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磨坊

7 汪子林破案


汪子林一枪把他额爹汪四爷的腿打断了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黄沙坝,既而传遍了陈家营,成了方圆数十里内男女老少茶余饭后街谈巷议的话题。
    乡长怒了。这还了得,儿子敢打老子,忠孝礼义哪去了?反了天了!他立即责成团防队长细细调查,该法办法办,该枪毙枪毙!妈的,在老子地盘上,绝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
    保长张子贤,四爷,当时在场的汪家本族的男女老少,都异口同声地说是意外,是不小心走了火,打到汪四爷纯粹是碰巧了,绝对不是有意。如若不信,大家都愿意具名担保。
    既然是这样,那还有啥说的?队长也知道,乡长那样说,也就是个不得不有的姿态。他队长也不是傻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个还吃饱了没得事找些虱子放在脑壳上爬?再说汪子林平日在团防里,对他也不错,人缘也好。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脑壳进水了才自己断自己的后路。于是,团防队长在乡长面前拣好的说了一通,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只是这林秀青,从此对她老公公汪四爷,就再也没有好脸色。家里原来其乐融融的气氛没有了,转面被愤恨、委屈、难过、尴尬笼罩着。好在,林秀青与汪子林还如先前一样恩爱如初。
    林秀青整天难得说句话。四奶叫她,最多也就答应一声,再无多语。只有汪子林回来了,她才会多说几句。那实际上也是听汪子林讲外面的事情,偶尔问问而已。
    一天晚上,汪子林回来,非常的兴奋。他迫不急待地跟林秀青讲了他前些天干的一件大事:
    那天早晨,我刚刚走进团防的大门,就被队长叫住了。
    “啥事队长?”我问。
    “昨天晚上徐家沟遭抢了,今天早晨天刚刚亮,他们甲长就来报案。要不你带两个人去看看?”
    “行,那我就去了哈。”我叫了两个队员,背了两支汉阳造,就朝徐家沟去了。
    我们找到姓徐的甲长,问了问情况。甲长说,遭抢的有几户人。
    看到我们来了,徐家沟的老老小小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讲着昨天晚上的事。男人们一腔的愤怒,女人和小孩子们还惊魂未定。看来,昨天晚上那一伙毛贼闹得是有点凶了。
    他们说,徐家沟有很多年没有出过这种事了,好多人晚上也不太警觉,睡得也很死。但是日怪的是,一个沟头那么多户人,喂了那么多条狗,好象那狗全都睡死了,没有一条发出过叫声。直到徐五家喊打棒客,人些才被惊醒。等他们拿起锄头棒棒追出来的时候,棒客早已不见人影,而那些狗,也才象疯了一样的狂叫起来。
    我问了被抢的几家,加起来也就是几十块铜钱,其他东西,象粮食鸡鸭等等,也没有多少,最大的就是牵走了一头牛。
    突然,一个女人冲到我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下去,口里不住地求我一定要抓住那一伙遭天杀的,把他们碎尸万段,跟她女儿报仇。
    我一边答应一边扶她起来。但心中却是疑惑:从被抢的情况来看,数额也不是太多,也没有出现人被打被杀的情况,这个女子咋就会这样子说呢?
    甲长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挤过来附着我的耳朵说:“这就是徐五家的,她的女儿十四岁,过几天就要出嫁。哪晓得昨天晚上被那伙人糟踏了,现在正在屋头寻死上吊呢。”
    “哦,原来是这样。大嫂你放心,我们一定抓住那伙强盗,法办他们!你赶快回去,把你女儿看好,别再有个三长两短了。”
