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小姐与江先生

41 表白的江先生(捉虫)


舒颖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公寓。
    寒风吹得她微微打着哆嗦,脸苍白,几乎冻得麻木了。
    今天就是除夕,她原本打算置办年货,哪怕每年都是一个人过年,她依旧努力营造过节的氛围。
    她提醒自己——新的一年开始了。
    房门外的灯明晃晃的,照得一切如白昼。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奢华的皮草披肩,限量款驼绒保暖衣,手上挽着双C包包。
    贵气又雍容。
    舒颖一怔,停在电梯口,片刻之后,才走过去。
    “妈——”
    “啪!”
    话音未落,一击耳光狠狠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舒颖的脸偏向一边,很久没有缓过来。
    脸上是麻木的,那一耳光没有任何感觉,只是耳朵里“嗡嗡”作响,声音似在楼道里回荡。
    程蕙:“你别叫我妈!我没有你这种不知羞耻勾引哥哥的女儿!”
    舒颖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漠然开了门,走了进去,换上拖鞋。
    程蕙跟了进来,将手里的包包仍在沙发上,冷漠地坐下。
    从始至终,没看舒颖一眼。
    舒颖开了灯,站在餐桌前看着程蕙,陌生又疏冷。
    明天就是除夕,本是阖家团圆全国欢庆的日子。
    全中国的人,不管身在何处,不管千山万水,都要回家,与家人团聚。
    林家也是一样。
    每一年,程蕙都为每个重大的节日尽心尽力,希望讨得林家人的欢心和认同。
    可她如何付出与卑躬屈膝,都抹不掉她一个三婚女人还带着拖油瓶女儿的事实。只要有人一点破,她所有的努力,都会变成鄙夷、轻视、嘲笑、讥讽。
    在那个德高望重的豪门世家,她就是一只可笑的母鸡,还以为自己可以变成凤凰。
    她记不得那是哪一年了,第一任丈夫舒子华,一心只会研究智能技术,没日没夜沉浸在研究的乐趣和疯狂的执拗中。
    为了他的实验室,他花光了所有的钱,让她过得落魄凄惨,甚至三年都买不起一件像样的衣服。
    他沉溺于实验室,从不回家,让她独守空房,寂寞苦楚。
    可为了年幼的舒颖,她忍了。
    直到舒子华在实验室中猝死,她终于觉得解脱了,又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崩溃了。
    舒子华为舒颖留下一笔遗产,是他在大学搞科研时,得到的奖金和资助。可他一分钱不给她留,全部留给了舒颖。
    他在遗嘱上说明,拿笔钱,只有在舒颖十八岁时,才能被解冻。
    她为了这个男人,承受了哭,受了罪,到头来,一无所获,还带着一个女儿,一个累赘。
    恋爱时的深爱缠绵,全部消失于无形。
    她怨恨,但生活依旧还要继续。她很快站起来,努力养活自己与女儿。
    可那个年代,并没有那么开放,女人总是被歧视。
    直到不久后,遇到她第二任丈夫,曹业文。
    她长得漂亮,曹业文喜欢她。可却误以为她从来没有结过婚。
    所以她隐瞒婚史,隐瞒舒颖的存在。
    终究纸包不住火,婚史败露了,舒颖也被人发现。
    她忘不了那一天,曹业文全家老老小小,全都聚在一起,让她和曹业文离婚,并且赔偿曹家精神损失与其他的损失。
    舒颖当时年纪很小,只知道抱着妈妈的腿,环顾着身边如豺狼一样的人。
    他们对程蕙羞辱、怒骂、唾弃、鄙夷、打骂……甚至也骂她,骂她是个跟着母亲撒谎的女骗子。
    程蕙绝望地看了曹业文一眼,却发现曹业文与其他人一样。
    “程蕙,你跟结了婚了,还跟别人生了孩子,是个脏女人,你咋能骗我呢?你……还带个拖油瓶,让我养吗?这绿帽子,我不带啊……你赶紧给我钱,咱们离婚……”
    程蕙带着舒颖离开了那个地方。
    那晚,程蕙带着舒颖千里迢迢去了北方,把她交给了舒子华的母亲,从此就消失了一段时间。
    再过两年,程蕙结婚了,与海外留过学,但是死了妻子的林凯宏结了婚。
    林凯宏自己还带着个前妻留下的儿子林启彦,不嫌弃程蕙与舒颖。
    可林家,那个世代官宦骄傲的豪门,看不起程蕙。
    这么多年的折磨,就算程蕙当舒颖是女儿,那也只剩下埋怨与懊悔了。
    舒颖的存在,就是一个污点,一个让她永远无法被公婆和林家人认同的污点。
    她多么想有一个家,可是这个家,因为舒颖的存在,没有温馨,没有关爱,只有痛苦。
    她希望舒颖能够嫁人,不管是什么人,乞丐也好,罪犯也好,只要她嫁人,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不再管她了。
    她累了。
    她隐忍多年,林家人在过节的时候,总会顾及林凯宏的面子。
    可是今年却被舒颖毁了。
    孙妍一闹,全毁了!
