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竹马是断袖

第97章 终章后篇


北风卷地,百草枯折,未若寒絮因风起,阆苑花径葳蕤昔。连日大雪,洞仙山宛如琼台。凄凄岁暮,翳翳光景。残雁在雪地里挣扎了许久,渐渐没了动静,已经这个时节,不只是被同伴丢下了,还是一时贪玩,失了归途的方向。
    煎药的石炉,不时发出草木噼啪的响声,屋子里添置了许多炭火,隔绝了寒意的侵袭。雪迎风透过窗,视线朦胧,却定眼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披上大衣,出了门。每一步都在雪里陷得很深,当雪迎风将残喘的归雁带回来的时候,他的鞋袜已经湿透了。
    雪迎风拂去了它身上的积雪,放在炭火旁。晚钟悠悠而至,无尽而沉郁,又随着暮色逝远。雪迎风伴着钟声祈祷,朝参暮礼,捻土焚香,虔诚得宛如前世的信徒。
    钟声散后,雪迎风取了药,晾了一刻后又试了试温度,双手捧着陶碗向床边走去。寒浕放下手中的书笺,温和而又安宁,看着雪迎风一步步走来。
    雪迎风认真的喂着药,寒浕的双眼却直至未曾从雪迎风身上移开。他似乎已经接受了一切,现在和雪迎风所度过的每一刻,都如同上天垂怜,斗转星移,白驹过隙。在古佛青灯旁久了,寒浕不再奢望时间停留,只祈求能将他的样子刻入灵魂,或许下辈子还能认出他。
    洞仙山外的白厓寺,雪迎风和寒浕在此已经住了有些时日了。这里离锦城不远,雪迎风想着或许那天伯庸就回来了。
    寺内的老僧,给了他们一间后山的小院,只需再越过小半座山头,便是栩梅园,雪迎风和寒浕会在夜半时分赏梅,白日的栩梅园人声太过嘈杂,但他们的小院还算安宁。被重山遮去大半的天空,保留着所有沁心的澄澈。
    整个房间里,都是药的清苦味道,雪迎风将药碗放在一旁,擦拭着寒浕嘴角的余渍,又帮他掖了掖被子。
    寒浕的手轻轻抚上雪迎风的侧脸,雪迎风回握着他的手,淡淡的笑着,让寒浕想起了淄郢王府墙角那丛风兰花。
    从前寒浕的手苍劲有力,雪迎风握着的时候,总会很安心。现在雪迎风心里总会有着淡淡的苦楚,薄弱而无力。雪迎风托着寒浕的手放下,细心的掖进被子里,又轻轻的在寒浕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起身向灶炉走去,开始准备今天的晚饭。
    整间屋子不大,但也算应有尽有。雪迎风雇了人,每隔三日便会送来食物和药材。虽在江南待了三年,但炊事,雪迎风还是一窍不通,但寒浕每次都说好吃,雪迎风也知道原因,心照不宣。佛门净地,他们吃得清淡,却又很富足。
    寒浕望着雪迎风的背影,很安心,很知足。忽然有一种一辈子就能这么过去的错觉。但这一辈子似乎过的太快了。寒浕的味觉已在日渐的衰退,虽然雪迎风做的菜看着就不怎么样,但他还是想尝一尝,到底是甜的,还是苦的。
    雪迎风帮寒浕披上外衣,扶着他到桌边坐下。那只灰雁不知什么时候活了过来,扑腾了两下翅膀,跌跌撞撞的扇腾到了雪迎风寒浕的身边,雪迎风帮他顺了顺毛,拣了点东西扔给它,灰雁恢复的到也算快,不紧不慢的吃了起来。
    “今日比昨日又长进了不少,”寒浕尝了一口,缓缓的说道,“再过不久,都能成大厨了。”在寒浕看来,今天的菜色确实比之前好看了许多,或许真的好吃也说不定。
    “你喜欢就好。”雪迎风回以微笑。
    雪迎风不时的给寒浕夹菜,两人默不作声。
    寒浕虽然嘴里淡然无味,但也觉得富足。日子就这样淡淡的,也挺好。做了二十五年的寒国公世子,寒浕从未觉得心情如现在一般明净。人生苦短,如过眼云烟,寒浕很庆幸自己不会在着最后一段时间踽踽独行。至于他走后的事情,雪迎风会怎么样,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顾虑,也没有勇气去顾虑,这只剩苍白和无力罢了。
    寒浕片刻的走神,一股血气却突然冲上喉咙,带着强烈的刺激感。剧烈的咳嗽,始料不及。寒浕不小心翻了饭碗,上身蜷缩起来,瞬间涨红了脸。雪迎风在一旁急的毫无章法,所能做的只有轻拍着他的背,扶着他的身体,不让寒浕倒下去。
    殷红的血在寒浕的齿间渗出,胸口生疼,仿若有一种天旋地转之感,他看着雪迎风焦急得哭出来的样子,很想伸手抹去他泪水,却在一瞬间再也感受不到那个人的温度。
    “迎风……”
    ……
    寒浕醒来的时候,觉得四周暖暖的,朦朦胧胧的睁开双眼,雪迎风正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坐在床头。窗外依稀透过来繁星寒月的微光,已然入夜了。雪迎风还在哭,寒浕淡淡的微笑看着他:“没事了……”
    “什么没事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我差点以为你……”雪迎风的情绪有些失控,直接倒在了寒浕的胸膛上,放声哭了出来。
    “对不起……”寒浕轻轻的抚摸着雪迎风后背。他的心里,是真的愧疚。他看着雪迎风现在的样子,却只有慢慢的无力,除了愧疚,他还能做什么呢。
    远山寺庙的梵钟声又响了起来,此为昏钟,要敲整整一百零八下。只是雪迎风再没了心思祈祷。若前路是地狱,我便随你一起去……这两天,雪迎风早已做好了决定。