    那女人千恩万谢地回去了。
    我心头毛得很。我想,你妈那个X,抢钱抢东西你已经是大罪,糟踏人家女儿,更是罪上加罪,何况人家女儿才十四岁!看老子不把你那猪鞭子割下来喂狗我就不叫汪子林!“你们有人看到过他们长啥样不?”我问。
    “他们都蒙着脸,没看见,”甲长说。
    凭我这几年在乡团防的经验来看,这不是当地人干的。这一带的男人们,大多加入了哥老会的。他们都有自己的堂口。虽然袍哥们常常有些偷鸡摸狗强拿硬拖的事,但大多数都遵守“兔子不吃窝边草”的信条,当地人是不会抢当地人的。至于那狗不叫的事,大凡棒客都有办法。只是,糟踏小女孩这一条,一看就是还没上道的人干的。帮有帮规,行有行规。那些棒客虽然干的是那个营生,但他们也有自己的规矩。上道的棒客,抢钱抢物不抢人。
    这一带浑水袍哥多,隔三差五聚几个人,抢钱抢粮牵猪赶羊的,也是有的。但是自从乡上成立团防,弹压过几次之后,清静多了。不想,这些家伙又按捺不住了。这事儿也可以说正在风头上,只有那些不省事的混帐小毛贼,或者有所依仗的人,才干得出来。
    这么一想,我心中就有数了。我带着两个兄弟伙,直奔曾五家去。
    “你咋就晓得是曾五?”林秀清突然问道。
    “你听下去就晓得了,”汪子林说:
    曾五家在龙凤溪坝子边边上,离两合水很近的一个湾湾头。门是关着的,我叫两个兄弟伙把门敲开。开门的是一个女人,看上去二十来岁。虽然穿的是粗布衣裳,但那模样,那身段,那脸,看一眼就叫人心惊肉跳。特别是那眼睛,就象一潭清亮无比的水,汪汪的,照得见人影子。
    “你……”林秀青瞪着眼睛看着汪子林。
    “呵呵,你好好听!”汪子林笑着继续讲:
    “你们是……”那女子问。
    “找曾五。”
    “他不在,他出去做生意,好几天了,还没回来。”
    我看那女人说话眼睛躲躲闪闪,还不停地往房间里看,我就晓得那女人在说谎。我一把拨开她,直直地就走了进去。
    “哎哎,你们抢人啊?你们……”
    那女人嚎起来。我没有理睬她,几步冲到关着门的房间前,一脚踢开门。不想那曾五正躺在床上假装睡觉。我抓住他的衣裳一把将他提起来往地上一掼。两个兄弟伙也冲进来把枪对着他。
    “曾五,走一趟吧?”
    “去哪?”
    “人都死了,你不晓得去哪?”
    曾五一听,人死了,吓得魂飞魄散,一翻爬起来,又扑通一声跪下去,朝着他们三个磕头如捣蒜,口中不住地说:“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是你不是你,到团防去再说,走!”
    那女人看我们要把曾五抓走,她一下子跪在我面前,眼泪汪汪地,拉着我的手不停地摇,一边摇一边哭着说,“不是他,真的不是他。你们不要抓他,他昨天晚上回来还说过,没想到他老表会去干那事,杀人抵命,也不该他啊,你们去抓他老表才对啊!”
    我心中暗暗高兴,也暗暗好笑。平日里看那曾五,虽然穷困,可言谈举止十分的蛮横霸道。而今就这么一诈,就软成那样了。还有他那老婆,一看那阵势就把啥子情况都倒得干干净净,这倒免去了我好多的麻烦。
    我看了她一眼,那眼睛里流出来的晶亮晶亮的泪水挂在脸上,眼睛里透出凄惨和哀求的光。我甚至觉得她很可怜了。
    当他们俩的眼睛碰在一起的时候,他心底里再一次地震撼了。一股温情从脚底下升起来,挤得先前的义愤悄然地退出心境去——当然,这个情节汪子林没敢说出来。
    “他老表在哪里?叫啥?”林秀青问。
    “高湾,叫高丙清。”
    “高丙清?高师爷的兄弟?就是那个高矮要娶子玉的高家二少爷?”
    “他想娶子玉?”
    “是啊,你不晓得?”
    “不晓得。”汪子林接着说:
    我问曾五,抢来的东西在哪里,他说,在他老表高丙清那里。我又问他牛呢?他说,昨晚就卖了,除烧了一顿烟,剩的都在他老表那里。
    “那女娃娃真的死了?”曾五问我。
    “寻死寻活抹脖子上吊,你说呢?没死还好说,要是死了,那可得陪命!”我指着曾五说,“曾五啊曾五,你……我先不抓你,你可跟我老实点,不准出门,有啥事还来找你的!”
