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尘暴

第68章


天旺这才说,你让我吃你家的肉?银杏这才银铃般地笑着说,觉得奇怪吗?告诉你,我阿爸阿妈到我姐家去了,这两天回不来,家里就我一个人,你放心吃。说着递给了天旺一块肋条肉。天旺这才放下心,接过银杏递过来的肉,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久违了,手抓羊肉。自从他离家出走以来,再没有吃过羊肉了,真的馋极了。现在吃来,分外的香,香死了。他吃了一块又一块,不管它,既然她让我吃,我就放开肚子吃。银杏也吃,一边吃,一边拿眼睛去瞅天旺,看天旺吃得越起劲,她的心里越是高兴。姑娘的心事,一览无余地写在了脸上,让天旺一眼就读了出来。天旺终于吃饱了,银杏还要劝他吃。天旺就洗着手说,吃好了,再吃就要爆炸了。银杏便笑着说,等我收拾一下桌子,收拾完了,再喝点酒,吃肉不喝酒,等于白吃了。天旺说,我喝酒不行。银杏说,没关系,不能喝就少喝一些。按我们裕固族的讲究,本来你一进我家的门,就要给你唱一支歌,敬一大杯酒的,这些俗套我都免了,为的是让你多吃点肉,现在肉吃过了,讲究还得补上。说着,就在一酒杯里斟满里酒。那是怎样的酒杯呀,是一个小银碗,那一杯,足足有二两。天旺没喝,就已被吓着了。就在这时,银杏的歌声也响了起来:金杯银杯里盛满了酒盛满了我们的情和意远方的朋友啊请你干了这一杯尽情干了这一杯它不是美酒它是我的祝福……
  银杏的歌声里,充满了草原特有的神韵,悠扬如奶茶飘香,那长长的尾音,像雄鹰展翅飞翔在蓝天。人的想象,便也随了那雄鹰,在天空中自由地翱翔,平添了一种“清兴忽来诗能下酒,豪情一往剑可赠人”的豪迈。歌声一完,天旺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从肚下,热血顿时沸腾起来。他也斟了一杯酒,两手举到银杏面前说:“银杏,感谢你盛情款待,无论我将来走到哪里,我都记住今天,记住你!借花献佛,这杯酒,我诚心诚意地敬于你,请把它喝了。”
  银杏二话没说,接过酒,也一饮而尽。喝了酒,两人都兴奋了起来,银杏说:“天旺,你有没有搞错,今天是欢迎你,欢迎你第一次来我家做客,而不是告别,你话说错了,要罚你一杯。”说着就斟了酒,递到了天旺面前。
  天旺一看又是一满杯,心里自是虚了,便求饶说:“向你承认错误,我说错了,改正不行吗?怎么要罚酒呀?”
  银杏只是不放手中的酒杯,笑看着他说:“入乡随俗,酒桌上说错了话就得吃罚酒,吃过了,你也就长了记性了。”
  天旺不好强辩,知道银杏是找借口让他喝酒,也是一片好心,可他实在力不从心,接过酒杯,抿了一小口,要放时,被银杏挡住说:“喝不尽不能放的,放下还要罚!”天旺苦叫一声说:“我实在不胜酒力,慢慢喝行不行?”
  银杏接过酒杯说:“我喝一点,剩下的你喝完,好不好?”说着,喝了半杯,天旺接过酒,再不好推辞了,便喝了个底朝天。再看银杏时,见她面如桃色,目光如水,幽幽地看着他。他也就盯了她看。要是换了平日,他是没有勇气盯着人家姑娘这样看的,可是,现在他有,酒壮了他的胆,他就有了勇气看她了。
  银杏说:“你看我干吗?”
  天旺说:“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
  银杏说:“我是要好好看看你,将来你远走高飞了,想起你,印象就深刻了。”
  天旺一下乐开了:“错了,你也说错了话,罚酒!”说着斟满了一杯酒,递给了银杏。
  银杏接过说:“我错了吗?没有错呀!”
  天旺说:“我说了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记住你,你就要罚我酒,你说了我远走高飞了,就不罚酒,说不过去。”
  银杏笑着说:“你说的是真的?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记住我?”
  天旺说:“是真的。”
  银杏说:“就为这句话,我喝了这杯酒,也值。”说着,便端起酒杯,刚要喝,突然停下来说:“刚才我给你代了半杯,你也给我代半杯,好么?”没等天旺答应,她就先喝了半杯,然后将酒杯交给了天旺。
  天旺已到了兴头上,拿过杯子,一昂头,就将那半杯喝了。
  银杏高兴地说:“这才像个真正的男子汉。”
  天旺喝了一口茶,等气喘匀了,才说:“真正的男子汉,是不是应该都能喝酒?”
