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级。
将近放学,我和同桌小赵突然被老师叫到外面去。小赵是个成绩优秀的学生,她一副镇定自若,而我很不安心,一边跟在老师身后一边脑海迅速盘旋几番,是不是近来犯错了。
学校有个活动,以“六一”为主题,在“六一”那天,将在中心小学(镇上唯一一所重点小学)举行一次学校仪仗队的联谊校赛。
仪仗队分成凑乐队和花花队。奏乐队有小军鼓,大军鼓,吹喇叭,敲锣等。花花队分男女两队。我校仪仗队三十人左右,对小学校来说,算是大场面。
或许农村吃得贫乏,都不见怎样长身体,我四年级1米几的身高,很荣幸地,居然能与五六年级的大姐姐大哥哥抗衡,并将其比下去,成为仪仗队中花花队的一员。
老师带我们出到操场,我惊讶地环视一圈,姐姐也在里面,是小鼓鼓手之一。
仪仗队中,花花队最轻松,只负责摇着花圈跟在后面摆造型;任重道远非指挥官莫属,她摇着指挥棒“当当当”响,臂弯要用力,时间长又累,快一拍或者慢一拍,都会给整支队伍带来不可估量的影响;最吃力的莫过于小鼓鼓手,看谱,记谱,背谱,光是记熟也不行,还要双手协调,按节拍准确无误、整整齐齐敲出来才行,谱有四重节拍,平时在家还要勤加练习。
每天早读半小时和放学后半小时排练,先是凑乐队熟悉凑乐,继而是基础的排练,摆花式图案,摆出“六一”字样,到最后一个环节,男女花花队围成两朵朝气逢勃的太阳花,中间一个人作为花蕊,踩着别人弯下的膝盖高高站起来,展示贺祝“六一”对联。
我小、瘦、身体轻盈,女花花队中不幸被选中展示对联的人,所以每次排练都要踩别人的膝盖三四回。每次排练到了这个环节,我就胆战心惊。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当我踩上去,高高立起时,被踩的同学总会咕噜几句“好痛,好重”“能不能踩轻点”;或者排练完休息,看见她们站回一块抱怨我,还一个劲地拍灰层,裤管上被我踩过的地方。
大家都是父母手心里的宝,每天被不相干的我踩来踩去不爽是很正常,但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负责编排我们的女老师教六年级语文,看上去很老成,但年龄只不过二十七八,姓林,唐主任在旁边做帮手辅助,校长一边旁观,偶尔向林老师提出建议。
除了花花队,为了给仪仗队的同志们制造机会练习,每周的周一,升国旗多了一个小插曲。护送国旗的四个人在前面走,仪仗队队伍跟在后面混合奏乐,直至国歌响起,向四面八方传开,国旗缓缓升起,在半空中蹁跹飞舞,仪仗队的奏乐才停止。
放学,回家,姐姐折两条大小适中的小木棍代替小鼓棍,一边在厨房烧柴火煲饭,一边蹲在门口,用黑黑的木炭在地上画个圆圈代替小鼓面,两手拎着小柴棍,一边念着林老师为方便记熟而编的鼓谱口诀,一边双手不停地有节奏地用木棍敲地。
晚饭,妈子在炒菜,我和姐摆碗筷子,我听见,姐姐在嘟嘟嘟地自言自语,想必在背谱。我兴趣上来,拎起一双筷子,在瓷碗上面胡乱敲,问:“姐,小鼓是不是这样敲的?”
