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朋克救地球

第22章


  这句歌词敲着我的脑袋。此刻唱着歌的我们被遗弃在时代的边缘,正因为自身狰狞的孤独伤透了脑筋,而为了赶走那条鱼,我制造了漩涡。吞没吧!漩涡!把鱼吞没吧!
  唱完副歌后,五郎的歌声停下,亮二的吉他独奏响起,整个情绪一气呵成,听不出明显的失误。
  “冈崎先生!”五郎突然对着麦克风开口了。我心头一凛,明明还在演奏中,明明录音还没告一段落,五郎却说话了,他忘了这是正式录音吗?
  “冈崎先生,会有人明白吗?”五郎不是在唱歌,也不是感叹,他只是不疾不徐地说着,“告诉我,有人听得懂吧?现在听着这张唱片的人,告诉我吧!你能明白吗?”
  我望向五郎握着麦克风的身影,但从我站的位置只能勉强看见他的左耳,我不知道他带着什么样的表情说着这段话,能确定的是,他的语气一如往常地平静。“这明明是首好歌,却没人听得懂?不会这样吧?冈崎先生,让世人听见吧!我们尽力了,放手做我们想做的事真的很开心,但一切到此为止了。拜托,让人们听见吧!”五郎爽朗地笑出声说:“拜托你了。”
  间奏告一段落,五郎宛如什么也没发生似地继续唱歌。
  “太好了。”冈崎先生笑容满面地对着走进音控室的我们说:“很赞的演奏。”
  谷先生却不发一语,只见他双唇紧闭,一脸不悦地衔着烟。
  “喂,那段独白是怎样?你也太突然了,吓得我差点弹不下去。”亮二推了推五郎的肩,“别讲那么肉麻的话好不好!”接着他夸张地做出摩挲手臂鸡皮疙瘩的动作。
  “哎哟……”五郎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这首歌那么正,一想到没人能懂,忍不住就想抱怨一下嘛。”
  “还抱怨咧!”亮二笑了。
  真是幼稚。——谷先生低喃着。
  我直盯着五郎的表情,不禁觉得这家伙真妙。
  “总之呢,”谷先生望着墙上的钟说:“刚才的间奏部分要重录,休息一下马上开始了。”
  “还是重录比较好,对吧?”亮二提高声调问。
  “废话,录了那种口白怎么卖。”
  “不。不录了。”这时,冈崎先生凛然地开口了,所有人看向他,五郎也是一脸错愕。
  “照我们事前说好的,那首歌已经录完了。你们的演奏岂止不错,根本是太赞了,不可能更好了。”
  “可是……那段五郎的独白……那段有点丢脸、又有点像是青涩年轻人宣言的东西怎么办?”
  “那就消音吧。”冈崎先生想都不想便说。胸膛厚实的他一旦自信满满地开口说话,看起来更是整个人大了一圈。“只切掉那一段。”
  “切掉?整段吗?”我不懂他的意思。
  “嗯,就让这首歌没有间奏,也不错呀。”
  “没有间奏?”
  “与其说没有间奏,应该算是尝试加入一段无声间奏吧。”
  “干嘛搞成无声啊!”亮二气急败坏地说。
  “先让音乐渐弱至无声,之后再渐强恢复原状,这样听起来应该比较自然。”
  “可是切掉之后至少要设法接起来吧?”
  “不。”冈崎先生毫不犹豫,“我们不是想让人们听见五郎的呐喊吗?听到那段无声的间奏,或许会有人感受到什么。对吧?”
  “会有人因此明白五郎的心情?”我皱起眉头。
  “大概只有五郎他妈会明白吧。”亮二笑了。
  “你只是想做些奇怪的尝试吧。”不多话的铁夫幽幽地说。
  “大概吧。”冈崎先生哈哈大笑,接着说起披头四也在音乐里加入只有狗儿听得到的音频呀。
  “我说啊,”谷先生当场反对,“实验性的东西由普通的乐团来搞,只是凸显幼稚罢了。”
  五郎或许是终于察觉自己该负起责任,怯声地说:“虽然捅娄子的是我,没立场说什么,但我觉得还是重录比较好……”
  “巴布·狄伦录完那首的时候,唱片公司怎么说的?他们说‘没人做长达六分钟的单曲啦。’结果呢?电台收到数不清的听众热烈要求‘请将整首歌完整播完!’”
