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在奢华的时光里

13 内忧外患(一)


回到家,电话响了,我接上。
    电话是一年前安装上去,刚安装上去那会,我和弟弟总是新奇地守在电话旁等待电话响,然后争先恐后地接电话,或者翻着老豆的电话薄给七大姨八大姑打电话,新奇着电话里面怎么会有声音传出来。
    电话那端是姐姐的声音,听似很有精神,姐姐说:“明天我生日,你叫妈买多点菜,给我送来。”
    我说:“你想吃点什么?”其实我这一句很废话,村里面,除了早上三档猪肉档开档外,还能买什么。
    姐说:“随便。”
    自那次全家出动送菜后,接下来,老豆就没闲过,给姐姐送菜的任务从摩托车转移到自行车上来,人物从老豆转移到我身上来。每次都是我踩着自行车一蹬一蹬地跋山涉水蹬到学校给姐送菜。刚开始,妈子担心这担心那,总是叮嘱一千遍一万遍:“骑车左上右落,转弯要响铃,下斜坡要刹车,早去早回,别到处去溜达——”
    我挂上电话,然后同妈子说。妈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我说:“自行车的脚踏坏了,今天骑车到菜地里摘菜,好难骑,你赶紧推去修修。”
    自行车是老车一辆,大概两三年前,老豆有晚工作回来,突然骑回来了一辆淑女装自行车,旧旧的,有些地方都生锈了。我们问它的来历,老豆淡淡说捡来的。刚开始还算好骑,用久了,一蹬一蹬,难骑极了,还时常犯毛病,不是爆胎,就是肽链脱轨,脚踏松落,修修补补,补补修修。妈子说:烂车一辆,前前后后修车钱都能买一辆新的了。但只是说着说着,始终没有买,
    小卖部旁边理发店,也是修车店,是村里边唯一修车的地方,唯一理发的地方。店长不会说话,凭着修车的手艺理发的手艺,成为村里面家喻户晓的人。
    黄昏,小店依旧热闹,只是没有中午时刻的那般热闹。村民打扑克牌,斗地主,旁边站着几个看热闹的。打牌应该打得很激烈,结实的四方台被拍得砰砰砰响,有赢牌的呼啸声,有输牌不服气的争吵声,还有旁观者忍不住的叫牌声。
    店主在帮我安装新脚踏,我在一旁候着,看着他怎样安装。
    用不了一会,弄好了。买单时,他一边找零,一边“呀呀呀”地对我说,在我面前比划着手语,一连串的动作,又是竖起大拇指,又是竖起小拇指的,我看不懂手语,只看懂大拇指代表厉害,小拇指代表差劲,但其他的我都不明白他究竟要表达什么。
    当我懵懂歪着头看他重复比划了一遍又一遍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哪位好心大爷,直白地替他翻译了过来,也不懂婉转:“他说,你姐读书好厉害,你和你姐简直没法比,本是同根生,你姐是大拇指,你却是小拇指。”
    我家门口是村里的公路,庄稼人去种庄稼的必经之路,有挑着粪桶的,有扛着锄头的,推着斗车的,骑着自行车的,开着摩托车的——
    我家一楼的大厅墙上,贴满姐姐梧子夏各种各样的奖状。门口白天敞开,经过的路人,总会不经意往里瞥一眼,有的好奇停下脚步远远观摩,甚至有的直接放下家伙走进屋里参观,好像参观展览的画廊。妈子像欢迎贵宾般欢迎他们,只差烧水泡茶,斟茶,还得意洋洋地说姐姐的奖状远不止这些,有的在二楼的大厅贴着,有的没地方贴,藏在柜子里面——。
    他们见识了我家姐姐的荣耀,在回家的路上,一边晃着沉甸甸的锄头,一边在小小的村庄里面大声吆喝开来:谁家的谁用一张张奖状装修刷得粉白的墙。
    在“姐姐棒”谣言的小浪花下,妹妹的我自然而然成了最差的比较。
    姐读书好,脾气好,在家勤做家务,是典型的“三好学生”模范,或者“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读书不好,脾气有欠缺,不做作业,整天无所事事,爱搞新花样。
    我知道我没有姐姐勤力,我知道我不及姐姐优秀,可我从来都没想到,我在姐姐的后面,居然是大拇指和小拇指的差别。
    娇艳的鲜花往往需要绿叶的衬托,姐成了鲜花,我自然而然就成了衬托鲜花的绿叶。
    店主的话终于传达到我耳里,他茅塞顿开,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自己立了一个大功。
    看着他的笑,是那么的灿烂,是那么的肤浅,那么的恶心。我说:“赶紧找钱,找钱还那么多话说。”
    我表面平静,可内心还是抑制不住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我好想说,我好想呐喊,我好想指着他的鼻戈大骂:说出来的话比狗屁还要臭,你是谁,我的事,还远不到一个哑巴来说,一个哑巴来评论。
    可我什么也没有说,接过找零钱,塞进裤兜里,很没骨气地推着自行车走了。
