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流年是道暖伤

8 第八章


高思
    天气的变化如同小孩子的脸,一会晴朗一会儿狂风大作,暴雨下得好像世界要末日一般。天空早上是明净湛蓝的,中午变成灰蒙蒙一片,下午放学时又变成黄色的,昏昏暗暗,然后下起大雨,雨滴像要把世界砸穿。校园里的树木被吹得快要连根拔起的架势,天边却突然露出一缕阳光,明黄的。除了这变戏法般的天气,心情也起伏不平。
    先是好好一个寒假,为了文理科分班的是纠结了整个假期,也就那么二十来天,经过无数次的挣扎,还是在文科那一栏打了勾。
    今年的春节比前几年要热闹,因为多了姑姑一家,还有安东尼。没有一天是安安静静的,英文和中文夹杂在一起,谈话声,欢笑声和偶尔的欢呼经过耳膜和大脑神经,演变成嗡嗡的吵闹声。
    会有这样的念头,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一定要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去。有时感觉距离身边的人很遥远,一切好似与自己无关。面对喧喧嚷嚷,眼前人和物时,偶尔会觉得自己被淹没在里面,或者与外界隔起一层无影的墙。夜里躺在一片漆黑中,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才会有一种踏实的存在感。
    其实陪小莺穿耳洞的时候,我也很想穿,想试一下那种硬生生的切肤之痛,可是小莺说不痛,于是就没穿了。
    想想这一年里和欣容小莺一起有过的经历和回忆,也许是这辈子最珍贵的一部分了。在时光巨大的齿轮里,我们手挽手,奋不顾身地往前冲,无论伤口有多么疼痛,时间这位伟大的治愈师会抚平一切,包括那躁动不安的内心。
    好像选择了文科班就开始文绉绉起来。分班之后有点儿不习惯,虽说还留在一班,毕竟多了差不多一半的陌生脸孔,又需要时间相处磨合。开学第一个星期就害小莺把脚给扭了。自己害怕受伤,结果造成别人的伤害,别提内心多愧疚了。还好小莺伤得不重。那天遇到云梓天,他向我们走过来,简直有点儿救世主的感觉。那一刻,多么希望受伤的是我。
    钟叔来的时候,云梓天已经把小莺带走了。在回家的途中,我忽然想起钟叔的儿子。
    “钟叔,您儿子也在乔中念书吧?”我问。
    “是啊,他叫钟焕文。”钟叔说。
    原来那天找欣容的高一男生就是钟叔的儿子钟焕文,意想不到。钟焕文和欣容走得很近,他加入排球队,每次和小莺去看欣容训练,他都会在。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想接近欣容。可是我想不到他有什么理由或者目的接近她,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喜欢欣容。
    这么一想,云梓天帅气的脸又出现在眼前。不知是何种东西让我迷恋他至此,不可停歇。曾在欣容的空间相册复制了所有有关他的相片,放在一个文件夹里,加密。时常打开来看,幻想他就在我身边。
    开学以来遇见他的第二次,在阿三烧烤店。那天和小莺去剪头发,心一横,把留了一半的长发剪掉了。人们把烦恼忧愁比喻成头发,可是头发剪了,烦恼忧愁也依然在啊。
    不过头发短了,心情似乎明朗了那么一点儿。小莺只是把刘海剪短,后边依然那么长。她的发色越来越浅,显出一种病态,可能她自己也未曾发觉。
    小莺的脚伤刚好,她说要去阿三吃一顿。然后就遇到欣容和云梓天。四个人很快就聊开了。莫名的兴奋,竟然和他们约好一起去看电影。那天和云梓天待了快两个小时,是我和他认识以来相处最久的一次。尽管隔着欣容和小莺。我知道欣容是个很敏感爱吃醋的人,所以对云梓天的感情我隐藏得密密实实,像埋藏在内心深处那块最柔软的地方一颗发芽的种子。只能先发芽,不能迫不及待成长,会夭折的。
    除了这件事让我开心之外,还有一件欢喜的事。琳表姐和安东尼订婚了。其实是姑姑怕生病住院的奶奶万一哪天不幸去了,不能亲眼见到表姐有个好归宿,而且权当冲冲喜也好。虽说如此,订婚礼排场不小,父亲亲自安排,高氏企业旗下的五星级豪华大酒店,国内顶级婚礼策划公司全程服务。就连司仪也是从电视台请来的。我一点也不怀疑这当中有父亲可利用的商业机会与价值,但无论如何,是一场订婚礼,只要琳表姐幸福,那才是最重要的。