  “那是……”没办法,我只好代表团员坦白说了:“因为他是巴布·狄伦啊。”
  “没错。”谷先生也是一脸不敢苟同的表情,往烟灰缸里捻熄了烟。
  “嗯,不会有问题的。”冈崎先生右手擦了擦鼻子,爽快地说:“反正又卖不起来。”
  离开录音室,我们一行人在车站前的居酒屋一直待到深夜。后来,最后的那首歌没有重录,决定直接收进专辑里。“我不管了啦。”虽然我不是想推诿责任。
  “没问题的啦。”一边喝着啤酒的冈崎先生心情大好,昂然地说道。
  “因为卖不起来?”五郎笑着说。
  “那是现在卖不起来。总有一天,世人会了解你们的。”冈崎先生点着头说,接着突然一脸严肃地绷起老脸,深深地低下头。
  我们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睁圆了眼,只见他一字一句地说,之前他鼓励我们眼光放长远走上职业一途,但眼前看来是无法兑现承诺了,非常抱歉。
  面对毫无预警的道歉,我们全愣在当场,我知道身为团长的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想不出来。
  真的很抱歉。——冈崎先生又说了一次。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五郎说。
  “是才能的问题。”铁夫也点点头。
  “而且最大的问题是,我们跟那位谷先生合不来啦。”亮二或许是想缓和气氛,故意恶形恶状地说:“实在搞不懂那个人,他一定很讨厌我们吧,老是要我们这样那样的。”
  这时冈崎先生抬起了头,踌躇了一会儿之后,微笑着说:“其实小谷很喜欢你们的音乐哦。”
  “啊?”我们四个异口同声叫了出声。
  “是真的。你们觉得我会找一个对你们音乐没感觉的人来当制作人吗?”冈崎先生说。我们回道:“我们都以为你是这样啊。”
  “之前有次我在电车上遇到小谷,我看他抱着你们的唱片,那时他好像不晓得我认识你们,还跟我推销说:‘冈崎先生,这个团很不错哦。’”
  “不会吧……”亮二皱起眉头。
  不知道真有此事还是冈崎先生瞎编的,我也分辨不出来。
  好一阵子我们只是沉默,茫然地喝着啤酒、剥着毛豆。
  “到头来,那种音乐还是卖不起来的啦。”终于亮二开口了。
  “是啊。”冈崎先生晃着肩笑了,“连小谷出马都救不了呢。”
  我们放声大笑。
  “那首歌歌名决定了吗?”冈崎先生突然问我。
  “还没。”我一边啃着毛豆,“叫什么都行吧。歌词讲到鱼,就叫如何?或是也不错。”
  “‘fishstory’是吹牛皮的意思。”一直没开口的铁夫一边伸手拿毛豆一边说道。我一听大感佩服,铁夫笑着回我,英文还是多少懂一点的好。
  “可是呢,总有一天世人会认同你们的音乐的。”夜渐深,冈崎先生的脸愈来愈红,眼神也开始有些呆滞。
  “每次冈崎先生说不会有问题,大部分到头来都有问题。”我故意挖苦他,“你看今天那首歌,搞了个无声间奏出去,一定会有人来抗议,说我们‘搞什么嘛!’之类的。”
  “会吗?”冈崎先生完全不以为意,“我是觉得应该会引发各种效应啊。”
  “哪来什么效应。”亮二提高了嗓子。
  “好比说呢……”冈崎先生开了个头,接着才拼命想该举什么例,这个人每次都这样走一步算一步,“好比说,有个男的正在听这首歌,地点嘛……就在咖啡店好了,坐着的男子闭上眼睛凝神聆听,就在无声间奏的地方,碰巧听见女子说话的声音,于是他抬起头。”
  “什么啊?”五郎一愣。
  “刚好女服务生开口说话的时候,男子突然听到音乐以外的声音,当然吓了一跳呀。”
  “你该不会要说,凝视着彼此的两人于是坠入情网吧。”亮二粗鲁地说。
  “最后两人幸福地步入结婚礼堂。”我也苦笑着跟着起哄。
  “看吧!”冈崎先生豪爽地笑了,“我就说吧!你看看,你们的音乐也有贡献呀。”
  “但那和音乐八竿子打不着吧。”亮二这话一针见血。
  “很啰唆耶,有什么关系,就这样了。结了婚的两人还生了孩子喔。”
  “还没完呐。”五郎拨了拨头发,向服务生加点烤鸡串。“烤鸡串是吗?收到!马上来!”服务生精神奕奕地回道。
  “还没完呀。后来呢,那个孩子长大成了非常了不起的人。怎么样,厉害吧?”
  “什么了不起的人?”我问。
  “得到诺贝尔奖之类的。”
  我们当场吐槽冈崎先生太没想象力了。
  “啰唆。总之,我要说的是,你们的音乐有可能在百转千回之后,对这个世界有所助益的。”
  “太扯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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