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湖开了一家客栈

61 (尾声)


    苏慕仙本来以为江元重说六月成亲只是说说而已,谁知道他竟然雷厉风行地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当她坐在待嫁的房里,看着铜镜里映出的女子娇艳的脸庞时,仍旧有点回不过神。
    “……这就要嫁人了?”
    她抚过自己的眉眼,眉头微蹙,镜中的人也跟着蹙眉,一颦一笑都与她同步。
    “难道你不想嫁?”
    一道声音毫无防备地从耳边传来,苏慕仙一惊,下意识地抬起头,只见铜镜中映出了江元重的脸。他站在她背后俯下身凑到她耳边,见她露出了呆愣的表情,不由坏心眼地轻轻吹了口气。
    “怎么?看呆了?”
    苏慕仙没好气地拿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你怎么来了?不是这两天不能见面吗?”
    由于江老太君再三要求,婚礼的场所还是定在了神剑山庄,而苏慕仙则在山下的一栋江家老宅里待嫁。按照习俗,成礼前男女双方是不能见面的,他们也确实有两天没见过对方了,没想到江元重会在这个时候偷偷溜过来。
    “万一被人看见怎么办?”
    “那就看见呗。”江元重无所谓地说道。
    “呀!奴婢什么都没看到!奴婢刚刚被烛火闪了下眼,这就出去。”
    小侍女圆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苏慕仙闻言望去,只见她捂着眼慌乱地向后退去,一时不慎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苏慕仙:“……”
    这傻得哟。
    她眯起眼看向江元重问道:“你是不是早知道有人会来?”
    以他的能力不至于走到门口了还听不见对方的脚步声。
    江元重像是不明白她纠结的点在哪里,漫不经心地点了点说道:“反正她也不会说出去,无妨。”
    “……算了。”
    苏慕仙拿起梳子开始慢慢梳头发,余光从铜镜里瞥见身后的门又开了,小侍女闭着眼摸着墙再次走了进来。
    “……干啥呢这是。”
    小侍女紧张道:“我帕子落这里了。”
    说罢捡起地上的手帕又如同一阵风般从房里消失了,只留下一句尚未消散的话语:“姑娘千万克制些,别忘了明日的吉时。”
    苏慕仙:“……”
    克制什么啊,你有本事回来说清楚啊!
    她无奈地揉了揉额头,江元重替她拆下发饰,低头在她发上落下一吻。
    “我也走了,明天见。”
    ……
    一夜很快过去,天际微亮,苏慕仙就被一群婆子从床上拖了起来,拉到镜前涂脂抹粉。折腾了将近一上午,直到她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快承受不住凤冠的重量了,才有人给她盖上了红盖头。
    视线被遮挡,听力反倒灵敏了许多。
    丫鬟婆子的叫唤,门外锣鼓的喧闹,巨细无遗地钻入了她的耳中。腹中空空,周围又嘈杂,苏慕仙觉得自己紧张得有点眼前发晕了,手心也慢慢渗出了汗。
    “姑娘别紧张,我在呢。”小侍女搀着她慢慢往外走去,两手紧紧地抓着她胳膊,低声念道,“一会儿就过去了,姑娘再忍忍,没事的,别紧张。”
    苏慕仙:“……你抓我太紧了。”
    到底是谁成亲啊,怎么看起来比她还紧张的样子。
    小侍女:“哦。”
    ……
    苏慕仙所处的宅子与山庄离得极近,上了花轿没颠簸两下就已经停了下来。小侍女扶她下了轿子,立刻就有人过来牵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厅堂走去。
    “早上没吃东西么?”江元重压低了声音问道。
    苏慕仙虽然看不到周围的人,但也知道他们肯定在注视着自己,便也悄声回答道:“没。”
    那几个替她装扮的老婆子看得特别严,她想喝口水都要被她们三令五申,更别说吃东西了。
    “我就知道。”江元重毫不意外,借着宽大的袖子偷偷递过去一包糕点,说道,“特意给你留的,一会儿先吃点垫着肚子。”
    苏慕仙默默地接了过来。
    幸好嫁衣看着宽大,藏点东西也不会被发现,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些事真的好吗……
    苏慕仙心里有点小小的纠结,不过周围人显然没有发现他们两人的小动作,全都笑吟吟地道着恭喜。
    拜完堂她便被送入了洞房,而江元重则被王猛和霍王一人一只手搭住肩膀拦了下来。
    “大妹子,借你夫婿一用!”霍琰笑嘻嘻地说道。
    他是以私人名义出席,在场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他是少庄主的师兄,是以听见这话众人都笑了起来。
    苏慕仙一听见这毫不正经的声音,不用揭头盖看也知道他此时定然呲出白牙笑得一脸灿烂。若不是视线被遮挡,她还真想飞一个白眼过去。
    什么叫借她夫婿一用,准备怎么用?