  银杏说:“在我们草原上,能征服烈马,能大碗喝酒的汉子,我们才视他为真正的汉子。你既然来到了我们草原,就要学会喝酒。”说着,又斟了酒。
  天旺说:“好,难得今天的好心情,人生难得几次醉,为了我们的友谊,我们碰一杯!”说着,便端起酒杯。
  银杏高兴地说:“好呀!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为了我们的友谊,干杯!”刚碰过酒杯,银杏说:“这一次,你可以慢慢喝。”
  天旺说:“这一次,我偏不听你的。”说着,一口喝干了。
  银杏高兴地说:“好好好,这才像个男子汉,我就喜欢这样的男子汉。为了奖励你,我给你跳一段舞,好不好?”
  天旺说:“好!好!”天旺本来还想多说几句,但是,他的舌根已经发硬了,他也就不说了。
  银杏便轻声哼哼着,在地上翩翩跳了起来。那舞也似喝醉了酒,东倒西歪的,看似要倒,却没有倒,看似歪了过去,却是分外的夸张,那舞姿就有了别样的神韵。
  天旺看得激动了,也跟着哼哼了起来,那声音也是带了醉意,拐了来拐了去,却与那舞姿十分的合拍。终于,那声音还是把持不住了,跑了调儿了,那跳舞的人儿,也跌到了一旁。天旺一看,银杏倒在地上起不来了,就去扶。他刚扶起银杏,银杏就扑进了他的怀中,将他紧紧地抱住了,两人的嘴唇,很自然地吮吸到了一起。他们先是在地上,渐渐地,又从地上转移到了炕上。他们谁都记不清了,究竟是谁先主动的,是自己脱去了衣服,还是对方脱了自己的衣服,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反正她们都脱去了,一块儿钻进了同一个被窝,又一起进入到了梦乡……
  老奎接受了胡老大的请求,心里便有了负担,想着怎么才能说通保德,要他让个步,成全了这桩婚事。老奎当年成全了新疆三爷的婚姻,又成全了胡六儿的婚姻,那时用不着出彩礼,一撮合,就撮合到了一起,而且一过就是几十年,过得都很滋润。现在,一牵扯到彩礼,问题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但是,胡老大求上门来了,又是为了锁阳,再不简单,他也想简单一些。
  在一个冷飕飕的晚上,老奎进了保德的家,寒暄了几句,就进入主题,对保德说,锁阳瞅准了你家的玉花,胡老大又请我来提亲,咋办呢?保德就嘿嘿笑着说,咋办?你老支书说咋办就咋办。保德过去给老奎当过生产队长,听惯了老奎的话,所以一出口就是你说咋办就咋办。没办法,习惯养成了自然,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了。老奎听了自然高兴,就说,是你的丫头,还是我的丫头?保德说,我的丫头也是你的丫头。老奎的心里就一阵熨帖,便掏心掏肺地说了起来。老奎说,锁阳这娃是没说的。保德说,就是,没说的。老奎说,我本来是想让他给我当女婿,可是咱没那个命。保德说,有时候,也由不得人呀。老奎说,要说对亲家,对上胡老大这样的亲家也没说的。知根知底,放心。保德说,没说的,放心得很。老奎说,彩礼嘛,不能不收。保德说,是哩,不能不收。我还有儿子哩,将来给儿子娶媳妇,还得给对方送彩礼。现在的习俗就是这么个习俗,没办法,习俗还是得随。老奎说,你打算收多少呢?保德就说,这个嘛,说的就是五千。老奎说,胡老大的意思让你让一下,太多了,他可能承受不起。再说了,亲戚对好了,以后你要有了难处,他们该帮忙还得帮。如果一次性把关系搞僵了,两家人疙疙瘩瘩的,也不好。保德说,至于将来嘛,就很难说了,有了难处,还是得靠自己,靠亲戚是靠不住的。老奎一听这话,就知保德不肯让步了。心想,这保德,表面上看去很是实诚,实诚人也有实诚人的固执。便想你就是要彩礼,心也不能太狠了。太狠了,别人说不起你的丫头,就不说了,到头来,你还得降价处理,倒把丫头养成了怨家。老奎想着,便缓缓地抽着烟,抽完了,话也想好了,才说,村里的面粉厂前年要承包,想包的人很多,结果呢?一问价格,月包费一千元。都吓跑了,不包了。村委会没辙,开会又压到八百,才包了出去。现在讲的是市场经济,价格也是跟着市场行情走的。婚姻大事,不要着急,与老婆子慢慢商量商量,觉得能通融了,你们两家就对个亲戚,不好通融了,谁也不欠谁的,各过各的日子。老奎说完,就站起身来要走。保德挽留他再坐一会儿,老奎说不了,不了。我还有事。
  出了门来,老奎的脸上就一阵阵发起烧来。在红沙窝村,没有他说不成的事,没想到他刚刚下了台,说话就不灵了,心里不免有些失落。脸上也有点挂不住。心想这说媒的事儿,以后不干了,说啥也不干了。这次要不是看胡老大可怜,看锁阳这娃好,他也不会来碰这钉子的。回到家里,女人问他咋个相,老奎就长叹一声说,保德还是不松口,还是那个价。女人说,他不松口就算了,女子是他养的,媳妇是胡老大说的,你唉声叹气个啥?老奎说,这世道咋就成了这个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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