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的信物·禁忌之海

第66章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甚至巴望海底火山就在这一刻喷发,将所有这些人:月族、夜族、盾牌、还有我这个怪物,统统烧成灰烬才好。
  直到一个微颤的声音喊我的名字,我才从这种疯狂般的发泄中略略回过神来。
  除开盾牌不算,十个夜族人被我杀掉了三个,一个中毒,一个被我的尾巴拍中,整个上半身都几乎被撕开,另外一个正被我捏着脖子直翻白眼。明弓伤了两个,剩下的还有两个被阿卢队长重伤,其余的都忙不迭地逃走了。动作慢一些的人类盾牌吃力地跟在他们后面,聂行则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呆呆地看着我。
  我松开手里的夜族人,不顾阿卢队长和其他月族人诧异的神情,冲过去抓住聂行的手腕,头也不回地冲上海面。
  哗啦一声水响,我和他同时喘了一口粗气。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挥出拳头朝他脸上重重砸了过去。
  “这就是你要找的答案?这就是你从军区疗养院逃出来的原因?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我满心都是近乎崩溃的狂躁,质问的声音也一句比一句更大,到了最后几乎是在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在吼了,“你煞费苦心脱离自己的同类,就是为了给夜族这帮王八蛋当炮灰?你不是说莫琳那个婊、子爱你?那她怎么会让你到这里来?!”
  “陈遥!陈遥!”聂行狼狈地躲闪着我的拳头,脸颊被我手背上的骨管刮伤,渗出一串刺眼的血珠,“陈遥你听我说……这不怪莫琳,她并不是做决定的人!”
  “她不是做决定的人?”我停住手,有些嘲讽地看着他,“没有决定权和没有尽心保护你根本就是两个概念。你自己也清楚对不对?”
  聂行的神色有一瞬间的黯淡,“那你呢,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退役了。”
  聂行瞪大了眼睛。
  “你的东西我交给了队长他们。”我扭过脸不想再看他,“我这个样子……也没法再留在队里。至于在这里,是为了和明弓在一起。”
  聂行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应该说你比我幸运,还是应该说你一向都比我主动?”
  狂躁的情绪被海面上略带凉意的晨风吹散,我转过头望着他。自从见面以来,我还没来得及这么认真地好好看看他。
  “留下来吧,”我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回去了。这里的事迟早会结束,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岸上去。”
  聂行轻轻摇头,眼里流露出深沉的无奈,“我们的身体被动过手脚了,不回去的话会死。而且我也……”
  也舍不得离开那个蛇蝎美人吗?
  聂行没有再说什么,我也没有继续追问。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的眼眶又热又疼,却没有一滴眼泪。
  我不知道下一次和聂行见面会是什么情形。也许还是和今天一样,他和我站在对立的两端,既悲伤又无可奈何。
  歌词里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曾经做过兄弟,这也是一种难得的缘分。这世间又有多少人一起经历过出生入死,经历过性命相托,经历过浴血之后重新看到太阳时无法宣之于口的澎湃激情?这世间,又有多少人可以让你信任到安然的把后背交给他,甚至于彼此托付性命?
  有过这样的兄弟,我已经太幸运了。
  回去的时候,阿卢队长正带着几个不当值的族人打扫战场。
  尸首照例要收集起来投入更深的海沟里去,等待各种各样的鱼类或微生物慢慢地将其分解,或者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海底的泥沙下面。夜族人是不会把族人的尸首带回去的,无论是谁,死在哪里,也就顺其自然地留在哪里了。如果有月族人死在了他们的领地上,他们也会用同样的方法来处理。
  童话故事里都说人鱼是没有灵魂的,他们自己也不相信灵魂这种虚妄的东西。对于他们这个种族来说,死亡就是彻底的终结。不论是辗转的灵魂还是更加莫测的来生,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其实这样就好。
  人类自己不也说过去未来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抓住现在吗?
