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长

为了保全花锦城，云湮跟随高苒走进了王城。高苒给她安排好了衣食住行，让她住在王府。他说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见到她的爷爷。
    至于明暄，天地间又有谁能够禁锢他？来去如风，不过瞬间。只是不想为难云湮，不想连累花锦城，所以他只在暗中守护。
    皇上本来身体好转，可很快又开始沉迷女色，所以再次衰弱病重。而向来忠君谨慎的高苒，突然转变了心性，居然不顾一切地接回了秦棋画的父亲——也就是当年被流放的秦相。
    就在这时，他的未婚妻何情突然离奇死亡，他也没有心思追究，居然很快就跟秦棋画举行了大婚典礼。
    从来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突然性情骤变，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可是，皇上病重，就算想要阻止，也是有心无力。毕竟，广沐王美名在外，结交的重臣也不在少数。再加上有不少人都暗中钦佩秦相，怀念当初他在朝中之时的八面威风。
    大婚当晚，高苒满身酒气地找到正在房中看书的云湮，将她拉到了地下囚室。
    在这里，云湮见到了分别已久的爷爷。
    爷爷虽然穿戴整洁，毫发不少，但是闷在这阴暗的地下，又能好到哪里去？
    听着他隐忍的咳嗽声，云湮慌忙拿出随身的药瓶，给他喂了一颗药。
    “爷爷，您怎么样？”云湮给他喂了一口水，难过地说道，“爷爷，让您受苦了……”
    爷爷轻抚着她的柔发，笑着说：“好湮儿，爷爷不要紧。只要能够看到湮儿安然无恙，那就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爷爷，您是怎么来这里的？花锦城的乡亲们都还好吗？”
    “是殿下的人把我带到了这里，他们说会让我见你。乡亲们都很好，只是都盼着你回去呢！”
    “爷爷……对不起……我不该不听您的话……”
    当初，爷爷劝她远离秦棋画，也不要跟王亲贵族有任何的牵连。如果她能够听从爷爷的劝诫，也就不会发生今日之事。
    “湮儿，这不能怪你。你天性纯良，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对待所有人，这本是一件好事。只可惜生在乱世，人心的险恶，岂是你能够明白的？爷爷穷其一生，也没能明白啊！”爷爷说着，看向高苒，“殿下，不论你现在变成怎样，我都相信，你不是大恶之人。不然的话，这些日子，你也不会对我礼遇有加。我请求你放过湮儿，她没有做错什么！”
    “她没有做错什么，难道我就做错了？”高苒的脸上，此时依然是温雅的笑容，“我带你来，并没有恶意。除了不得已将你藏在这地下，其余的我半分也没有苛待你。我会放你走的——得到她之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云湮道：“殿下，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我心有所属，不会嫁给你！况且，你未婚妻尸骨未寒，你却娶了那样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你这样的男人，真让人害怕！”
    “你是在为我娶她而生气么？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日后咱俩的平安富贵啊！你生气了，我真高兴！我这就杀了她，好不好？”
    他脸上的笑容，泛着阴冷的光，看的云湮心中毛骨悚然。
    “明暄给你的，我能够加倍给你！他有什么好，不过是一个亡命天涯的不祥之人！而我，我是高高在上的广沐王，甚至将来会是——”
    “我不管你的心中藏着怎样的城府，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明暄！他所拥有的，你永远都比不上！他的高贵，并不是一个身份就能够抹杀的！”
    “你给我住口！”高苒恼羞成怒，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可是她却冷冷地看着他，再不言语。
    “湮儿！”爷爷心疼至极，失声道：“孽缘啊！为什么他们终究走到了这一步！”
    “云湮，对不起，疼么？”高苒突然温柔无比，想要拉住云湮，云湮却冷冷地拂开了他。
    “我是太在乎你了啊！我不甘心！我居然会输给一个逃犯！”
    “他不是逃犯！况且，你以为凭你们能够抓住他么！”
    “我就不信，他真的有通天之能！”
    “也许真的有呢。”
    “好！你这么相信他，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救走你的爷爷！”高苒看向爷爷，眼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他突然叫了一声，“王总管！”
    对于这个尘封已久的称呼，爷爷并不感到吃惊，很平静地说：“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那你应该能够猜到她的身世。”
    “我看到那天下独绝的玉镯时，就隐约猜到，只不过，我非要你亲口说出来，我才愿意相信！”