    琳表姐交友甚广,那天出席的除了姑姑那边的亲戚之外,有不少社会名流,还有少数的公众人物,当然,少不了国外的朋友。我像一个来到陌生星球的外星人,完全处于游离状态,眼前的世界是另外一个繁复多彩的空间。感觉像一条小池的鱼落入深海。
    订婚礼结束前,照了几张全家福。距离上一次照全家福已经是好几年前母亲还在的时候,遥远得快要被记忆尘封。其实也不能算全家福,因为没有母亲。奶奶那天也被接去参加了订婚礼,医生护士在休息室随时待命。
    当相机咔嚓一声的时候,脑海里闪过卫臻严肃认真而又哀求的脸。算起来他也是半个高家人,却一点儿边都沾不了。其实他也很无辜很可怜吧,但我无法帮助他,他总是令我陷入不安,恐惧和很深的痛苦中。
    在宴席上我还遇到意料之外的人,陈大伟。他的父母是父亲的商业伙伴,有点儿交情,所以也出席了这次订婚礼。陈大伟穿着西装的样子怪别扭的。
    “原来你就是高氏企业总裁的女儿啊,吓我一跳呢。”陈大伟握着香槟杯子吃惊地站在我面前。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并不想这种场合遇到学校里任何一个认识的人,害怕那些存心攀附的人,更害怕眼红嫉妒的小人。当然,我知道陈大伟绝不属于这两种人。
    “那个……你别告诉任何人。”不知这样说他能否听明白。
    “好,你也是,当没见到我。你又踩到我的脚了。”陈大伟稍微停了一下舞步,有点儿乱了。
    “对不起。”我往下瞟了一眼,重新跟他的节奏。
    跳舞实在不是我的强项,初中有学过两年,以应付这样的场合,虽然差了点儿,还是派得上用场。华尔兹的舞曲在大堂里飘转,我离开舞池,到休息室去,只是想耳根清净地待会儿。
    乔城的三月潮湿而凛然,春季拖着长长的尾巴不肯离开。开学有一点时间了,没能好好进入学习状态,第一次模拟考试的成绩惨不忍睹。自习课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她帮我分析了各种原因,包括试卷的单独讲评。她说要好好努力一把,才能把成绩赶上去,不然高三会学习得更吃力。
    离开办公室,在走廊遇到卫臻,我想走,他叫住我。
    “我为之前所有的事情跟你道歉,你不要再躲避我好吗?”他说。
    “我没有……”
    “可是我们能好好谈谈么,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忙,你把知道的说出来就不会那么痛苦了。”他近乎哀求地说。
    我转身要走,他伸手拉住我,他说:“你知不知道这样老是逃避会伤害到无辜的人。你不要害怕,只要说出真相,一切都会过去的!你听我说……”
    在拉扯中,他忽然松手,我没有站稳,从三楼的楼梯滚下去。浑身无力,四肢的疼痛不及内心的十分之一,胸口有撕裂的感觉,连脑袋砸在地上也没有知觉了。我宁愿就此死去。
    在滚落的过程,脑海里浮现出记忆的最初那些场景,童年的风车,洋娃娃,母亲温婉祥和的脸,她用手温柔地抚摸生病的我,父亲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样子。甚至连那次可怖的绑架经历也在眼前进行着,那群匪徒狰狞的脸,他们密谋的说话声,还有母亲痛哭绝望无声息的眼泪,从她鼻腔里流出来的鲜血带着令我烫手的温度,最后冷却在空荡荡的死寂之中。然后是几近漫长的空白,直到云梓天、许欣容、袁莺、陈大伟、路东哲、宋紫君、卫臻就连钟焕文也一一出现了,错乱纷杂在光圈里交替浮现,直到闭上眼睛前一秒,小莺苍白的脸成了停留在视觉中最后一个影像。然后像无数个熟睡的夜晚,陷入无尽的黑暗,不省人事。
    我以为自己就此长眠,却还是醒来了。醒在两个星期后的清晨,睁开眼睛,光线感很强烈。病房里空无一人,很安静,只听见电图仪有节奏的跳动声。感觉呼吸有点儿吃力,氧气罩罩得很不舒服。左脚打着石膏,手上也缠了纱布,浑身隐隐作痛。就这样躺着,睁着眼睛,用力呼吸,生命的血液还一点一滴地流动着。