    倒是江元重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等我,很快就回来。”
    话未说完,便被霍琰直接拖着走了。
    “哎呀,来来来,兄弟几个去喝酒,今晚不醉不归!”
    江元重无奈地摇摇头说:“不醉不归可不行。”
    “那至少把我们哥几个灌趴下,你看连我这么忙的大忙人都来了,你好意思不给面子嘛。”霍琰不要脸地给自己脸上贴金。
    江元重环顾了一圈,认识的人里熟一点的除了唐羽一夫妇和燕绥,其他的几乎都来了,王猛和霍琰自然不用多说,连一向喜欢清静的萧清霖还有相明大师都来了,再一看,不远处慕容惊雪也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这是要命吶。
    江元重忽然觉得今晚还能不能神志清醒地爬回去洞房实在是个未知数。
    ……
    苏慕仙规规矩矩地坐了片刻就耐不住了,左右无人,她便扯了红盖头,整个人懒洋洋地往床上一躺。
    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才沾着枕头就睡了过去,一觉醒来时,江元重正好醉醺醺地被人搀扶着推门而入。
    “走了走了,我们继续去喝酒。”霍琰招呼了两声,一行人很快散去,只留下他们两个人在屋内四目相对。
    红烛静静地燃着,室内的温度渐渐升高,苏慕仙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裙摆,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说道:“我先去帮你倒盆水……”
    “不用。”江元重伸手圈住她,轻轻一带,她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倒向了怀里。他搁在她肩头,蹭了蹭脸,带着几分慵懒说道,“其实我没喝醉。”
    苏慕仙:“……”
    说这话前先闻闻自己身上的酒味好吗?
    见她不说话,江元重忽然轻笑起来。
    “你不信?”
    他附在她耳边轻轻呵着气,舌尖坏心眼地舔了一下她圆润的耳垂。
    “要是不这样,我怎么能这么快就回来。”
    苏慕仙:“我信你是真喝醉了。”
    江元重笑笑没有说话,猝不及防地伸手横抱起她,在她的低呼声中快步走到床边将她放下。
    “你、你干嘛……”
    苏慕仙看他慢条斯理地宽衣解带,有些慌乱地往后缩了一下。
    “那啥,月色这么好,我们是不是出去赏个月什么的……”
    江元重又笑了,冷不丁凑近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漆黑的眼眸中仿佛有星光流。
    “今晚没有月亮。”他笑意吟吟地看着仿佛小白兔一般的苏慕仙,低声诱惑道,“媳妇儿,春宵苦短……”
    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入洞房也是头一回。苏慕仙虽然事前也了解过某些不可言说的事,知道新婚之夜应该做什么,可事到临头还是不可避免地犯起了怂。
    “等等等等,那个……”她支支吾吾地想找个合理的借口来拖延一下,想了半天没想到合适的,一抬头正好看到江元重近在咫尺的脸。
    虽然俊是够俊了,看起来也同真的一般,但是……
    好了,借口有了。
    她伸手摸了摸,在他疑惑的眼神里缓缓开口:“江元重,我记得我还没见过你真实的相貌……”
    江元重:“……”
    不好。
    顶着这张脸看习惯了他自己都忘了这一茬了。
    他轻咳一声道:“反正熄了灯都一样。”
    黑灯瞎火的,哪还有功夫关注脸长什么样。
    说罢翻手露出一枚暗器准备削了红烛的烛芯,却被苏慕仙提前看穿目的拉住了手腕。
    “不行。”
    她看着江元重心虚的样子终于感觉到了一点猫腻,脸色凝重地说道:“我们都成亲了,难道还不能坦诚相见吗?即便你长得不好看,我也不会因为嫌弃你而悔婚的。如果真的很丑……”
    “嗯?”