    “既然你还不死心，那我就将当年的事情告诉你。我要让你清醒，你现在做的事情是多么的天理不容！”
    爷爷微微闭上眼睛，似乎陷入了二十多年前的回忆之中。
    爷爷姓王，二十五年前，他还是王府的管家。那时候，他的主子名叫高封。高封是先皇的次子，生的风度翩翩，而且品行端正。因此，先皇以及诸位大臣极为宠爱他，甚至赠送给他天下独一无二的玉镯，还给他赐婚秦姓世家的女儿——也就是当时的秦相的妹妹秦伊。
    这样一位前景光明的王爷，却在成婚前发生一件大事——秦伊突然失踪。
    他虽然从未与秦伊见过面，也没有什么感情，但是出于大丈夫的责任，他义无反顾地出去寻找她。
    一路上，他随身的侍卫全部都被暗杀，只有他跟王管家幸免于难。
    如同所有戏文里的故事一样，他流落荒野的时候，遇到了一位美丽的姑娘，名叫云慕初。她的善良纯真打动了他，两人渐渐生情，最后私定终身。他将玉镯送给她，发誓今生绝不负她。
    云慕初与他一起，到处寻找秦伊。而至于王管家，则先回王府打理杂务。
    一年多过去，高封终于回来。与他同时回来的，有他的挚爱云慕初，还有未婚妻秦伊。
    让王管家意想不到的是，秦伊居然还抱着个刚出生的儿子。
    王管家本来以为，高封和云慕初情深义重，本来两人是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但是高封却宣布，会与秦伊成婚，并且，他们的儿子——高苒将会继承王府。
    就在成婚前夕，秦府突然传来消息，秦伊竟然上吊身亡！
    高封不愿再被世俗羁绊，将高苒托付给府中老仆后，就带着云慕初离开。
    王管家在世外桃源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抱着刚出生的女儿逗笑。
    可是好景不长，刺客突然而至，将高封和云慕初杀死。本来以他的身手，他是可以逃脱的，可他宁愿陪着云慕初共赴黄泉，也不愿意再回到那黑暗的王廷。
    他把泣血的玉镯放到女儿的怀里，耗尽最后的生命，拖住那些刺客，让王管家抱着女儿快逃。
    最后，王管家逃到了一个名叫花锦城的地方，隐姓埋名，终于平安地度过了二十四年。
    听完这段往事，云湮已是泣不成声。
    而高苒却几欲发狂，他一把揪住爷爷，愤怒地说：“你在骗我！”
    爷爷冷笑道：“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吗！事到如今，你居然还不敢承认——云湮就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不！不是的！”高苒的脸上似乎在扭曲，“不要试图骗我！我不再相信任何人！”
    “你再怎么自欺欺人，也掩盖不了这个事实！”
    “不！我不相信！”
    高苒狂怒地看着爷爷，双眼血红。
    良久之后，他突然癫狂地大笑起来：“是我的妹妹又如何！当今皇上还不是娶了他的大嫂！全天下又有谁敢说半个‘不’字！”
    “你！你真是个疯子！”
    “你给我住口！你这个懦夫！云湮的身份何其高贵，你怎么配她这么待你！不过，没有人会知道她的身世，因为——我将会杀了所有人！”
    高苒的眼里寒意骤起，下一瞬，他手中的匕首已经刺进了爷爷的心口。
    “爷爷！”
    云湮惊呼一声，慌忙捂住他的伤口，拿出药瓶，给他敷药。
    “湮儿……”爷爷疼惜地看着她，气若游丝地说，“爷爷以后不能再保护你……不能再照顾你了……你一定要逃出去……”
    “爷爷！你不会死的！”云湮痛哭着说，“我一定会救活你的！”
    “不……湮儿……你不能像他一样……自欺欺人……”爷爷挣扎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你无法想象……你的父母究竟有多爱你……答应爷爷……永远……永远都不要离开……所爱的人……”
    爷爷永远闭上了眼睛，无论怎样呼唤，再也不可能醒来。
    云湮呆呆地看着渐渐冰凉的尸体，突然拔出匕首，狠狠地刺进高苒的胸膛。
    高苒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她的脸颊。
    他痛苦地说：“为什么这张曾经那么温柔的脸，如今竟然充满怨憎……你难道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为什么突然如此渴求王位……那是曾经让我望而生寒的牢笼啊……那天我为了你……跪在皇上的寝宫外……外面下着大雨……里面却欢声笑语……我磕破了头……也换不回他的怜悯……那时候我就知道……只有掌握了至高无上的皇位……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一切啊！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明白……”
    他接回秦相，迎娶秦棋画，以及此后的种种谋逆，他都说是为了她。
    早该明白，情是□□，可他明白已晚。
    侍卫们匆匆赶过来，将他以及王管家带走。
    他命令他们，不许伤害云湮。
    可是，他却将她留在这冰冷的地底，甚至威胁她说：“不要妄想那个逃犯会来救你！这里机关重重，除非你想见到他的尸体！”
    云湮木然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充满了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