    说完我带着两个团丁抓高丙清去了。
    “抓到了吗?”林秀青问。
    咋不抓住?那家伙,仗着他哥哥是乡上的师爷,根本就没把你这些放在心上,就跟没事一样。我们去的时候,他正躲在摇椅上逍遥呢。其实我们哪敢抓他?只是说,请他到乡里去,了解一些情况。还好,那女娃娃没死,高丙清被抓去乡团关了一天。乡长让他把抢的东西退还,交了些保钱,放了。曾五呢?嘴硬心虚地在屋头躲起也不敢出门。他也晓得,虽然他大老表高峻清是乡上的师爷,但人命关天,杀人偿命这是哪个朝代都一样的规矩。人真的死了,他一个小小的师爷也是掩不下去的。
    汪子林说,曾五也是个聪明人。虽说他有点二,小事情不管不顾随意挥洒,但大事情还是能把握得住的。他的确时不时带几个人到外面去捞两把,也只是弄几个零碎银子花花,绝不会干那些□□杀人的事。
    他是个孤儿。从小就野,为了吃饱肚子,他撬过别家的红苕,抓过别家的小鸡,翻过别家的墙,拗别家的门。后来他加入了袍哥,拜在陈家营舵把子王银山门下,做了个小老幺。也正因为这样,他仗着王舵把子的牌子,耍横耍懒的泼皮性格也发挥到了极至。只要他看上了哪家的什么东西,他会想方设法不弄到手绝不罢休,包括老婆。但他自己也晓得自己的斤两,耍横耍懒也只是在外面。在会里,没有人把他当回事。
    他老婆可以说是抢来的。
    他老婆本是看灯山下小海子山沟沟头的人,家境比较殷实。也是她额爹额妈的掌上明珠。不晓得咋个就被曾五看上了,死讫白懒要娶她为妻。他这样一个人,人家父母哪里肯把那样的一朵鲜花插在他这一堆牛屎上?
    这家伙也是够有耐心的。站着求,跪着求,空手去求带着礼物去求,以至于以死相威协,不把这女子嫁给他他就要拿弯刀割了自己颈项。
    那家那老头子也是个硬货,哪里是你这样一个小流氓一两句威胁几处手段就能吓倒的?他明确说了,别说你割你颈项,就是把我颈项割了,也不得把我女儿往你那火坑里头推!
    他是非她不娶,但那老头又生死不干,咋整?曾五一时无计可施了。
    他几个烂兄弟说,费那么多事干嘛,抢过来不就是了?看你那低三下四的样子,兄弟们都为你难受!
    他说,抢,那当然再简单不过了,可那就真的是伤天害理了!
    兄弟伙说他,你抢人财物又不是伤天害理?你干的就这营生嘛!
    他说,那不一样。他还对人家说,你们要跟着我干,就得听我的,就一条,只要钱物不要人。听得进去就跟着我,听不进去就各人滚蛋!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就不说话了。
    一天晚上,那家遭了棒客,所有的稍微值点钱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全家人既害怕又心痛,商量着天亮以后去报官。
    老头子说,报啥官?算了,就当遭火烧了!
    家头的人都问,为啥不报?就那样算了?
    老头子说,我不是说了吗?就当遭火烧了。难不成你们还想多折点钱?
    经他这么一说,大家似乎明白了。这事也就算了。
    过了两天,饷午时分,外面有人敲门。他们家一长工哆嗦着提了一把锄头,颤巍巍地从门缝里看了看,回来跟老头说,又是那个人。
    “别理他。”
    敲了很久,见没人开门,曾五在外面叫开了:“快开门,我是跟你们送东西回来了。”
    老爷子听了,不敢相信。心想,奇了,这棒客抢了东西还有送回来的?他实在是搞不明白了。他迟疑了一会,还是叫人把门打开了。
    曾五带着一群人站在门外。除曾五以外,其他人手里都抱着那些被抢去的东西。其中一个就是他们都认识的本地人。
    “是你?”老头子问。
    “不是我,”曾五说。
    “是哪个?”
    “他们。”
    “你带他们来干啥,还要抢我?”
    “不,你看,你的这些东西都在这了,你点一下,看差啥子不。”
    “东西倒是不少。你说不是你,你咋晓得我的事?”
    “这些人大家都是江湖上混的,有啥不晓得的?我听说他们抢了你,我就去找他,跟他说,这是我老丈屋,叫他们卖个面子,把东西退回来,算是交个朋友。”
    “是的,你这个老者,我们是看曾爷的份上,把东西跟你退回来了。你看着办吧。”
    老爷子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疑乎了半天,突然眉毛一扬,满脸笑开了:“既然是这样,那,老朽这边谢过了。俗话说,既来之则安之。各位好汉有情,我老汉也不能无义。大家先行喝点茶,老汉分付人置杯水酒,表表心意,请各位好汉不必推辞。”
    “好!好!”来人都高兴地欢呼起来。
    “你也留下来吧,”老头子对曾五说。
    后来,曾五还真就把她老婆用八抬大轿抬了回来。
    象这次他表弟干那事,他从内心里头也很生气,也很瞧不起他。幸好那女娃娃没有死,要是死了,真就该砍他的脑壳!
    话是那样说,这次的事情他也清楚。虽说他表哥高峻清会替他开脱,但我也算是在明里暗里帮了他。于是,他找了个机会,请我到他家里来,喝了一台酒。
    “他们的事情你咋晓得那么清楚?”林秀青心头酸酸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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