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在奢华的时光里

44 箭靶


上班,和我同组还有两个女生——陶红和冯平,因为年龄相近,我们三人走得很近。因为陶红和我一样,同届高中毕业,比起冯平,我和她相同话题更多些,关系也更好些。
    我们不在同一个宿舍,但经常串门聊天,吃零食,相约吃饭,逛街,周末出游。陶红有个仅仅相差一岁的哥哥,她经常开玩笑说要介绍我给她哥认识。我也开玩笑地问:“你的心操得未免太广了,你对你哥好没信心,怕你哥找不到女朋友?”
    她给的回答很滑稽:“我曾经问过我哥打算什么结婚,他说没那么早。我比较传统,是要等到我哥结婚后才结婚的,如果他三十岁结婚,我就二十九了,成老姑娘了,你说我该不该操心,所以我想赶紧让他谈恋爱,或者一谈,想成家的念头就有了。”
    电话声,高跟鞋踏地声,更加显出办公室的安静。我和陶红的座位相邻,快下班时,陶红像往常一样拍拍格子,凑过来问我去逛商场不,和冯平三个人一起。
    我摇头不想去。
    下班,我到饭堂吃了饭,回宿舍洗澡,洗衣服,然后开风扇,坐着一边看书一边晾头发。
    左橡打电话来,说想请我吃宵夜,等会来接我。
    公司附近有一条小街,街上有几档大排档,我们挑人多的那档坐下,点了一煲黄鳝粥和几道小菜,两支啤酒。
    我有点紧张和羞涩,这顿宵夜都是左橡在主导着话题,我在附和。
    他说他的故事,他的初中校园生活过得有多绚丽多彩,多有滋有味:校园芒果熟了荔枝熟了龙眼熟了,他和他的同学们的嗅觉最灵敏;生物园的鲤鱼池养着几条很漂亮的鲤鱼,要不是校警的电筒在四处照,池里的鱼儿早搬家了;还有几个男生打赌输了,往女生厕所扔炮竹。炮竹啪啪啪地响,里面一阵浓烟冒出,吓得里面的女生们一片混乱,尖叫着汹涌出来,有的甚至连裤子也来不及穿上,最后肇事团被老师罚扫女厕一周;他读书不喜欢看书,唯独《坏蛋是怎样炼成的》的书他看得津津有味,不过最后不但被老师发现没收,还被罚写几百字的检讨;抽烟,喝酒,打架,屡教不改,被校长亲自点名批评“十大天皇”之一。
    手头上有几块零用钱,晚上自修下课总是喜欢爬墙外出吃宵夜,班主任是女的,她发现后决定在外面守株待兔,翻墙那块地的外面是一座山,山下有座很大的坟墓,他被逮住的时候正坐在墙上,和他而去的同学有两三个,不是被逮就是闻风逃之夭夭。他问老师:“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旁边还有个坟墓,老师你自己站在那不害怕吗?”老师回答得很经典:“怕,但你们不见了,我更怕。”
    有次体育课,跑步两圈,他太累了落在最后,见队伍跑远,脑袋激灵一动,趁谁也不注意爬上旁边的大榕树,双手垫头,躺在树枝上闭目养神,听着树叶摇曳的声音,想等队伍跑完最后一圈绕回到这里时再跳下去混在队伍里面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他的闭目眼神,竟睡死了过去,更不知道集队时老师同学们因为发现突然少了一个人而四处寻找闹得人仰马翻,最后老师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条长长的竹篙去捞他,还大叫:“下课了,起床了。”
    ——
    ——
    我的学生时代过得很乏味,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左橡的学生时代,对我来说,很新鲜,很青春,很大胆,很叛逆。
    我说:“我记得,往女生厕所扔炮竹这一事,当时在校园传开了,实话说,其他还可以接受,就这一件事,你们做得太不厚道了,即使是打赌,也不能拿这件事当赌注呀。”
    “后来不是被老师罚扫女厕所一周了吗?丢脸死了。”
    我笑他活该,说:“你是什么时候不读书的?”
    “被校长批评为‘十大天皇‘之后,我们十个人分别被送回家家教,一周后回校,教室里面已经没有我的座位了,我找班主任,班主任说找校长,我找校长,校长说这种小事叫班主任想办法,我又去找班主任,班主任叫我站着上课,不满意的话可以收拾东西回家,没人拦我。”
    “然后你就很拽地收拾东西回家了。”我说。
    左橡点点头。
    “有个性。”
    “被圈起来读书,出一次门口都要向老师请假,我的性格受不了这种束缚的日子。其实我不想读书的心早有了,班主任的做法只不过是一根导火线。”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想法,你爸妈能同意?”
    “不同意也得同意。我家庭条件不好,父母平庸,我缀学了,他们也能落个轻松。你大小姐过得养尊处优,从来不为钱愁过,你能理解吗?”
    养尊处优?我在别人眼里是养尊处优吗?
    我轻笑,说:“我的思维确实有点转不过弯。小时候的你一身痞子气,有句话讲得很好,穷人孩子早当家,可这句话在你身上完全印证不了,我看到的只是一个没个正经,叛逆,不务正业的男孩,为减轻家庭负担缀学,不像你。”
    左橡点燃一根香烟,深深吸一口,吐出一层云雾,说:“很多东西不能光看表面,人都会伪装,如果小时候我不痞,只有被别人欺凌的份。”
    左橡的一言一行,抽烟的动作,甚至一个眼神,都透露出一种睿智自信的气息,和小时候的他相比,简直有着天壤之别,我被这种气息缠绕着,包裹着,我喜欢这种气息,我迷恋这种气息。
    我笑了,忍不住问:“你一没背景,二没钱,底气却很足,我不明白,你哪来的自信?”
