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家

第66章


林霂强压下胸膛里的难过,吸口气缓缓道:“生不如死的感觉我也体会过,但请你听我一句劝,人不可以总是惦记着自己失去了什么。”
“人各有命,你不必对我讲大道理。”
“不是的,人这辈子不可用‘命’这个字简单概括。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十六岁成为你的女朋友,二十六岁接受你的求婚,接着在同一年失去父母、失去你。外人都认为我谋财害命,我连自证清白的机会都没有。如果说这是‘命’,我不服。”
迎着季云翀有些意外的目光,她调整下呼吸,娓娓道:“你体会过的悲伤,我懂得;你正在承受的绝望,我也懂得。然而人生是由一连串的得与失、失与得构成的。得到的,失去的,正错的,错误的,都已成为过去,一味沉湎在负面情绪里,那是对生命的极大浪费。”
“你的‘命’不是由天意决定的,而是由你的选择决定了你最终的‘命’。如果你现在跳下去,所有的不甘心和期望都将成为泡影。或许证监机构会发现中西药业的秘密,又或许证监机构什么都查不出,东盛也将迎来下一任董事长,但你的名字很快被外界遗忘——季云翀,你真的认为这就是你的命吗?”
她的声音没有较大的起伏,却字字一针见血,直戳季云翀心灵深处最脆弱的地方。
见他表情有一刹的松动,她往前走了几步,仰起头,目光与他平视:“人这一辈子无可避免会做出错误的抉择。选错了不要紧,调整方向重新来过。至于那些让你遭受过痛苦的混蛋,你再忍耐会儿,再坚持住,时光绝对不会辜负你的努力和执著。”
话落,她向他伸出手,轻声吐出一句:“下来吧。”
她伸的是左手,腕上没有带手镯,那道狭窄深刻的疤痕暴露无遗。
季云翀见了,心脏狠狠抽痛一下,声音还有些生硬,但语气软化了许多:“我已经接到证监机构的函文,通知我协助调查。木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害怕一旦上了审判庭,这辈子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为父亲报仇。”
她认识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见他说害怕。
林霂道:“不要怕,现在是你拨乱反正的时候。”
“木木,如果我执意跳下去,你不会为我落泪?”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摇摆,林霂的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却硬憋住:“如果你坚持走上不归路,我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季云翀的眼底漫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是命吗?失去父亲,失去心爱的人,满盘皆输,他被逼得没有退路只能从高楼跳下去?
季云翀无力地阖上双目,再睁开眼时,迟疑而缓慢地抬起手。几乎是同一刹,林霂紧紧拉住他,生怕他膝盖不好一时不慎摔倒,用身体护着他,小心翼翼地将他带离了天台危险区。
做完这些,林霂长长地松了口气,偏在这时季云翀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
他苦笑:“离收盘还有一会儿,想必是证监机构的人怕我逃到境外,先发制人找上门。”
一席话,让林霂那颗刚落回原处的心又提了起来。
季云翀接通电话。
起初他安静地倾听,稍后变成他发问对方回答。待结束通话,他用不可思议的口吻说:“是交易中心的来电,告诉我有连续的大单吃掉卖盘,跌停板被打开,股价也开始上扬。”
事实确实如此,东盛集团的股票在不久前打开跌停板,接着由绿翻红急涨三个百分点。虽然接近收盘,但不断有巨量大单集合竞价成交,导致股价一路上涨,直逼涨停。
林霂惊讶地问:“还有庄家为你持仓?”
季云翀否认:“主力庄户早就出逃,不可能逆向回购。”
“难道是散户在抄底?
“散户的购买力微不足道,更加不可能进行巨量挂单交易。”
那么,究竟是谁在如此惊险的关口增持东盛集团的股票?