    我骑着自行车,在回家的路上,看着火红的晚霞,听着对面山丘上传来响切天际的鸟鸣“黑狗打我,白狗偷食”。晚风是那么的温柔,像一只手,轻轻拂过我的脸颊,拂过我的耳朵,拂过我的眼睛,拂过我的皮肤,抚平了我心中的怒火。
    成绩也好,仪仗队比赛也好,喊参军号也罢,在姐姐优秀的光芒下,我本来就是一个缺乏自信心的小屁孩,只是自己那种发觉还没有觉醒。
    站在闪闪发光的金子旁边心情不好受,看着别人对金子竖大拇指心情不好受,被一粒金子压着,甚至比下去的心情更不好受。
    我逆不过天,也逆不过地,更逆不过这世界上千千万万世俗的眼光。这眼光里,有陌生人的,有亲人的,我原本该是朝着我的天性——活泼、爱笑、话多的方向成长,但是道路且隘,杂草丛生,我过得甚是五味杂陈。
    晚上,我和弟弟很早就睡了。
    半夜,熟睡中的我突然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吓醒。我睁开惺忪的睡眼。大厅外面的灯光亮着,有一簇白炽的灯光透过门缝探进我的房间,黑暗中显得格外闪眼。
    外面断断续续传来老豆妈子的争吵声和摔东西声。夜里,没有蟋蟀磨牙,没有雨后的蛙鸣,万俱寂籁,只有老豆妈子的声音。
    听着他们的争吵,我心头骤然一紧,连呼吸也屛住,虽然躺着,但耳朵打起十二分精神横着竖着,倾听外面的动静。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我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动静,几秒后,突然有脚步声下楼梯声,再几秒后,下面是摔门的声音。
    外面没有了动静,又陷入一片死寂。我不敢起床,也不敢出声。我将被子裹得更加严实,仰着头盯着透过门缝的那一束光,是那么的灼眼。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我轻轻地抽着鼻子,用被单擦擦眼泪。再翻身望望旁边的小弟弟,他像以往那样梦里踢被子,梦外也踢被子。
    这到底是怎么了?
    老豆的脾气,就像深埋地下的雷,不踩好端端,踩了会炸得各自粉身碎骨。
    妈子的脾气好离奇,好别扭。家外,彬彬有礼模样;家内,女主人的凶巴巴相,像要把我们吃了的样子。她蛮不讲理,翻脸比翻书还要快,变幻莫测,阴沉不定,前一秒是风,后一秒是雨,比早更还早更。
    她经常骂我们一个一个倔脾气,比牛还牛的倔脾气。可是,她那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执着和倔强是所向披靡。
    老豆满腔怒火,眼睛里的火焰都能将人烧成殆尽,她不会识时务闭上嘴,反而越战越勇,不怕死地在人家□□口上上窜下窜,烂摊子收尾也没有了各自下台的台阶。
    他们吵架,在我的印象中很多次了。年轻嘛,血气方刚,每次都是那么轰轰烈烈惊天动地。但这次过火了,感觉和以前那些不太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第二天早晨被闹钟叫醒。我爬起床,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要看看昨晚老豆妈子的作案现场。我冲出大厅,有点触目惊心。光滑的瓷砖地板上有好多碎木渣,这一个凳脚,那一个凳脚,这一块木板,那一块木板,到处乱七八糟。
    天哪,他们将家里最好的一把椅子给摔稀巴烂了。
    深秋,在北方,恐怕已经白雪皑皑雪压枝头;但在南方,只是晨风凉了点。刚从被窝里面出来的我,身体余温褪去,晨风凉飕飕的吹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弟弟起床后迷迷糊糊直接下楼,所以他还什么也不知道。我无精打采地跟在老弟身后。
    楼下一片黑,老弟开灯,然后惊讶地叫了一声:“老豆。”
    老豆躺在硬硬的沙发上,一个书包,几件衣服垫着当枕头。灯光一亮,老豆也醒了,缓缓睁开眼睛来。我看见,老豆的眼睛里小血丝网罗密布。老豆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望着我和弟弟,一张疲惫的脸展开了一道月牙般的浅笑。
    “怎么在这睡呀。”弟弟揉着眼睛,大概还在发困。
    老豆坐起来,微笑沉默,发一会呆,然后捧着烟筒抽烟。
    洗漱,收拾书包,我和弟弟乒乒乓乓地磨叽了几分钟。准备出门上学时,老豆开口了:“早上天凉,要不要穿件衬衫外套?”
    弟弟摇头。我说:“不用了,太阳出来就不凉了。”我抖抖肩上的书包,胆怯地望了老豆一眼,然后带着弟弟上学去。
    今天的课,我上得心不在焉,但不忘,今天是姐的生日,我要送菜,却偏偏撞上我值日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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