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到瞿成

接连好几天沈湄都在赶上个月的财务报告，对着一笔笔业务看得头昏脑涨，一直忙到周三下班才算把上个月的账结了。
    周四早上她进办公室，打算开始处理十一月份新的几笔账务，然后核对公司员工刚汇总交上来的工资表。
    沈湄对着电脑打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记账凭证，然后又看了半个小时电子账簿，看得眼睛酸胀不已，感觉自己再看下去就要把眼睛瞪出来了，她只好往眼睛里滴了两滴眼药水，打算趴在桌上眯一会儿。
    突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沈湄连忙抬起头来，顺手理了理头发：“请进。”
    “我想请问，能不能借我……”一个陌生的男声在门口响起来，沈湄愣了好几秒钟才想起来，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的人是副总监程景然，他站在门口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声音却戛然而止。
    对方话只说了一半，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沈湄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轻咳了一声：“程副总监，有什么事吗？”
    “呃？你是财务部的主管沈……沈湄是吧？你好，我是程景然。”程景然有点念不出她的名字，眼睛扫了眼桌上放的工作名牌才勉强能流利地把话接下去，然后上前了两步朝她伸出手。
    做同事做了也有小半年了，现在再来打招呼会不会太晚了点啊？
    “我知道。请问，您找我有事吗？”她没搭理程景然，加重语气强调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没事就可以走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哦，是这样的，”程景然自顾自地收回手，“我办公室里的空调坏了，维修部的人跟我说空调内部零件受损，他们今天修不好了，可是办公室空气太闷会影响我工作，所以我就想问问，能不能借你的办公室待会儿。”
    “……”沈湄看着他，有几分怀疑。工作？他不是几乎都不工作吗，有谁会影响到他啊？
    面前的程景然满脸坦荡。
    就算要工作，为什么不去Cherry那个空旷的大办公室，非要来我这儿蹭地方？
    沈湄沉默了会儿，只好道：“好吧……不过……”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打扰你的。”程景然及时接口，“我先回去拿个笔记本。”
    ……
    程景然果然动作很快，半分钟的功夫就重新走了进来，一手拿着笔记本电脑一手拿了个水杯。
    程景然并没有立刻坐下来开始工作，而是来到了沈湄办公桌旁边的书架前，认真地开始看她架上的那些书。
    他喜欢看书？沈湄没说话，看着他的目光扫过自己的一排排书架。
    像是怕她觉得自己的举动太过无厘头，程景然回头看了她一眼，解释：“看一个人平时看什么样的书，就能看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这样的解释反而让沈湄有点噎住，他们好像并不很熟吧……这种莫名其妙就被人挖掘到性格的行为让她有点坐立不安，她看了书架一眼，心想还好自己大部分都是专业书。
    终于，程景然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本书上。
    他伸手在书脊上划了一下，把书抽了出来，转头问她：“你也喜欢看村上春树吗？”
    沈湄顺着他的手望过去，发现他拿的是本《挪威的森林》。
    她摇头：“大学里只看过这一本村上的书。”
    程景然好像有点失望，但又带着点不甘心继续问她：“那这本书里，你最喜欢的一段是什么？”
    这人怎么跟她高中的语文老师似的……她觉得自己有点头疼，但还是顺着他的话回答下去：“我印象最深的，是男主人公形容自己如何喜欢绿子的那一段。”
    她记得大学看这一段的时候简直被男主人公渡边的情话深深击中。绿子问他喜欢自己到什么程度，渡边回答：“像喜欢春天的熊一样。”绿子不解，他又说：“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它这么对你说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块儿打滚玩好么？’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天。你说棒不棒？”
    她还在回忆这段，程景然已经笑了笑：“你们女人呐，还真是……”他好像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又看了沈湄一眼，才下了句结论，“多愁善感。”
    沈湄：……
    程景然不理会她的沉默，自顾自道：“你难道不觉得这本书里比起爱情，男主人公渡边对人生的思考其实来得更为珍贵和精彩吗？村上在书中写‘假如你不想进精神病院，就要心胸豁达地委身于生活的河流’，还有‘死并非是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这些话难道不比你所谓的春天的小熊来得有意义的多吗？”
    沈湄礼貌地笑：“您说的也有道理。不过看书这种事情，还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程景然嗤笑：“那你是仁还是智？”
    沈湄没理他。
    程景然站在她对面，翻着那本厚厚的书，突然问了句：“你谈过恋爱吗？”
    这是一个能对自己刚知道名字的人问的问题吗！沈湄无语，当做没听见。
    程景然却以为她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我问你，有没有谈过恋爱，有没有男朋友，或者有没有失恋过？”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沈湄凌乱。