    有人进来,是琳表姐和安东尼,他们惊喜地喊我的名字,叫医生来,通知父亲。医生帮我摘掉氧气罩,新鲜冰凉的空气让头脑更清醒了。安东尼轻轻碰我的头,叽叽呱呱说了一堆英文。琳表姐哭了,握着我没缠纱布的那只手说:“谢天谢地,没事了没事了。”
    父亲、奶奶、姑姑他们都来看我。醒来后的一个星期里,欣容和小莺也有来,连云梓天也来过一次。他买来的水果我都舍不得吃。
    有一天我问表姐卫臻怎么样了,她说:“舅舅要告他故意伤人,只要你能上庭作证,他随时要坐牢。而且小莺当时也在场,情况对他不利。”
    “他没有推我下楼,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楼,不关任何人的事。”我说。
    表姐很吃惊,她说:“我去告诉舅舅,你当面同他的律师说。”
    并不是存心维护他,只是想说出事实,总觉得对他有所亏欠。现在的他一定处于水深火热中,若坐牢了,不要说老师没得做,连乔中的声誉也会受影响吧。
    因为我的坚持和小莺的证明,父亲不再追究卫臻任何责任,甚至连医药费也免了。后来卫臻有偷偷来看我。傍晚的时候,我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他轻轻帮我掖被子,还说了很多话,又像在喃喃自语。
    当他说云梓天和他的关系时,我心里震撼了一下,很想睁开双眼坐起来叫他再说一遍。其实他也说得够清楚了。这样算起来,我和云梓天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好歹和他有交集,有联系了。只是还有点儿吃不消。
    出院的时候,手上头上的绷带拆掉了,左脚的石膏也拆了,只是还没痊愈,还缠着纱布。在家休息了三五天才去上学。彼时已是三月末,潮湿的春季刚刚结束,气温回暖,紫荆花盛大地开放着。期中考试临近,因为功课落下太多,父亲请了家教,每天都投入紧张的学习中。分班后小莺在班上多了竞争对手。尽管如此学习紧张,但我们都依然每天放学后去看欣容打球。
    欣容有段时间很不开心的样子,钟焕文和她越来越好,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交往了。
    那天脚上的伤口很痒又有些刺痛,课间的时候,小莺陪我去医务室,在门口听到里面有人在谈话,提到“许欣容”三个字。我和小莺躲到窗边往里窥探,是钟焕文和宋紫君。
    她说:“你能不能快点儿搞掂许欣容,你追女生的速度还真慢。”
    他说:“快追到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有男朋友的,当然不容易啊。”
    她说:“我就是要拆散他们啊,你最好快点!”
    我推门进去质问他们时,小莺阻止我,她把藏在口袋里的手机举给我看,上面显示着,正在录音。
    许欣容
    梳头发的时候,黑色橡皮筋啪的一声断了,弹得手指生疼。试图把它在绕几圈,绷得太紧,硬生生断了。就像绷得太久的心,忽然崩溃了,疼痛得一塌糊涂。
    搬来这间破败逼仄的屋子快一个月了。每个周末晚上,我都迫不及待地收拾东西回学校,星期五一到,再也不期待回家,反而在学校里待很久,又或者在街上晃到入夜了,才不得不走过那些陌生的街巷,找到那间位于阴暗角落里的家。那个所谓的家,已经没有温暖的感觉,更像一见破败低廉的旅馆,甚至连旅馆都比不上。
    两个小房间,厅堂一角是厨房,没有阳台,卫生间小得站一个人都觉得挤。空气里飘散着潮湿的霉味,拿着空气清新剂四处喷,太多了,呛得我猛打喷嚏。房间有一个很高的小窗,在床尾那头,挂上厚厚的窗帘,连阳光都进不来。
    虽然知道可能会搬家,可是母亲这样突然就行动,甚至搬了家也不知会我一声,让我傻傻回到旧居,却发现自己家门打不开了,还要一个外人来告诉我。是上辈子过得太奢侈还是怎样,生活真讽刺啊。
    还好不是一无所有。那晚我看到的,只是表面,云梓天只是载着扭伤脚的小莺去包扎伤口。我相信他们的关系只是单纯的旧同学和朋友而已。身心俱疲,不想再去责怪谁怀疑谁了。
    接连几天的绵绵春雨,感觉自己快要发霉或长出蘑菇来了。不用训练的日子,早早回到宿舍待着。很不幸的,无乱是分了班还是宿舍重新编排,始终避免不了和宋紫君一起,真是孽缘。也不知为何,她老是咬着我不放,和我作对她就那么开心么?