    她稍稍犹豫了一下:“那就……再考虑一下?”
    “你想悔婚门儿都没有。”
    江元重没好气地屈指弹了一下她额头,随即正色道:“其实也不是丑……”
    他露出了一丝忸怩的神情:“但你得保证,不能笑……”
    苏慕仙:“……”
    怎么感觉不太妙啊。
    想归想,她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你揭吧。”
    大不了她不当面笑。
    江元重呼出一口气,走到柜前不知从哪个角落掏出一个小瓷瓶,从中挖了点白色的药膏,接着便在脸上涂涂抹抹起来。
    苏慕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只见他沿着脸的轮廓抹了一圈,忽然指尖一挑,微微用力,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被他从脸上撕了下来。
    噫,好神奇。
    苏慕仙摩挲着下巴思考着日后是不是可以让他也教自己两手。
    江元重将剩下的药膏抹在脸上,又用清水洗了一遍,这才鼓起勇气看向苏慕仙。
    “好了。”
    青年俊秀的脸庞映着红烛的光芒,显得愈发眉目如画。他的容貌与之前有七八分相似,但如果说这是名家妙手丹青绘制而成的精品之作,那先前的脸就是街边一两一幅画匠模仿所作的粗制品。
    只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会这么白?”苏慕仙丧心病狂地捶着床板,毫不留情地嘲笑道,“艾玛不行了,这色差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
    江元重:“……”
    他就知道会这样。
    那厢苏慕仙还在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我不能看你,一看见就想笑哈哈哈哈哈……”
    江元重无语望天。
    他本身并不算黑,甚至手臂脖子的肌肤颜色同大多男人比起来还能说白,然而同他脸上的肤色一对比,效果就太惨烈了。
    至于为什么脸会这么白,这还要从他年幼无知时说起。
    你知道的,一个正处于好奇心最旺盛时期的小孩子如果学会了易容这种神秘而有趣的手段,必然会时不时就戴个面具玩玩,时间短也就罢了,时间一长还老在外漂泊就……
    江元重就是一个被自己的好奇心坑惨了的可怜娃。
    他还记得当他玩够了终于卸掉易容的时候,他那为老不尊的师父看了一眼便笑得从床上摔了下来。
    ……往事已矣。
    如果他当时能及时回头也就罢了,偏偏他后来又做了个死。
    因为一时好玩在额头纹了个“王”字,后来足足易了三年容才终于等到纹身消掉,后果就是易容的脸部更白了,色差也进一步明显。
    “所以为什么不连脖子也一起易容了?”苏慕仙趴在床上问,看了他两眼又忍不住笑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元重:“……”
    他无奈地走过去戳戳苏慕仙的腰:“……别笑了。”
    明明说好不笑的,还笑得这么开心,简直不要太过分好吗!
    “所以为什么不易容脖子啊?”
    “费材料,而且……我当时也没想到。”江元重无奈说道。
    他后来虽然也曾想过补救的方法,但是一则不容易晒黑,二来肤色也很难均匀,又摆脱不了露一次真容就被笑一次的境地,便一直以假脸示人了。
    心里苦。
    有苦还没处说。
    江元重觉得自己很委屈。
    “哈哈哈哈哈其实还好啦。”苏慕仙试图安慰他一下,说了两句嘴角又扬了起来,被江元重直接推倒在床上。
    “这么好笑?嗯?”