    “能不能告诉我……”雪迎风坐起来,“你到底怎么了……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我……”
    “不要再瞒着我了……”
    寒浕迟疑了片刻:“伯庸说,他需要有人来帮你试药……”
    寒浕话未说完,雪迎风便又哭了出来,似乎比以往都要伤心,但又是像在笑,带着痛苦和麻木,悲悯和嘲笑,绝望和淡漠……
    “为什么……为什么……”
    “迎风……”
    “为什么……”
    悲亦悲兮何相栖,哀欲哀兮毁骨立。木铃儿在窗外静静的看着,不自觉的留下了泪水,远处的钟声,在她听来,似是悲鸣……
    ……
    一月之期,早已过半。木铃儿更频繁的往返于与医馆和洞仙山,可寒浕却依旧在一天一天的虚弱下去。他的长发尽白,身形瘦削,和往日的寒浕,判若两人。可对于雪迎风,无论是怎样的寒浕,都是他唯一的依靠。
    灰雁没有飞走,许是将这里当成了避寒的地方,试图熬过这个冬天。但没有了同伴,形单影只,却也生出了郁郁之感,整日蜷缩在角落,眼神失落而怅然。
    大限将至,雪迎风不似想象中的整天以泪洗面,他每天都在淡淡的笑着,白日里就如同普通的夫妻,一日三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入夜,寒浕的身子很难再陪雪迎风去栩梅园,他们便相拥在小小的床上,说着那些似幻似真,若有若无的事。
    ……
    “小浕,你说人死之后会真的有转世吗?”
    “谁知道呢……”
    “若果我再虔诚一点,我们下辈子是不是就可以再相遇。”
    “如果再相遇,我们一定会在一起,整整的过完一辈子,不差一年,一月,一天,一刻……”
    “那我们就还住在这里,每天伴着钟声祈祷,祈祷下一世,下下世,都在一起。”
    “这样会不会太贪心了?”
    ……
    贪心吗?其实我只要这辈子,就够了……
    时不我与,稍纵即逝,屋外的雪落了又融,融了又落。前些日子木铃儿带来了好些东西,说已经过了年。在重山之间,似乎被时间遗忘。雪迎风一直在寒浕的面前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但他的心却在日渐溃烂,被一点一点吞噬,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寒浕已然完全不能下床,雪迎风日日守在床边,在他的眼里,每一刻都是寒浕的样子。寒浕的脸色变得有些灰白,像草木的死灰,只剩下一丝星星之火。
    寒浕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他想起了第一次和雪迎风遇见时的场景,那时候雪迎风还太小,寒浕把他认成了女孩子。后来长大些,雪迎风几乎一直粘着他,和他一起上私塾,一起练武功……雪迎风从小就很机灵,但后来,跟着穆翛宁干了不少坏事,非得要寒浕看着,才会老实些。
    他还记得雪迎风有一次连同穆翛宁,将先生的戒尺偷走扔了,先生意料之外,吓得雪迎风那几天都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一有风吹草动便躲到寒浕的身后去了……
    再大些……再大些的时候,雪迎风回淄郢住了两年,想来他或许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伯庸的罢。雪迎风经常会给寒浕写信,寒浕偶尔才会回一些,因为每次寒浕回信之后,雪迎风都会寄上几十封回来,日常琐事都一一交代了遍。寒浕觉得好笑,但还是会耐心看完。
    后来他便回来了,还是整日的形影不离,整日的闯祸,让寒浕去收拾烂摊子。那是的锦纶城里,没有比雪迎风再逍遥的人了……
    再后来却是失去他,爱上他……
    寒浕越发的想回到过去,回到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里,他本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墙角的灰雁一日比一日消沉,仿佛就在等死一般。
    黄昏渐远,融雪消融。翚然昶风起,音杳景无息。
    “迎风……”寒浕的声音微小得像尘埃落地。
    “恩,我在。”
    “等我死了,就将我埋在淄郢的涟池,你说过你很喜欢那个地方,可我没去过……”
    “等你好了我陪你一起去……”雪迎风的声音在颤抖。
    “我现在有些累了……真的好累……”
    “小浕……”雪迎风再也抑制不住抽泣,“不要……求求你……”
    寒浕这次再也无法帮雪迎风抹去泪水。
    迎风,原谅我……这句话,也只有等到下辈子,再说给你听了……
    梵钟又起,每次紧敲十八下,慢敲十八下,不紧不慢再敲十八下,如此反复两遍,整整一百零八下。佛说人有一百零八种烦恼,敲一百零八下便能解除忧愁。敲钟偈曰:“闻钟声,烦恼轻……”
    “雪哥哥!”木铃儿推门而入,“师父回来了!”
    ……
    有一种药,名曰“信草”,从古至今不乏寻药之人,它生长在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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