    一个人的一生,真的会经历许许多多让自己难受不堪的事情,只有生活过的人才会尝到这人世间的各种各样的滋味。努力地想把自己变得坚强,希望有一天真的成为足够强大的人,足够冷静足够从容镇定去抵挡那些讽刺、不屑、憎恨、侮辱甚至陷害。也许到那个时候,活着会快乐而自在到极点。
    天空放晴的那天我和云梓天去约会,在阿三遇到小莺和阿思,四个人坐在一起吃东,聊天。阿思较之前有点儿不同,她不再害羞不敢说话,她还约我们去看电影。可是没过几天就出事了。她从楼梯上摔下来,昏迷不醒。整整两个星期躺在医院不省人事。听说出事的时候除了小莺,卫臻也在现场。我真怀疑是他把阿思推下去的。她还在昏迷的时候我和小莺去医院看过她。手脚和头都缠了绷带,氧气罩里蒙着一层雾气,证明她还呼吸着。就只能看着她,躺在那儿,什么也做不了。那时我想,她会不会像电视剧里的主人公那样永远睡不醒,又或者醒来了却失忆了。
    “万一阿思醒来后忘记我们,怎么办?”我傻傻的问小莺。
    小莺说:“不会的。”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阿思醒了,没有失忆。收到阿思表姐的短信时,正在上课。把短信内容转发给小莺,她回:我也收到短信,放学去看她。于是整天的课都坐如针毯,没能好好听进去。
    放学的时候,钟焕文等在教室门口。
    他说:“走吧,我帮你拿书包。”
    “今天有点事不能去训练,帮我向教练请假。”我说完迫不及待要走。
    他拉住我问发生什么事。
    “反正与你无关,我现在赶时间,别烦我。”语气变得不耐烦且急躁。
    他有点失落,没说什么,走了。我赶紧去小莺的教室,她还在打扫,我动手帮她收拾书包,看到笔记本几下的作业,一篇作文,三篇阅读,还有练习册好几页,文科班的作业不比理科班的少。她的书包塞满笔记本练习册,还有两本小说,其中一本是余华的《活着》,我翻了一下,是写一个叫福贵的男人一生的故事。那时南方卫视也在播《福贵》。
    “哎,小莺,这本借我。”我扬扬红色封皮的书。
    小莺抬起头瞟了一眼,她说:“哦,你小心保管,看完了还我。”
    在公车站等车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暗下来了。三月阴霾般的天空飘起了细雨,沾湿了头发和校服。直到小莺眼镜片上落满细细密密的雨珠,车子才摇摇晃晃地驶来。阿思住的医院不近,坐公车要半个小时才到。
    病房里只有阿思一人,她刚吃了东西,正在翻看杂志。
    “你没忘记我们吧?”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阿思笑了,她说:“又没失忆,当然记得你们了。”
    小莺说:“你快把我吓死,这么久才醒来。”
    “现在不是好好的么,”阿思晃了晃没受伤的右脚,“你们探病怎么两手空空的。”
    “别的没有,”我轻轻打了一下她的肩膀,“送你一拳,哈哈。”
    打闹时,护士姑娘进来,她说要帮阿思换药了。时间也不早,告别了阿思,和小莺回去。在站牌等车时我才发现现在的家和小莺不再是同一个方向。可是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搬家了,于是和她一道回去,到了以前住的小区附近,再从另一个方向回家。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母亲像往常一样把饭菜留在锅里,然后一边看电视剧一边做手工。屋子里很逼仄,所以把饭桌省了,吃饭就在茶几或者房间的书桌上。通常是选择后者,因为不用对着无言的母亲。天性乐观却冷漠的母亲,无论什么灾难、不幸、困难,她都从容不迫地将它们咀嚼,吞咽,消化得一干二净,然后继续麻木的过生活。也许可以这么说,她对人生已经失去所有的热情和期待了。有时我会想,我将来会不会也变成她那样,没有实质意义和追求地活着,像一具空壳。我无法想象那样的日子。
    其实我是有梦想的,而且有两个。第一个比较实际,希望能够被选进省排球队,参加全国比赛。第二个比较像做白日梦,确是很多人小时候可能有过的,就是明星梦,想当歌手,因为有这方面的才能,却只能在校文艺汇演之类的或者KTV里面大展歌喉,根本没有发展的机会。
    自己也算是各方面优秀的人,为何只配惨淡的人生呢?我渴望光环萦绕在身边,渴望成为万众瞩目的宠儿,渴望得到更多人的认可和爱,渴望无忧无虑的生活,渴望幸福。真是个贪心的人,是现实把我逼成这样的,连我自己也觉得恶心。归根到底,只不过想得到幸福而已,可是幸福又是什么,我都搞不清楚了。
    有时候会羡慕阿思,她真幸福,一出事大家都围着她转。第二次探病,我是和云梓天去的,陈大伟也去过,和小莺。阿思出院后在家休养了一段时间才回学校上课。
    彼时三月快结束,乔城的潮湿季节刚过,气温一点点慢慢回升。可是清晨和傍晚依然有点儿薄凉。班上不少同学感冒,我不幸被传染了,一连几天鼻子一会儿塞住透不过气一会儿又鼻水直流。一感冒就很容易连带咳嗽,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也够折磨人了。
    钟焕文劝我别训练,休息一段时间,我没听他的。四月中旬有一场比赛,对南城一中,我可不想输。
    星期五放学在校门口又遇到钟焕文,他真的无处不在,阴魂不散。
    “我载你回家。”他把自行车骑到我面前挡住我的去路。
    “不用。”我没好气地说,生病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不行,你快上来。”他态度坚决。
    拿他没办法,只好坐到后座,告诉他往哪儿骑。
    回到家吃过饭洗了澡,早早窝到床上,看那本《活着》。小莺打电话来,约我明天在君临广场碰面,说有要紧事商量,电话里说不清。熄灯躺下来准备睡觉时,云梓天打电话来,他说:“你最近都不联系我。”
    “生病了啊,又忙着训练,作业和测验又多。”我说。
    “是吗?那明天出来吧。”他说。
    “明天有约了,”我打了一个呵欠,“不聊了,很困,晚安。”
    没等云梓天再说话我就挂了,鼻子嗡嗡的,说话很难受,喉咙一痒就咳个不停,要不是小莺着急约我见面,还打算在家不出门呢。
    天空晴朗得有点过分,搭公车去,把头抵在玻璃窗上,跟着车子晃动。外边的世界,我所存在的这个庞大却虚无的空间,其实只是光和影,不断地交叠,重合,分开,如此重复而已。
    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握着手机,握出黏乎乎的汗。就在十几分钟前,小莺传了一个录音给我。她和阿思在医务室门口听到宋紫君和钟焕文的对话。原来钟焕文是宋紫君的一枚棋子,原来他不是真心对我那么好的,一直以来都在演戏,为了接近我,破坏我和云梓天的感情。演得那么好,真该颁个金马奖给他。
    我最讨厌别人欺骗我了,在背后偷偷摸摸搞小动作。看来昨天载我回家也是计谋好的,说不定宋紫君就躲在某处,把我和他一起的画面拍下来,用来威胁云梓天了。真不明白,同样的把戏要玩多少次才会收手啊,不会腻么?