    她被林家人羞辱了一顿,被赶出了团圆年夜饭。
    程蕙:“舒颖,我给你介绍的男人,你一个都看不上,原来是想打启彦的主意?你想干什么?想毁了我的一切,毁了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家?”
    舒颖:“我没有。”
    程蕙怨恨地看着她,“那为什么启彦要离婚?你和他什么时候开始偷晴的?”
    “我没有!”舒颖无力又隐忍。
    “舒颖,我这一辈子,都被你毁了……”程蕙脸色苍白、铁青。
    舒颖欲言又止,单薄的身形笔直挺立。
    程蕙用手狠狠地抓自己的头发,舒颖看见她那头乌黑的发丝里,出现了白得刺眼的白发。
    舒颖咬着牙,偏头看,不再看。
    记忆里,程蕙是美丽的,她也曾经以美貌自信自豪,以为能让全天下最优秀的男人喜欢。
    舒颖继承了程蕙的模样,却继承了舒子华的性格。
    “我承受了这么多年,忍受了这么多年。我尽了一个母亲所有的责任,希望你能好好嫁人,能有个好归宿,可你呢?你带给我的是什么?是痛苦,无穷无尽的痛苦!只要想到你,我就无法忘记我承受的屈辱和不堪……”
    舒颖静静地站立着,低下头,隐忍着泪水。
    寂静笼罩着客厅,寒风吹刮进来,刮在舒颖的脸上,她才察觉那一巴掌真的很疼。
    程蕙冰冷地看着她:“你的爸爸,埋葬了我最美好的青春年华。而你,却一度毁了我的一切,我的一生。”
    舒颖咬住唇,尝到了腥味。
    “又因为你,我原本渴望的温馨的家没了……”
    舒颖喉咙生疼,所有的钝痛与酸刺,从心头涌到喉咙,梗咽着,让她呼吸凝滞。
    程蕙泪流满面,“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启航,我根本活不下去……”
    舒颖一动不动,脸色苍白枯槁,如同丢掉了魂魄。
    “舒颖,我后悔遇到你爸爸,更后悔生了你!如果没有你该多好,如果当初怀上你的时候,就把你打掉该多好?否则,我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
    程蕙歇斯底里。
    舒颖如遭雷击,却依旧木讷沉静地站着。
    她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程蕙。
    这个是她母亲的女人,与她有着最亲近血缘的女人,说着让她最心痛最伤心的话。
    一个母亲后悔生了自己的孩子,无异于让自己的孩子去死。
    舒颖心如死灰……
    程蕙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步履踉跄地走到舒颖身前。冷风吹得她额头前的白发微微晃动,一瞬间,她似苍老了枯萎了。
    “舒颖,不要再来折磨我了。”
    舒颖说:“好。”
    程蕙机械木讷地点头,漠然走出去。
    跨出门时,她没回头,只是轻声说:“我有时候想,如果我没有遇见你爸爸该多好。”
    舒颖没有再出声,空寂的房间再没有任何声音。
    舒颖呆怔地看着,如同一尊雕塑。直到楼下有人放鞭炮,欢腾密集的鞭炮声声声入耳。
    窗外,繁荣升腾的城市夜空,绽放出一朵朵流岚彩色的烟花,绚烂,一朵消逝,另一朵又升起,旖旎不绝,缤纷绚丽。
    舒颖缓缓走到窗前,看着一朵朵盛放的烟火,窗帘被夜风吹拂,猎猎作响,似乎要被寒风吹裂。
    她很冷,风很大,吹拂而过,如同南非草原,星空之下,吹过山坡的风。
    那晚,她躺在江远怀里,星空那么辽阔,那么深邃。
    就如此时绽放着烟火的夜空,并不孤寂。
    她进了浴室,放了热水,想要暖一暖。
    脱掉衣服,随手仍在地上,她跨进浴缸。
    水流哗哗的响着,很快淹没了她。
    ——舒颖,我后悔遇到你爸爸,更后悔生了你!如果没有你该多好,如果当初怀上你的时候,就把你打掉该多好?否则,我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
    ——你的爸爸,埋葬了我最美好的青春年华。而你,却一度毁了我的一切,我的一生。
    ——舒颖,我这一辈子,都被你毁了……
    ——舒颖,不要再来折磨我了。
    她光裸纤长的身躯没入水中,很快无力,水漫过她的脖子,她的下巴,她的鼻,她的眼睛……
    一室死寂,滚烫的水,似沉重的枷锁。
    舒颖睁着眼,努力的凝视着什么,她缓缓抬手,画了一个十字。
    ——你在数星星吗?