林霂思来想去,想到了萧淮。
是他吗?他早就制定了今日的买入计划,还是因为看见午间新闻所以临时起意救场?他这么做,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林霂百思不得其解,偷偷瞅一眼季云翀,见他也在凝神思索。
也罢……
她不懂金融,琢磨不透萧淮的心思。然而无论萧淮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她索性不操心,由他去吧。
*
从顶楼回到董事长办公室,来自证监机构的专线电话也拨了进来。由于股价在尾盘拉成涨停,季云翀完全不似之前的无助和失措,言谈间表现得十分镇定。
林霂没有逗留,拿起随身小包静悄悄地离开。
电话讲到一半时,季云翀侧了下脑袋,视线投向窗外,恰好看见林霂坐上出租车离开东盛。
他的目光黯淡了许多,片刻后恢复清明,继续用冷静的态度回答来自证监人员的质询。
这一次,没有谁对谁说再见。
就像是此去经年,他和她再也无缘相见。
第61章大结局(上)
翌日艳阳高照,林霂拎着行李箱离开老洋房,坐上了从医院开往机场的班车。
车上有不少家属。小儿科的黄医生抱着孩子和太太说话,妇产科的薛医生正在和男朋友自拍留念……林霂的目光扫了一圈,发现惟有自己形单影只。
不知道为什么,萧淮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她联系不上他。
大抵有前车之鉴,林霂难免多思。她叹口气望向车窗外,玻璃上映出自己影影绰绰的脸,以及这座城市的一花一木、一墙一檐。
纵使不舍,也该对这座城市道再见了。
抵达机场后,医疗团的成员向家属道别,接着依次排队领取登机牌和办理行李托运手续。此时林霂再一次拨打萧淮的手机,电话终于通了,却无人接听。
林霂十分郁闷,刚巧前面的同事办完托运手续,她连忙把手机放回随身小包包,提着硕大的行李箱走向服务窗口,将身份证和机票递给柜姐。
这时另一张机票和护照从旁边递了过来。林霂奇怪地侧目,却看见萧淮仿佛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的衣着和平日完全不同,穿着白色t恤和烟灰色牛仔裤,头发梳成大背头露出俊朗的脸,挺直的鼻梁上架着副墨镜,俨然出门旅行的样子。
林霂呆呆地望着他。
他伸手揽住林霂,将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然后把黑色行李箱递给柜姐:“我是她的家属,我们一起去越南。”
他说这句话时,唇角往上挑,嗓音温润带着淡淡的宠溺。林霂反应过来,心里藏着掖着的小情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颗心甜蜜得要化开,完全忽略同事们投来的疑惑目光,展开笑容,声线浅浅软软地“嗯”了声。
可惜的是,医院给所有人买的是团体票,登机后林霂和同事们坐在飞机的中部,萧淮一个人坐在最后排,她和他被隔开了。
女同事们凑在林霂的身边,一会儿有人问林霂是不是交往了新男朋友,一会儿又有人问为什么萧淮长得不像八卦报纸曝光的“未婚夫”,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林霂没有回答,注意力全在飞机的尾部。
之前落单的人是她,现在带着家属前往越南的人也只有她,她犹豫几秒,小声说了句“我去后面坐”,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坐到了萧淮身旁的空位。
于是,舱内的所有同事都明白了,无论林霂是不是和某位“未婚夫”分分合合纠纠缠缠,现在她交往了新对象,并且新对象对她一往情深,不远千里追到越南。
这时林霂对萧淮说了句什么,他摘掉了墨镜,微微一笑捏了捏她的脸颊。她侧了下脑袋,亲昵地依偎上他的肩膀。
众人见状,纷纷识趣地收回目光,该干嘛干嘛。
林霂的耳朵贴在萧淮的胸口,聆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问道:“你刚落地又接着飞,身体会不会吃不消?”
“不碍事。”
“法兰克福的工作都处理完了?”
“嗯。”
“昨日尾盘时,涌现了巨量挂单买入交易,将东盛的股价被稳稳地托住……这件事是你做的么?”
萧淮微一颔首,大方承认。
林霂的嘴角嗫嚅几下:“为什么?”
“东盛的股价虽然虚高,但经过这些天的震荡下挫,已经回归实际水平。再说季云翀还算用心经营东盛,尤其在医药制造和贸易这一块做得非常好。如果他能够修正之前的错误并且在未来的日子里踏踏实实地发展东盛,东盛或许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医药大企。”
听完萧淮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林霂想想,不放心地追问:“你的对冲基金重仓买入东盛的股票,算不算被东盛套牢了?”
“怎么不换个角度说我托底入市,积极护盘?”
林霂彻底安心了,努努嘴抬杠:“吹牛。”
萧淮好笑地看着她:“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知道,如果你没有增持东盛的股票而导致季云翀被立案审查,我对季云翀的看法会不会发生变化。”林霂长长地呼了口气,轻声道,“有句话叫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我觉得,人也要为自己的错误行为付出代价。”
她仰起脑袋和他对视,所有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我对季云翀没有爱情,只剩下同情,但这份同情绝对不会过度泛滥。萧淮,你愿意相信我吗?”
萧淮俯低脑袋,微凉的鼻尖磨蹭着她的鼻子,薄薄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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