    我是招谁惹谁了,和钟焕文无冤无仇,他竟然和宋紫君狼狈为奸,串通起来陷害我。除了愤怒,还有难过。就算不伤害别人,别人也会伤害你。在青春无敌,美好如同伊甸园的学校表皮之下,潜伏着不致命的危机,如银针般乱射,无处逃躲,总有数不清的人受到伤害。
    车子一个急刹,头砸了一下玻璃窗,疼得我呲牙咧嘴。朝窗外望去,已经快要到家,伸手按了车铃。
    从街口拐进巷子,家在巷子最末端的那间生锈的铁门里面。阳光很难光顾的地方。整条巷子空荡荡的没有人的气息。边走边想到底要不要把事情告诉云梓天,说不定他已经收到宋紫君精心策划偷拍的照片。站在铁门面前,没有掏出钥匙开门,过了许久,转身向云梓天的家跑去。
    上楼梯时遇到卫臻,她有点儿吃惊。
    “你来找小天?”他问。
    我点点头,有点儿不自在。
    “他出去了。”卫臻说。
    “去哪儿了?”我问。
    “桥底吧可能,他最近老去那儿。我先走了。”卫臻说完登登下楼了。我站了一会儿也跟着下楼。
    云梓天没有在桥底,他在河提边,蹲在草丛里,不知道的以为在大便呢。我跑过去打算吓吓他,他却站起来,用脚踏了踏地上的一堆土。
    “你在干嘛?”我问。
    他回过头,愣了一下,他说:“没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很忙么?”语气里带点儿嘲讽。
    “忙完了,很想你啊。”我过去像平常那样抱着他的胳膊。
    他没说什么,掏出手机给我看。果然是照片,我和钟焕文所接触的任何一张都有,和我猜的没错。
    “你相信这些东西,连发件人都是匿名的,你不觉得奇怪么?”我看着他。
    “我不知道。”他满不在乎的说。
    “那你听听这个。”我打开录音播放钟焕文和宋紫君的对话,播了几遍。他惊讶的表情温和下来,像是松了口气。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云梓天问。
    “不知道,他们太奸险了。”我说。
    云梓天抱住我的肩膀,他说:“你自己要小心。”
    “嗯,知道了。”
    “糟了,”他蹲下来,用树枝挖着刚刚用脚踩踏的地方,“要挖出来。”
    “你埋了什么?”我蹲下来帮忙。
    过了一会儿,土里露出一个小盒子,云梓天把它拿出来,他说:“要送你的。”
    我打开盒子,是一条心形的项链,他说:“你不是快生日了吗,生日快乐。”
    “谢谢。”我抱住他。
    我躺在昏暗的房间里,摸着脖子上的项链。云梓天把它埋了,显然是相信了那些照片,而不相信我,如果不去和他解释,如果没有小莺和阿思的帮忙,他可能不会再和我一起了。这一年多的感情原来这么轻易就能击碎。因为没有了理解与信任,爱情是不牢靠又脆弱的。就拿母亲和父亲来说吧,他们一起几十年了,还生下我和许光泽,如今不也因为父亲的移情别恋而拆散了这个家么。人生真是一场长久消耗的战争,无乱是与别人抗衡,还是面对自己。
    接下来是怎么拆穿钟焕文的真面目。若不是在演戏欺骗我,他人还不错,长相不比云梓天差,做事认真,待人热情,想像不出其实是假装的。
    那几天他依然来找我,我不太理他。后来小莺说:“其实钟焕文是钟叔的儿子。”
    “啊,你家司机的儿子?”被震惊到了。
    阿思接着说:“我已经找他谈过了,他不会再招惹我们的,倒是宋紫君,欣容,你得防着她。”阿思提醒我。
    “我哪天不是防着她呀。”我说。
    小莺一直没作声,阿思问她:“小莺你在找什么呀?”