    “没有，我没谈过恋爱，也没有男朋友。”
    对面的人“哦”了一声，倒没有鄙视或者好奇，不过……
    她似乎看到对面的人眼神里又划过了一丝……失望？
    沈湄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她没谈过恋爱，他有什么好失望的！
    “那你有没有别的什么比较有意思的经历？”程景然像是不从她身上问出点什么就不肯罢休似的，固执地围绕着她纠缠。
    沈湄觉得程景然的思路自己着实无法跟上，她索性干脆地朝他摇了摇头，委婉地拒绝和他再谈下去：“我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处理，您自便吧。”
    程景然好像有点生气，站在她面前半天没动，她只当没看见，过了一会儿程景然离开了书架旁边，坐回到沙发上，然而沈湄依然感觉他灼热的眼神还盯在自己脸上。
    并不是那种具有侵犯意味的恶劣目光，却实在是认真专注到让她难以忽视。
    不是说有工作吗……沈湄很想抬头问问对方，但还是忍住了。
    别太在意，就当房间里进了只不会出声的苍蝇……她在心里暗暗地催眠自己。
    被一个陌生男人盯着，沈湄总觉得有点后背发麻，办公室的空调是26度恒温的，沈湄却感觉有点热，鼻梁上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眼镜也总是顺着鼻梁滑下去，她只能时不时用手扶一扶。
    不再去想办公室里多出来的人，沈湄重新投入进工作，缓解了眼疲劳，她很快又进入了状态，等她从一大堆密密麻麻的数字里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那道令人如坐针毡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她抬头看过去，程景然捧着一台轻薄小巧的笔记本噼里啪啦地打着字，手指动作飞快，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她有点想不通，就算是财务总监也不用对着电脑打那么多资料啊，他到底在写什么啊？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饭点，沈湄关上电脑整理好桌上的文件，才去看坐在沙发上还在打字的男人：“我要去吃午饭了，副总监您呢？”
    “正好我也要去吃，不如我们一起？”程景然好像完全忘记了刚才在她面前吃过瘪，语气随意地回答她。
    不过即使说着要一起吃饭，他却并没有立刻起身，手指不停又在电脑键盘上敲了好一会儿，才合上笔记本站起来走到她旁边，然后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一样轻轻咦了一声。“你的头正好到我肩膀诶，据说这是男女情侣身高的最佳比例哦。”
    这算什么，撩妹吗？
    沈湄只当听了个冷笑话，面不改色地道：“我已经和总监约好了一起吃午饭，难道说您也有项目要和她谈吗？”
    “……那我还是不打扰了，”听见Cherry的名字程景然就皱了下眉头，又很快摆出了个阳光的笑脸：“你叫沈湄，是吧？今天多谢你啊，下午我还有事就不过来了，以后找个机会请你吃饭。”
    “不用……”话还没说完，程景然已经先走出了办公室，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还真是……潇洒啊。
    中午的时候沈湄又约了Cherry吃饭，席间忍不住向Cherry问起程景然的事情来。
    Cherry优雅地切着餐厅里五分熟的牛排，面不改色地张嘴咬了一口带血的牛肉：“他爸是咱们公司的大股东程天，不过他只是小儿子，程天的大儿子有自己的公司，生意也做得不错，所以程天是希望小儿子能继承自己的产业，才把他塞进来我们部门的。唔，这牛排味道真不错。”
    沈湄把今天上午的事情和她说了，结果Cherry瞪大了眼睛：“程景然居然说，他要在你办公室工作？”
    沈湄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惊讶，Cherry解释道：“你不知道吗，公司里的事程景然从来没有管过，他不是几乎不工作，而是完全不工作，他每天就是来公司打个卡，工作都是交给助理的。”像是怕沈湄不理解似的，Cherry着重语气，又用英语对她连声说了两遍“never、never work”，似乎是想起了就是因为程景然不工作才害得自己工作加倍，她把那个never说得格外咬牙切齿。
    沈湄皱眉不解，那他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打什么？打得那么认真，居然不是在工作？
    Cherry扫了沈湄一眼，调侃她：“湄，他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沈湄失笑：“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他今天才刚认识我，在这之前几乎没办法把我的名字和我的人对上号。”
    Cherry耸了耸肩：“虽然我们公司不禁止办公室恋情，可是我个人认为，程景然绝对不适合你。你短短两年就从助理坐到主管的位子，已经有不少人在眼红了，如果你和他沾染上了什么话题，绝对会影响到你在公司的风评的。”
    Cherry的话虽然不太好听，却是实话，她能这么快坐到财务主管的位子仰仗的是自己的努力和Cherry的赏识，但外人不一定会这样想。
    这个世界没有公平，只能相对勉强地维持着平衡，然而在不能维持内心平衡的人眼里，这个世界对别人伸手抛出的善意，都是对自己最大的不公平。
    她朝Cherry笑笑：“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下午程景然没再出现，沈湄也没有再去想这件小插曲，她收了东西，准时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