姐连忙纠正:“错了,手也不是这样子握棍的。”姐一边说,一边拎起一双筷子,向我演示正确握棍的手法,我看看我的,再看看姐姐的,差别真的好大。
“姐,谱你背熟多少了,能不能敲给我听听。”我兴趣正浓,眼睛眨着眨着地盯着姐姐。
姐没有回答,而是顺势地练习敲了起来。筷子敲打瓷碗面,“啪啪啪”的声音虽然清脆刺耳,但比起我这个局外人,节奏感强多了。我坐下来,托着腮,像崇拜大神一样崇拜地望着姐姐。
我们不能用筷子敲碗,在我们这带地方,不知为什么,它似乎是个禁忌。
妈子闻声从厨房走进来,两眼一瞪,发火:“发什么神经,再敲把你们俩都轰出去。”
妈子脸色不好看,我和姐姐一惊,连忙收敛,一个窜去捧菜,一个窜去捧饭。
晚上,妈子在二楼哄弟弟睡觉。一楼的灯光亮着,姐姐在做功课,我和老豆在看电视。电视是一台很旧的黑白电视,有两条天线,屏幕时常有花花的电线波闪过,有时候没台,画面有点不清晰,喇叭也很沙哑,看久了,会眼花缭乱。
老豆看看低头做作业的姐姐,再看看看电视入迷的我,问我:“你没作业做吗?”
“没有。”我摇头,电视看得津津有味。
“老师都不布置作业吗,看你姐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功课。”老豆说。
“数学老师发了一张试卷,会做的我几乎都做完了。”我说。
“是吗,拿出来给我看一下。”
我懵了,想不到老豆会如此较真,但我还是翻书包摸出来,忐忑不安地递过,老豆摊开试卷认真扫视着。我再也看不进电视了,试卷虽然做完,但我自己知道自己的水平,肯定错多过对,心里团团糟地候在旁边,等待老豆的雷霆问话或者指指点点。
老豆真是浏览了一遍试卷,但什么也没有说,叫姐姐教我,将试卷空白的地方填满,还叮嘱我“以后不懂就要多问姐姐”,我拼命点头。
前面的选择题计算题都做好,只剩下一道应用题,姐姐懂,一边列式一边讲解,不知道是不是她分析方面讲得生硬含糊,还是我的脑袋着实不会转弯,在那里转牛角尖。
讲解了三番四次我还是不明白,弄得老豆也好奇地凑了过来,参合进来给我讲解,甚至为了方便我理解,列举一些通俗易懂的事例,但我就是这么不给力,还是不懂,又或者大家脸上表情不对,看情势不妙,装作懂了。
老豆用橡皮一擦,把铅笔写的方程式擦干净,命令我一边列方程式一边将自己的理解讲解出来。
方程式我记得熟熟,列出来不是问题,问题是我没理解,理解讲不出来。
我的理解能力啊,我脑筋一条大肠通到底,转不过弯来。我求救地望向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姐作业做完了,抛掉我上楼睡觉了,我望着桌子上姐姐那栋叠得整整齐齐的书本,一点皱褶也没有。
老豆发火了,我着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说:“不做了,老师说有几道难题出得很难,我们是做不出来的,即使做出来也是错的,允许有空。”
老豆不肯罢休:“今晚理解不过来,不准睡觉。”
我俩扛上了。这已经不是做与不做、明白与不明白的问题了,转而成了面子心情的问题,我理解过来,老豆有点自我安慰,孺子仍可教;我若理解不过来,翻不了篇,老豆有挫败感,觉得自己无用。
公式我用铅笔写了一遍又一遍,又擦了一遍又一遍,答题的空白地方,被橡皮擦了无数次,都让我擦黑了,擦皱了。
老豆用手拍台,台面的灰层震了震,老豆很奔溃:“我的讲解说了好几遍,你转不过来,就不会使点聪明把我的讲解背下来吗?”