    左橡笑了:“天生的,你信不信。”
    我笑笑,摇着头表示不信。
    “回你爸妈那吗?”左橡问。
    “工作日我都住公司宿舍。”我说。
    吃完宵夜,他送我回到宿舍门外。我说了一句晚安就转身,刚走几步,忍不住回头。
    路灯很亮,大树底下很暗,左橡身在黑暗中,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点燃一根烟,问我:“我是不是喜欢你?”
    我哑口无言,脸就像被蒸熟的馒头在冒烟,真是奇怪的表白,我说:“我怎么知道你。”说完头也不回地进去。
    我是个保守的人,这几天,越是和他走近,我就越能清晰感受到,他在我生命中,是个一直闪着红灯的人,他很狂野,不受拘束,圆滑,老练。
    这种人对我来说很危险,他或许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是我所不认识的另一个模样,然后行为举止也远远不在我的思想范涛内,我摸得着他却看不清他。
    我驾驭不了他,我明白这个道理,可好感心来得猛,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情。他对我来说,就像毒品,明知道必须拒绝,但还是忍不住被诱惑。我想靠近,可是一旦靠近,我会变得很不心安,因为,我没信心能招架得住他,就像我控制不住自己自卑心那样。
    那夜,我辗转反则,始终难以入眠。
    一大早,主事要开早会,我们通通在门口前排着队。
    我们暗地里都叫主事小老板,他是老板的弟弟,老板经常不来公司,公司的业务和管理两项重要任务均落在他肩上。刚到公司报到时,就听到一种传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公司法人是大老板,实际操作和经营是主事话事,他手里拽着的才是公司命脉。
    主事双手板在身后,强调了一大推的日常,之后说:“今早我回公司特别早,我发现公司空调没关,吹了一个晚上,其实这种情况之前也发生过几次,只是我没怎么提醒而已,现在不能就这么过了。昨晚是谁没关空调就走。”
    全场一片鸦雀无声,你望我我望你,没有人站出去承认。
    主事又说:“昨晚谁走最后。”
    我低着头,徐徐地举起手:“我走最后,不过我关了。”
    他似乎不大相信:“你到我办公室来,其他散去。”
    大家散去,我跟在主事身后,进入他的办公室。
    他一屁股坐在老板椅上,翘起二郎腿,一副站在高处眺望低处的了不起样,说:“其实也不是要责备你的意思,虽然电费不是很多,但是没必要的就尽量避免,谁都有忘记的时候,我能理解,以后多注意点就行了,明白吗?”
    “我走的时候我记得我真关了,不是我的错。”我有点小激动。
    “是或不是都不重要了,我叫你来的目的是想走个流程让大家看看,给大家敲个警钟。”他盯着我看一会,继续说,“凡是没必要计较得那么清楚,有时候委屈一下未免不是一件坏事。”
    “本来就不是我的错,为什么我要受委屈?”
    “有时候你觉不觉得,你很死脑筋,我们表达意不在对错,你却总是执着于对错。”
    我一肚子郁闷从办公室出来。冯平转过脸来小心翼翼地问我主事怎样说我。我无精打采地说他叫我以后多注意。
    我拿起杯子去茶水间。茶水间没有电视里面那么高档,小格子房间,一个洗手盘,一台热水机,一个烂冰箱,放我们自带的茶叶和速溶奶茶麦片。
    心情本来郁闷,茶水间小憋得闷热,心情霎时升温,变得更加浮躁。
    家里有妈子,出到外面也受气,我怎么走到哪都能成为成全别人的箭靶。
    陶红看我去茶水间,也拎着杯子跟上来。在茶水间,陶红问我:“骂你了?是谁还没弄清楚就乱开枪,不就空调没关吗,至于吗?”
    “昨晚下班,上完厕所出来就剩两个人了,我垫后,我记得明明关了,怎么自己开了?还是昨晚下班后有人回来过?谁那么不负责任,犯了错也不站出来承担?”我想着。
    “你真关了?”陶红反问我,说是反问,倒不如像是试问。
    我白她一眼:“没心肝,白和你好了,不相信我是吗?这是公司,又不是我家,我哪敢那么随便。”
    陶红沉默了,她想了想,说:“昨晚我和冯平逛完商场回来,她说还很早,想回公司上上网,问我去不去,我说不去——”
    “应该不会吧,咱们三个关系在公司算好的,如果是她,她不该让你背黑锅。”
    冯平比我和陶红有工作经验,她衣着看上去很无害,但围绕在她身边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朋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向来都有着这种思想,所以除了工作上,生活上我不想和她有太多的交集也是这个原因。
    “刚才我从主事办公室出来,谁都没有问我,只有她问我主事怎么说我。”我想了想,说:“如果真是她,她这一问问题还真大。”
    陶红的嘴巴张得大大,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反应。她吞吞吐吐地说:“你要去当面问她吗?千万别。你乐观地想想,可能还有其他人也说不定。不过如果真是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昨晚回公司,你去盘问她,她不就知道是我在背后捅的篓子。”
    陶红说:“你就当吃了个哑巴亏,出这门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委屈一下你自己,拜托了。”
    “我的气都顶到喉咙里了,咽不下去。”
    “忍忍风平浪静,以后留点心眼就是了。”
    回到座位上,我看着前面格子的冯平,她一脸认真工作样子,我越看越不顺眼,心里讨厌,觉得人活着真是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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