  明弓迎了上来,很小心地伸出手碰了碰我的脸颊。
  我想试着对他笑一笑,又觉得没有必要在他面前掩饰什么,索性搂住他的腰,把自己埋进了他的怀里。明弓的心跳就在耳边,平稳、安详,我不由得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尽管生活里有那么多无能为力的事情,还好这个人就在我的身边,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加重要的了。
  明弓用他扇子般柔软的尾鳍一下一下扫着我的尾巴,时不时还会缠住我的尾巴轻轻地上下摇晃,像在无声地安慰着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这样温柔的明弓,在相识的最初我是无法想象的。我虽然失去了一个兄弟,却得到了一个爱人,这也算是上天对我的补偿吧。
  明弓在我背上轻轻拍了拍,然后把我推开了一点。我稍稍有些诧异地睁开眼,就见他脸上带着和善的表情,目光正望着我的身后。我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个橘色头发的美人鱼正朝着我们的方向游了过来。
  年轻美貌的雌性人鱼,肌肤如雪,尾巴的颜色是少见的橘红色,迎着光的时候鳞片上会反射出耀眼的金色,看起来有点儿像是更年轻一些的米娅长老。她的眼睛也不是棕色,而是略浅一些的琥珀色,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温和而友善。这是前几天换岗的时候刚从北面的一个岗哨换过来的姑娘,我模糊记得她的名字叫做珍珠。
  珍珠的目光扫过明弓,然后冲着我流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陈遥?”
  我放开明弓,回给她一个微笑。如果没记错的话,她是我来到流星岛之后,第一个主动和我接近的月族人。
  珍珠眨了眨眼睛,略带着一点羞涩的表情冲着我伸开一只手。修长美丽的手,手心里横着一支发簪。质地莹透的白色发簪,似石似玉,比筷子略短一些,略粗的一端雕着云朵的形状,看起来有点儿像是上了年头的东西。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莫非她觉得我对于人类的物品应该十分清楚,所以想让我替她鉴定鉴定?可是首饰之类的东西我从来就没用过,让我看也看不出什么来啊。
  “这是送给你的。”珍珠望着我,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你的头发配这个会很好看。”
  “送给我?”我愣了一下,突然间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我来了好几天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和你说话。今天你看起来不是……不是很好,希望这个东西能让你高兴一些。”珍珠很小心地看了看我的表情,把这支发簪放到我手心里,“这是我和沉星在迁徙的路上从一艘沉船里找到的东西。沉星说,你们人类会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好朋友。这个也是我喜欢的东西。陈遥,谢谢你。你真是非常勇敢。”
  沉星?!
  我恍然,原来她是沉星的爱人。
  我想起玛特岛的牢房里那个目光沉静的男人,觉得他们两个人给我的感觉真是很般配。意识到她是用这种方式来向我表达谢意,我忽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他们的族长都还没有这么正式的向我道谢呢。
  “来这里之前,我就听沉星说起过你,那个时候就想跟你道谢了。”珍珠侧着头看着我,再看看我手心里的发簪,“喜欢吗?”
  “喜欢。可是这种东西我从来没用过……”我摩挲着手里的发簪,东西是很漂亮,我也确实喜欢。但我并不了解他们族里到底有些什么样的风俗,我应该就这么收下吗?
  珍珠笑了起来,“我来帮你挽起来好吗?”
  我点点头,“那麻烦你了。我从小就是留着很短很短的头发,这些首饰要怎么用我还真是不懂呢。”
  “你们玩儿吧,我去队长那边看看。”明弓看着我们两个开始忙些首饰头发的事儿,就笑着离开了。
  我多少有点儿无奈的目送他游开,本来还指望能从他这里得到一点儿跟月族人打交道的指导呢。不过,算了,交朋友只要有心就好,想那么多形式主义的东西反而显得矫情。
  珍珠笑着说:“你们两个,你和明弓,都很勇敢。”
  我琢磨了一下她的措辞,“你是说,我们俩都很会打架的意思吗?”
  “不,当然不是。”珍珠大声笑了起来,“你是在故意曲解我的意思吗?”
  “其实我是在猜你的意思。” 我也不由得笑了,这个女孩子看起来温和的有些过分,不过性格还是很爽快,这一点比较对我的胃口,“你也看到了,你的族人对我们都不太信得过。从来也没人来跟我们聊天什么的。明弓很小就被扔到外面去了,很多事情他也不知道。所以你们族里到底有什么习惯我一点儿也不清楚。”
  “那是他们不了解你。”珍珠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按了一下,“勇敢的意思呢,就是遇到事情不会躲着走。会打架的人不一定会让自己陷入险境去营救陌生人。沉星从玛特岛回来的时候身上受了很重的伤,如果不是你们……”
  我心里忽然有些愧疚。当初在玛特岛顺手牵羊救了沉星,不过是我的私心作祟,想给明弓返回月族增加一点儿砝码罢了。我这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一念之善便换来了一份来自异族的友情,怎么看都是我占了便宜。
  “我真庆幸当初帮了的人是沉星,”我转过身,略略有些无措地握住了她的手,“珍珠,不嫌弃的话,我们做朋友吧。”
  珍珠抿着嘴笑了,“这是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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