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不再说,不敢再出声。摊上我这个国宝,老豆算是可怜,打我又不是,气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想对我大发雷霆,但又对我无语到五体投地,憋着半天,也不能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来,他青筋突起的手突然伸来,扯过我的试卷,“擦擦擦”地撕掉,大卸八块。
我战战兢兢地望着老豆,无助地望着他撕掉我的试卷,用力揉成一团,他这样可能还觉得不够泄愤,纸团扔地上,还狠狠地补上了几脚。
“学习你都学会点什么了。”老豆两眼冒火光。
眼泪忍不住滚出来,我嘴唇弯弯撇着,几乎要轻声抽泣起来。
老豆指着我的鼻戈,说:“闭上嘴,不许哭。”
我努力憋着,泪水盈满眼眶,视线朦胧,我看见,此时的老豆就像一颗炸弹,只要我再点一把火,不,擦点火星就会引爆,将会炸得我血肉模糊。我硬生生地将眼泪咽回肚子,不敢抽泣,紧紧闭着嘴巴。
年轻时的老豆很俊,颜值爆表,换是现在,也没几个花瓶型帅哥能比得上。他伟岸挺拔,五官端正,身材秀颀,笑起来光芒四射。时常听奶奶说起老豆的以前,有胆量,敢闯,十几岁出头,就跟着拉水果的货车去城市,那时候没有高速没有导航仪,四处穷乡僻野,路是水泥路,一窝一坑,就凭着一张简略的中国地图,省地图,市地图,闯遍东南西北——
姐姐阔气能忍;弟弟倔强;长大后的我安静,三姐妹当中,我的脾气最像老豆,安静,但发起火来,房子也能一把火烧了。
老豆,我很崇拜他,但又打从心底害怕他,可以这么说,他是这世上我最怕的人,只要他冷冷“哼”一声,或者一个眼神,我的锋芒立马软下来,声也不敢多出一句。
我安静地站着,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像个被点穴的人。
老豆打开小门,坐下沙发,捧起烟筒抽了两口烟,空气中一下子充满了呛鼻的烟味,除了电视机沙哑的声音,空气中静悄悄,那个压抑呀,那个死寂呀。
没有遥控器,老豆凑到电视机前将声音调大,不做作业了,开灯也浪费电,又兜过去将灯关掉,然后回到沙发上坐着,眼睛盯着电视机。
灯一黑,我才敢用手背擦擦脸颊上的泪痕,我望望电视机屏幕,再望望老豆,黑暗中,我只看到老豆的侧脸,但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一动不动地站着,我的手心开始冒汗,全身开始发麻,尤其是脚底,我趁老豆稍不留神,偷偷溜进楼梯冲上二楼,回房间盖被睡觉。我的动作吵醒了熟睡中的姐姐,姐问我怎么那么迟。
也不帮帮我,还跑得那么快,我对姐姐有一股小气,没有搭理她。
我躺在床上,想想那张试卷,明天老师要检查,我开始头大了,好久才睡着,第二天醒来,眼睛严重水肿,一想到自己那张被撕碎的试卷,更是无精打采。
我跑下楼,试卷应该不会被老豆扫光,纸团还在,静静躺在地上,上面残留着鞋底的纹路,我捡起,怕自己再弄烂,小心翼翼地分开。
姐姐问:“那是昨晚的试卷?”
我点点头,鼻子一酸,有种想哭的冲动。或许姐姐看我又好笑又可怜,帮我将试卷拼好,用透明胶粘回。我拎着被捏得发皱、粘回还有裂缝的试卷,感动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数学课,老师一上课就要求检查试卷。我做贼心虚,试卷折了又折,最小幅度摆在桌面,手掌放在上面掩住一半,心里祈祷希望老师的目光能直接跳过我的试卷,望向下一位。
可是没有如我所愿,反倒老师在我的座位前停下脚步,定神地望望我破烂不堪的试卷,我以为老师会出声叫我松开手,然后拎起我的试卷四面八方地转一圈,让同学们欣赏欣赏我的杰作,在大众面前训斥我几句,让我难堪,下不了台。他没有,而是意味深长地望望我,什么话也没有说,前进继续往下面检查。
我倒抽了一口气。同桌小赵凑过来:“哇,你昨晚拿它折飞机呀,搞成这样。”
“嘘——”我赶忙嘘一声,但是太迟了。小赵的声音不大,但教室安静得蚊子飞过也能听出是公是母,全班几十双眼睛齐齐刷刷刷地盯向我。
我作死地趴在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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