    小莺正翻书包、抽屉,课桌上乱七八糟的,她说:“怎么不见了呢,前几天才看完的。”她的样子很着急。
    “不见什么了?”我问。
    “书,”她没抬头,“余华的《活着》。”
    “在我这,你借我了,不记得么?”我真不明白为何她记性那么差。
    小莺停止翻找抬头看我,想了几秒,才说:“好像是哎,我还以为不见了。”
    小莺虽学习好,但其他时候经常健忘,反应也越来越迟钝,最近还老头痛。有一次七班和一班正好一起上体育课,她跑步跑着跑着就头痛,以前也只是胃痛而已。陪她去医务室,校医认为她是因为在来例假时用冷水洗头所以导致的,也就没在意。
    那晚小莺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在看《活着》,刚看到福贵的儿子有庆死了,是给医生抽血太多抽死掉的。正当惋惜时,手机就响了。小莺问我:“乔中文化节开幕式你会参加么?”
    “还没想好,去年唱歌今年也唱的话,有点儿单调。”
    于是两人聊起了往年文化节发生的趣事。
    小莺的声音忽然变奇怪,有点儿吃力的感觉。她说:“头很痛……那个,等下再聊……”
    “小莺,小莺,你没事吧?喂喂?”
    她没有挂断,能听到翻找东西的声音,很吵杂,过了一阵才断线。
    我放好手机,翻开红色封皮的《活着》继续看,是个悲伤的故事,主人公福贵全家都死了,只剩他一个。以笑的方式哭,在死亡的伴随下活着。余华用这句话,讲述了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的一个血泪故事。
    这不仅仅是一个故事,它其实隐喻着某些东西。后来我才恍然惊觉,死神正在一步一步逼近小莺。
    袁莺
    站在顶楼看天空和远处的楼房,接近黄昏,天还是淡蓝的,有几条絮状的云在天边,楼房参差不齐,余晖洒落在最高的楼上,阴影笼罩着半边的教学楼。四月的风开始带着热气。
    原以为通往顶楼的门被一把大锁锁上了,其实那锁只是挂在门把上,没上锁。发现这个秘密后开心了好久,又可以自由进出顶楼了。
    阿思发生意外以来,每天都很担心她,还好她醒了。见到她恢复以前那样,放下心来。她昏迷时,她的父亲找过我,希望我能当目击证人,指证卫臻推阿思下楼。其实我并没有亲眼看见卫臻推阿思,心里有点儿不安。幸亏阿思及时醒来,说出了当时的情况。
    周末的时候,和小宣去超市买东西。打着伞,雨滴很稀疏,哒哒落在伞上。天空是鸽灰的,云朵压得低低,偶尔一声闷雷,像在叹息。另一只手提着袋子,小宣扯着我的衣角走在旁边,嘴里含着刚买的棒棒糖。就这样走着,忽然头像被击中一般,很疼,从大脑神经往外扩散的疼痛,眼前从清晰变模糊,又恢复清晰,一股强烈的晕眩感。
    “小莺,你怎么了?”小宣摇了摇我的手。
    “拿着,”我把袋子塞到她手上,“我头晕。”
    “怎么又头晕了?”小宣嘟哝了一句。
    只要忍一下就过去了,在路边湿漉漉的花坛靠一下,疼痛和晕眩久久不消失。有种想吐的感觉,难受极了。
    “小莺你好了没?”小宣不耐烦地晃着袋子。
    “还没。”吃力的吐出两个字。
    小宣干脆把袋子放在地上,举着伞转来转去。雨已经停了,她玩会儿伞,收起来,用伞尖去碰路边的积水和贴在地上的花瓣。我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天旋地转,然后看到云梓天骑着自行车在我面前刹住,车轮滚破地上的积水,溅了小宣一身。
    “都湿了,你看!”小宣撅起嘴怒视他。
    “对不起啦,”云梓天做了一个道歉的手势,转向我,“你怎么了,不舒服?”
    “她头晕。”小宣抢先回答。
    “那怎么办,需要我帮忙么?”他又问。
    “我没事了,不用,”晕眩感忽然消失,只是还有点儿疼痛,“小宣,走吧。”
    云梓天从自行车下来,把地上的袋子挂到车把上,他说:“陪你们回去吧。”他慢慢推着车子,陪我们回家。小宣一会儿玩玩手上的伞,一会儿用伞敲打他的自行车后座,我制止她,他说没关系,小孩子爱玩。
    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对小宣说:“我头晕的事别告诉我妈和你爸,听到么?”