    ——那是南十字座。
    ——舒颖,我等你……
    她看见好多的星星,和南非的星空一模一样,星空下,风吹过草原,吹过雾霭茫茫。
    她似乎听见熟悉的声音,透过水纹,层层叠叠,时隐时现地传来。
    心情忽然平静下来,她在水中侧耳倾听。
    手机在响,是独属于他专有的铃声。
    “哗啦”一声,她钻出水面,坐起来,转头看着地上的衣服。
    衣服口袋里,手机荧幕亮着,还在震动。
    她立刻出了浴缸,拿出手机。
    可手机响了太久,她刚拿起,就挂断了。
    一条短信发了过来,她眼睛红了。
    ——舒颖,新年快乐。
    还有一行英文:Once we dreamt that we were strangers,we wake up to find that we were dear to each other.
    窗外绽放腾升起一朵巨大流光溢彩的烟花,照得一室缤纷斑斓。
    舒颖盯着那行英文,心想,那就是江远能说出的,最郑重、最温柔的表白了吧。
    ……
    夜空流光溢彩,寂静的深夜烟火声与鞭炮声此起彼伏。
    舒颖穿好衣裳,出了门。
    偌大繁荣的城市,因为隆重盛大的节日变成了一座空城。
    好在地铁依旧运行着。她默默地走了无数条街,终于进了地铁站,上了地铁。
    昏暗空寂的地铁空无一人,只剩下幽幽的地铁启动声。
    她上了地铁,辗转了几次之后,终于下车。
    到达目的地,她从容冷静地走进去。
    黑暗之中,矗立着一座座墓碑,空气中有香火和硫黄的气味,冷风飕飕,钻入脖子里。
    整座城市万里空巷、热烈红火,只有这里,是一座无人问津的荒城。
    气氛令人胆寒,恐怖瘆人,黑暗中仿佛随时会钻出鬼来。
    舒颖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最终她在一座墓碑前停下,沉默又安静地站着。
    空中飘着细碎的雪,落在墓碑上,落在舒颖的头发和衣服上。
    她上前,伸手将墓碑上的雪扫干净,黑暗中,她隐约看见了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年轻又温雅,轻轻地含着笑,目光温和从容。
    这么多年过去了,所有的人和事都变了,照片上的人却是老样子。
    旁边的墓地有人来祭拜过,上过香,烧了纸钱,这座墓孤零零的,什么都没有。
    ——“小颖以后要好好学习。”
    “为什么呀?”
    “有了才学,才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我想要和爸爸一样,可以做会放动画片的手机。”
    “嗯,好,爸爸研究这个手机的程序,兼容性不高,只能播放flash,以后小颖做的,可以兼容更多格式的。”
    “可是妈妈很不喜欢爸爸做的东西。”
    “小颖自己喜欢就好。如论何时,你都要有自己的信念与理想,否则人生就如行尸走肉,没有任何意义。身体虽然活着,精神和灵魂却已经死了。”
    “……”
    “爸爸希望你不要做攀附任何人的菟丝花,你应该像矗立的树,向天生长,傲然挺立,不管风雨雷电。”
    “我很小,不能和树一样高。”
    “如果不能照顾好自己,女孩子,就该试着找一个依靠,就像树,不能独秀于风,而应生长在树林里。爸爸相信,你会找到属于你的树林的。”
    ……
    夜里风很大,舒颖双腿有些颤抖,可却依旧挺立。
    她轻轻地拍了拍墓碑,说:“爸爸,或许我找到我的树林了。你会祝福我吗?”
    深夜里,只有墓地中凌冽的风声,卷集着雪花。
    舒颖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片刻后,无声而笑。
    她在墓地站了许久,陪伴着父亲。
    远处的天空里,又绽开一朵巨大璀璨的烟花,照亮墓地,也照亮舒颖的脸。
    她的双眼平静坚定。
    “爸,新年快乐。”
    她说完,再没有停留,转身离开,走出了墓园。
    走出墓园,她漫无目的,空旷的街道,没了往日的车水马龙,她穿了几条街,有些迷失方向。
    她拿出手机。
    黑夜之中,手机荧幕照亮她的眼睛。
    江远的名字,总是在手机通讯录的第一个。
    那一瞬,她忽然感觉飘寂的叶子,忽然飞入了茂密浩瀚的树林。
    电话接通,不到三四秒的样子。
    两人却都没有出声,他听见他手机那边,时起时落的烟火声,如飘繆的鸣奏曲。
    而他听见她手机里的风声,凌冽爽利,他甚至能想象出,她站在风里笔直而立的模样。
    “舒颖?”他声音沙哑低沉。
    舒颖握着手机,微微呼吸,冷风吹得她气息有些乱。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说话。
    手机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和脚步声,江远似乎是走到了安静的地方。
    舒颖又片刻的心慌和忐忑,似害怕他会挂断,刚想说话,却没来得及。
    手机那头,江远问:“你在哪儿?”
    舒颖环顾四周,却说不出自己在哪儿。
    江远:“舒颖,我来找你,无论何时何地!”
    舒颖听见自己的心跳,慢慢地加速。
    她映着风,看见漫天的火树银花,如夏花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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