徒未悟啊!” 
  我郁郁不乐。京城有座铁马寺,是座古刹,我们就下榻在那里。铁马寺主持和吾师慧澄是老朋友,也是有道高僧。他们日日讲座参禅,拈花微笑,空明澄静。我却被“谁是妖孽”这问题滋扰着。忽一日,娘娘来铁马寺进香了。这娘娘,是当今圣上最心爱的一个贵妃,三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前一天,城里即清街跸道,通往铁马寺的大路,铺了细细一层水洗过的黄沙,阳光一照,金灿灿一条金路。铁马寺内,则是红毡铺地。一干小沙弥,都被圈在后院,不得出入。唱经的僧众,人人一领新袈裟。我也夹在唱经的队伍里,这是铁马寺主持特别的恩许。一阵香风袭来,那香,不是花香、脂粉香,更不是庙堂香炉里焚烧的檀香枷楠香。我被那不明究里的香气一下子熏得乱了方寸。我忍不住偷偷抬起了眼睛,这一眼,我永世难忘:我看见了一个让世界迷乱的仙姬!还有那香气的来源出处,那是让魂灵出窍的女人的肉香。 
  刹那间我如醍醐灌顶。心中的慧眼张开了。 
  我在佛堂念了一夜《金刚经》,天明时分,我来在了师父的榻前,我哑着喉咙对师父说道, 
  “我看见妖精了。” 
  那一天,对我和师父来说都是一个特别的日子。他把我带进铁马寺后院一间秘密的静室中,四壁没有窗户。门是唯一出口。我们一走进去师父就把门紧紧闩上了。秘室像黑夜一样黑,我摸索着点上了蜡烛。这时我看到师父手里捧着一只钵,那只紫铜钵盂,我再熟悉不过,从我记事起它就在师父身边,貌不惊人,却从不离师父左右。只听师父对我说道, 
  “拿水来。” 
  屋角有一口缸,缸里有井水。我舀起一瓢,不知道师父要我做什么。 
  “倒进钵中。”师父吩咐。 
  我把水注入钵里。师父双手捧着它,渐渐地,水面上升腾起一缕缕白汽,白汽散后,钵中的水,变得至清至澈。 
  “这只钵盂,乃佛祖所赐,你看它,外周四际,能结万缘,贮水于中,即成明镜。用它拿妖,原形立现。” 
  师父一边说,一边捧它面南而立,我用手指蘸了一下钵盂中至清至澈的甘露,放在舌尖,舔了一舔,立时感到一种通体透明的凉爽和快意。我凝视着水面,看它渐渐浮出一个幻影,一只火红的狐狸,出现在钵盂之中。 
  火红的、尖尖的小嘴,媚长的眼睛,十分安静。是一只九尾狐,九只蓬松的大尾巴,成扇形,像开屏的孔雀一样突然竖了一竖。我又闻到了那妖异的令我动荡的肉香,这让我愤怒。 
  “师父,妖精在此,还不快用此钵,逼它现身?” 
  师父却不慌不忙,慢慢道来: 
  “当日妲姬,就是一只九尾妖狐。此种孽畜,最会祸乱人间,迷人心性。不过,也是合当有此劫,当今圣上和这孽畜,在前世本有一段孽缘,如今孽缘未满,待孽缘完满之日,我会收伏此妖。”师父说着抬起了眼睛,那眼睛里掠过了一种我不能了解的东西,“收伏此妖,我一生的功业也就了啦。这钵盂,就该交与你手中了。” 
  我明白了师父为何要带我来京城。他日日于莲台之上,打坐参禅,无忧树下,拈花微笑,其实却身负使命。自那日之后,他再没有对我提起“妖姬”这两个字眼。我们师徒,在那铁马寺中,一住就是三年。三年里,我修习各种功课,领悟佛法真谛。而师父,与那铁马寺主持,仍旧是日日高坐,谈经说道。秋天又来了,禅院中那一棵桂树,开了一树的桂花,香飘十里。这已经是我第三次见它开花。月亮,也快到它一年中最圆的那个时辰。俗世的人,要过中秋节了。忽一日,师父不见了。铁马寺主持说,慧澄高师于后院静室中闭关,任何人,不得骚扰。我的心突然砰砰砰一阵急跳,血涌到了脸上。我知道,那一刻,到了。 
  我悄悄潜入后院,在静室门外,静静打坐。 
  一连七天。 
  第七天晚上,月亮升起来,是好月亮,一年中最圆的那一轮圆月。佛院外,一定是笑语喧喧,管弦动地,热闹非凡。女人们用 
  月饼、鲜果供月拜月。月上中天之际,飘来一层薄云。薄云散去时,月已西斜。就在这时,静室的门“呀——”一声开了。皎皎月光下,我看见了师父。 
  “进来。”师父说。似乎早已知道我就在门外守候。 
  我进去,师父的样子,却让我大吃一惊。幽幽一盏灯下,师父大汗淋漓,面若死灰,尤如虚脱一般。一领灰色袈裟,前胸后背,均已被汗水湿透,最醒目的,是前襟上斑斑血点,乍一看,像点点红梅瓣。血让我心乱,我不知道那是谁的血,我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师父!”师父点点头,跌坐在蒲团上,对我一笑, 
  “了啦。” 
  一口血喷涌而出,喷溅到我的袈裟上。我扑上去,抱住师父,我哭了。师父推开了我,说道, 
  “法海,你看那钵盂。” 
  钵盂就在案上,那个刚刚血战厮杀过后的战场,静静地,幽幽地,令我害怕。我探身过去,看见一钵血水。血水中,沉着那九尾妖狐的幻影。那妖狐,那长着媚长眼睛的妖狐,遍体鳞伤,九只不可一世的尾巴,耷拉着,奄奄一息。我的心奇怪地跳了一下。只听师父说道, 
  “此孽畜,已去了它该去的地方。” 
  话音落地,钵盂中的水,清了,九尾妖狐登时不见了踪影。 
  “法海跪下!”师父的声音忽然变得威严。我应声跪倒,只见师父的脸,从未有过的冷酷。他一身血污,端坐着,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是我从没见过的,一只七宝玲珑小塔。 
  “法海接宝!”冷酷的声音。 
  我伸手去接,师父却并不递给我,他盯着我的眼睛,问道: 
  “你可知这宝塔的来历?” 
  我摇头。 
  “这宝塔,也和这钵盂一样,乃西天的宝物,高不盈尺,中奉万佛,是镇妖之器。我奉佛祖金旨,将这两件宝物,传于吾徒法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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