    “还、还好哈哈哈你别挠我,痒哈哈。”苏慕仙在床上扭来扭去地躲着他作怪的手,不知不觉领口松开,露出了一片春光。
    屋外已经没有什么声响,江元重侧耳听了片刻,注视着苏慕仙无意露出的春光,眼神闪了闪,抬手挥灭了蜡烛。
    “夜深了,媳妇儿我们睡觉吧。”
    “少侠好好说话,憋脱衣服!”
    “衣服太碍事了。”
    “唔……”
    ……
    屋外一众听墙角的人在听到里面传来苏慕仙乐不可支的笑声时,全都面面相觑。
    “这事……是不是有点邪门?”霍王沉吟道,“难道小师弟没有掌握方法?”
    被他压在底下的霍小胖子艰难地抬起头:“什么方法啊?爹,成亲是不是很好玩啊,苏掌柜怎么笑得那么开心?”
    “小兔崽子别说话,不是你该听的。”大龄熊爹把自家儿子重新按了下去。
    小胖子委屈地瘪瘪嘴,嘀咕道:“还不是你拉我来的……”
    没人理他,王猛看了看眯眼笑得一脸慈祥的相明大师,拱了他一下问道:“大师怎么看?”
    “阿弥陀佛,鱼水之欢,自然是人间乐事。”
    “这也乐过头了吧?”霍王小声念叨着。
    “不管,再听听看。”
    “诶,好像没有声音了。”小侍女说道,“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相明大师耳朵贴在房门上,闻言摇了摇头:“没呢,在说话呢。”
    “不会是已经结束了吧?恰好我手里有个方子,要不让他试试。”萧清霖问道。
    “瞎说什么呢,我小师弟可是人中龙凤。”
    “哦,等等,好像又有别的动静了。”相明大师适时汇报道。
    “诶,大师你让一让,我也要听。”
    “别挤我,哎哟,谁还踹了我一脚……”
    “爹,你压得我脖子疼。”
    “嘘……”
    慕容惊雪抱着剑冷淡地站在他们十步开外的地方,眼神淡淡地看着他们趴在门上偷听,一身白衣清冷似仙。
    “江兄早就发现你们了。”
    他抬手露出夹在两指间的一叶柳刀:“这是警告。”
    众人回头望去,门上确实有一个不起眼的小窟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穿破的。
    “哎呀,我酒喝多了来这里散散步,没想到诸位都在啊。”霍琰率先挠着头站了起来,捞起儿子往肩上一扛,“就不打扰诸位了,先撤一步。”
    相明大师紧随着他站起来,笑眯眯地说道:“阿弥陀佛,老衲也走了。”
    在场的人一个接一个很快都提出不同的理由离开了,最后只剩下王猛一个。
    他看着抱剑站在树下孤身一人仿佛十分寂寞的慕容惊雪,眯了眯眼,走上去揽住了他的肩。
    “走,慕容兄弟,一起去喝一杯。”
    慕容惊雪并未抗拒,只微皱着眉说道:“我不常饮酒。”
    “别装了,先前灌小江的时候你不是很行吗?客套什么?”王猛毫不客气地拆穿了他的说辞。
    慕容惊雪微微挑眉:“也就一杯而已。”
    “不管这些了,就当是陪陪我这个没人要的中年人吧,身边一对对都是有情人,唉,想想我过的都什么日子啊。”
    慕容惊雪:“……”
    慕容惊雪面无表情道:“王兄你还年轻。”
    纵然话是这么说,他还是陪着王猛回到了前厅。
    ……
    余韵未消的屋内,苏慕仙无神地睁着双眼望着床底,连翻个身都懒得动。
    江元重侧躺在她旁边,像啃排骨似的从手臂一路啃到肩膀,并且试图转移阵地到脸上。
    苏慕仙:“……拒绝。”
    “那再来一次?”
    “滚。”
    江元重不以为忤,反而弯起嘴角,伸手抱住她,抵在脸颊旁亲昵地蹭了蹭。
    “有你真好。”他发出一声喟叹。
    苏慕仙沉默良久,也轻轻地“嗯”了一声。
    “确实很好。”
    人生漫漫,能遇到一个相知相爱的人何其幸运。
    未来有你相伴,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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