    小宣说:“知道了,快开门。”
    我不想让母亲担心,也许真是校医所说的那样,经常在来例假的时候用冷水洗头才导致头痛。到药店买点止痛药吃吃就好了。
    每天依旧那样循规蹈矩地过着,与阿思她们打打闹闹,铃声开始和结束掉每节课。白炽灯在头顶一直亮着,尽管外边阳光普照。依旧喜欢睡觉,可以抛开一切,开心亦或难过都可以变成没感觉。天气渐渐回暖,清明过后,夏天就要来了。
    那天在医务室门口和阿思听到宋紫君和那个叫钟什么来着的男生的对话内容,还好录了音,马上告诉了欣容,不然她和云梓天该闹不和了。人心难测,人不可貌相,这些自古以来的俗话被一一验证着。欣容知道真相后很生气,脸色都变了。阿思劝慰她说:“你先别激动,好好想想怎么办,别做傻事。”
    欣容冷静下来,她说:“我知道,我自己会处理的,别担心,谢谢你们啦。”
    “客气什么。”我学她平时那样动手打了她一下。
    她终于笑了,还击我。我明白她心里一定不好受。宋紫君老是和她作对,换了谁,有一个时时刻刻针对自己的人,一定会抓狂的。
    后来阿思说那个男生是钟叔的儿子,他已经不会再骚扰欣容了。世事就这么巧,总有点儿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欣容算是可以安心会儿了。她分去七班之后,课间十分钟只能站在阳台与我和阿思对望,虽说有陈大伟,她还是常常一个人,望着远处的我们,两眼放空。忽然觉得,她不是简单的人,隐藏着许多我们看不见的方面。看上去乐观开朗,嘻嘻哈哈的表面下,可能藏着一颗忧伤孤寂的心。虽然她是那种把情绪都摆在脸上的人,可是真正的心情她却藏起来了。而且她还隐瞒了一件事情,不过也不算隐瞒,是没告诉我而已。我不是存心要跟踪她的,可是她的行为太奇怪了。有好几次和她逛完街,一同坐公车到君临广场那边,下车后分手离开,我发现她几次都没走以前回家的路,而是折回公车来的那头,就连星期五一起放学回家也是那样,于是忍不住偷偷跟了她一回。她走进那些我不熟悉的街巷,七拐八弯的,最后在街口的一条巷子进去,那条巷子很深,连路灯都显得昏暗。怕她发现,我没有再往前去,看着她的影子消失在巷弄里,脑海里只得出一个答案,她搬家了。
    人心,真的难料极了。
    就像小姨,她痊愈后把聪聪接回去,就再也没与我们家联系了。连清明也没去拜死去的亲人,似乎要和我们断绝关系。那天晚上在大厅看电视吃水果的时候,母亲忽然说:“当初也没少帮她,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呀。”语气幽怨。
    “她本来就不是很好的人啊。”我知道母亲在说小姨。
    “早知道就不帮她顾聪聪。”母亲说。
    我转过去看了她一眼,没接话。倒是躺在地上玩娃娃的小宣开口了说了一句:“聪聪说他的新爸爸有很多钱很多钱,给他买好多玩具。”
    “你听他胡说。”母亲语气里尽显不屑。
    “才没有胡说,”小宣不悦,一骨碌从地上起来,“不信你去问问小姨。”
    “小什么姨,你要叫小姑,小莺才叫她小姨,”母亲站起来往房间走去,“懒得跟你们瞎扯,睡觉去。”
    母亲有时候也像个小孩子一样,其实在这个奇怪组合的家庭里,生活得很愉快很温馨。四口人,三把声音,一样过得有滋有味,默契十足。要是将来有哪个男生愿意嫁进来就好了,我可以永远陪在母亲身边。
    头晕和疼痛没有那么频繁了。不过上体育课依然是个问题。上一次跑步跑到一半就发作,差点摔到地上去。还好阿思扶了我一把。欣容看到了,从他们班跑过来背我去医务室。校医们都用同一个理由来解释,也许真的是那样。身体是活着一切的本钱,该对自己好点儿。校医语重心长地说这句话时,搞得我好像得了重病似的。
    除了头晕之外,最近记忆力越来越差了,明明做过的事情却不记得。虽然以前也健忘,但没那么严重,还好不影响学习,要不然真的该喝脑白金了。欣容曾开玩笑说要送我呢。
    之前明明把《活着》借给欣容,却一下子忘记了,以为弄丢了找不着。这些奇怪的症状令我有点儿心慌慌的,再这样下去母亲该看出来了,在这之前先去医院检查看看好了。
    五一只放三天假,通知一传开,大家都不满意,怨言四起,作业量多得连我都想骂人了。大家叫苦不堪假期还是已成定局。我趁着和阿思逛完街还早,和她分开之后一个人去医院。假期看病的人不少,挂了号,坐在塑胶长椅上边玩手机边等。医院那股熟悉的消□□水气味已经闻过不知多少遍了,还是会有不安的感觉。时不时有咳嗽声响起,听起来是那种咳到肺里去的感觉。
    做完检查,报告要过几天才出来,还以为看个病吃点药就可以,没想到这么麻烦。在楼下遇到欣容的父亲,我很吃惊,对方也愣了一下。不知道叫他什么好,后来还是叫了声小姨丈。他也没称呼我。
    “欣容过得好吗?”他忽然问。
    “嗯,不错吧,”我顺了顺刘海,“她分去了理科班。”
    他点头说了几遍那就好,像在自言自语。
    “可能因为搬家了,她有点不开心。”
    说出来就后悔了,因为欣容的父亲竟然不知道她搬家的事情。他着急地问:“搬家了?怎么会搬家了?搬去哪儿?”
    “我也不清楚。”我面露难色,匆匆告别他,离开医院。
    我扶着栏杆,车子晃晃悠悠穿梭在这座城市,落日余晖打在玻璃窗上,一层金黄色的光圈,把空气中细小的尘埃笼罩着。节日外出的人多,公车里都挤满了人。马路上飞时而过的车辆,扬起的灰烟消散在日光底下。夏天又到了。炎热的气息渐渐复苏,夹杂着紫荆的香味。
    回到家一开门就见到聪聪和小宣在打闹。母亲在厨房忙碌着,她喊我过去帮忙。
    “他怎么会在这,不是……”我指聪聪。
    母亲打断我,她说:“他离家出走,我下班回家时在附近见着他,就带回来了。”
    “离家出走?”
    母亲说:“他说爸爸不在家,妈妈打他,就跑出来了。”
    脑海里浮现欣容父亲苍老的脸,他不但要照顾小姨和聪聪,而且又不能完全放下欣容不管。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做那些决定。不过世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早知,唯有继续这样两头兼顾走下去。
    晚饭后小姨的电话就夺命似的打过来了,我不想去接,母亲又在洗澡,于是任由电话响了又停。小宣和聪聪谁也没去接。直到母亲从卫生间出来,朝我翻白眼儿顺手拿起了话筒。母亲接完电话,脸色难看地进了房间,估计小姨说了不好听的话。十几分钟后门铃响起,我们都以为是小姨,聪聪甚至跑到房间躲起来。我去开门,站在面前的是欣容的父亲。
    “这么晚了还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他很拘谨的样子,却往屋里探了探,“我来接聪聪的。”
    我让他进来,关好门,倒了杯茶放在茶几上,才去叫母亲出来。聪聪知道是父亲就不躲了。我回到房间不想再理他们。从书包翻出试卷和练习册摊开来写功课。大厅里的谈话声被电视音量盖过,不知道他们父子何时走,只是后来睡觉的时候小宣爬到我床上,她说听到欣容的父亲告诉母亲,小姨得了忧郁症。我想是因为她还未从流产的阴影里走出来吧。聪聪也够可怜的,还好欣容的父亲是个好继父。这世上最亲的人往往是伤自己最深的。爱都会产生副作用吧。
    五一三天假期过得比光速还快,感觉只像双休日那样忽然而过。上英语课的时候,是别班的老师来代课,她放了外国电影给我们看,《查理和巧克力工厂》。课间我和阿思聊天,她告诉我电影中扮演巧克力工厂厂长的那个男演员就是鼎鼎大名的《加勒比海盗》中的杰克船长。我想要回想那些电影里的人,却怎么都是模糊的,想不起来,心里隐隐觉得恐惧。后来我才明白这些恐惧来自于哪里。
    去拿检查报告的那天,乔城又下雨了,地面湿漉漉的,连微薄的日光都是湿热的。医生没解释那么多,只是建议我去大医院再做一次全身的检查,特别是头部,最好有监护人陪同。
    离开医院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城市的天空,云总是灰蒙蒙的一团一团聚在边际,有时会被风吹着飘走了,露出浅蓝的底色,被日光晕染开来。走路回去,书包里放着医生开的两小瓶药丸,花掉我几乎所有的零用钱。医生的建议,我打算期末考试结束了再去。
    抬头仰望头顶这片天空,也许哪天就再也不能见了。
    学校顶楼的视野很开阔,远处的高楼,广告牌是城市屹立不倒的标志。风呼啦吹乱头发,站在阳光晒不到的阴影处。阿思把我拉上来的,她说要告诉我一件很重要的事。她扶着栏杆,没有看我。
    她说:“十岁那年我被绑架的事,你也听说了吧。”
    “我知道,卫老师告诉过我。”我有点儿不明白她为何主动提起那些对她来说噩梦般的往事。
    她说:“当年,杀死母亲的凶手……是我。”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