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代女人的情感史诗

第十章 一夜惊魂


丁春林藏身的村子距离这座城市大约100多公里,村子很小,只有不到一百户人家。村子有一条主路把村子按东西方向一分为二,大部分村民很穷,房子都是用土坯盖的,一眼望去,整个村子都是黄土颜色,有几家稍微富裕的盖了砖房,远处望去竟像是点缀,格外显眼。
    李红的亲戚家在村子的东面,房子和李红小时候农村的家差不多,一样的破旧,屋里面一样的陈设,只是院子非常大,亲戚把院子隔成两个区域,大的区域种蔬菜,整个村子只有一间小卖部,小卖部里的货品种类很少,只有常见的烟、酒、饮料、方便面、火腿肠一类的,如果想买其他东西,只能去镇上,所以家家户户夏天吃的蔬菜都是自己家种的,茄子、豆角、黄瓜、西红柿、白菜、葱、韭菜等等,品种很是齐全。小的区域除摆放一些杂物外,还养点儿家禽,这样鸡蛋就不用买了,如果养的多,下了蛋还可以拿到镇上卖,过年过节吃肉的时候,直接宰一只就不用去外面买了。农村人一年四季都离不开蘸酱菜,所以家家户户都自己做酱,每次都要做上一小缸。
    丁春林来到这里的时候正是夏天,家家户户园子里都是绿油油的,这样大片大片的绿色使这个土黄色的村庄处处充满了生机。
    亲戚一家六口,夫妻两个、四个女儿,农村人“重男轻女”的思想特别严重,他们赖以生存的就是土地,女孩儿在年轻时候的劳动力就比不上男孩儿,嫁人后更是只能在婆家干活,所以他们认为养女孩没什么用,还是男孩顶用。亲戚家对于生不出儿子一直无法释怀,连生了四个都是女儿,他们不甘心,听说还要努力继续生,一直到生出儿子为止。四个女儿虽然都有名字,可是他们平时还是习惯把她们叫作“老大、老二、老三、小四”。
    亲戚家很穷,一条大炕睡着所有人,丁春林也和他们挤在这个大炕上。丁春林以前从没在农村生活过,对这一切都感到很不习惯。每天早上三点多,亲戚两口子就带着老大去地里干活,老二小学毕业就不上学了,在家里帮着干家务活,老三正在上小学二年级,最小的小四才五岁,在家由老二照顾着。白天家里就剩丁春林、老二、小四他们三个,丁春林来了后帮他们做午饭,晚饭他们自己回来做,做起来很简单,主食就是蒸馒头、蒸饭、烙饼或煮面条,夏天他们几乎不炒菜,一天三顿都是蘸酱菜。虽然吃的很差,但丁春林也不好意思在这里白吃白喝,他与亲戚说好每个月给他们50块钱,如果不收他就不呆了。亲戚推辞了一番也就同意了,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笔意外之财,高兴得很,丁春林自己不敢出去,就经常让小二去镇上买点水果、糕点、猪肉等来给他们改善伙食,基于以上各种原因,亲戚全家一直对丁春林很热情。
    亲戚家别说没有电视,连个收音机也没有,丁春林整天闲的发慌。他想念那个舒服的家,他想念李红,虽然他们经常吵架,但是他爱女人,他的生命中只有过这一个女人,在他眼里李红虽然有点“浮”,但并不影响她把他们的日子操持得有滋有味。他也想念女儿,在女儿没出生时他就盼着能生个男孩儿,他就是喜欢男孩儿,没有什么原因,可偏偏不如愿生了个女孩儿,但这毕竟是自己的骨肉,眼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他也就不再觉得女孩儿没有男孩儿好了。现在有时间细想想,女儿还是很听话的,学习从不要他操心,平时也不胡闹,惹他们生气了也不敢犯倔,为什么自己总是压不住脾气呢?唉!以后自己得改改!丁春林觉得度日如年,每天就这样胡思乱想。
    到了腊月二十八的下午,丁春林回家了,他实在熬不住了,从进入腊月开始,每一天他都归心似箭,他实在太想家了。路上他怕遇到熟人,就用帽子、围脖把自己的脸捂得严严实实。他一进家门,心里就觉得舒畅极了,看见李红和女儿在床上一起缠毛线,女儿两只手撑着绕成一圈圈的毛线,李红把毛线缠成线团。李红见丁春林回来了,赶紧扔下毛线,拿着刷子上前帮丁春林扫着身上的雪,紧张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有没有看见你?”丁春林不在意地说:“你看我都捂成这样了,谁还认得了来啊!”看着他捂成那个样,李红不禁笑了,可嘴里还是接着埋怨:“这才几个月啊,你就呆不住了?万一让人看见了怎么办?”丁春林知道李红是关心他,嘿嘿地笑着:“马上过年了,我还不得回来过个年!”女儿晓雨在丁春林面前总是很拘束,平时没事几乎不主动和他说话,可这回女儿竟然一下子就跑到他身边抱住了他,嘴里叫着:“爸爸,你终于回来了!我。。。”后面的话女儿咽了回去,他知道女儿是想说“我想你”,可他也知道女儿是不善于向他这样表达的,看着女儿噙着泪的双眼,他一把抱住了女儿,眼里泛起了泪花,李红见状也落下泪来。李红一把擦了泪,穿上棉衣去小卖部给丁春林买了一瓶白酒,又在仓房里拿了半只鸡、一条鱼和一条猪肉,一会儿功夫就端上了小鸡炖蘑菇、红烧鲤鱼、酸菜炖猪肉,全家人围着桌子各自说着这半年的经历。
    东北的冬天真是冷啊,北风不分昼夜的刮着,特别是进入腊月以来,白天室外的温度已经降到零下二十多度,晚上更是零下三十多度,人们出门的时候都是穿的“里三层外三层”,里面贴身穿着背心、线衣线裤,线衣线裤外套上毛衣、棉袄、棉裤,棉袄棉裤外再穿上一身外套,最后再加上一件厚厚的棉大衣或羽绒服,头上戴着棉帽子,脸上缠着围脖,手上戴着棉手套,脚上穿着带毛的棉鞋。即使穿成这样,如果不运动在室外呆上个半个小时以上,也会冷的呲牙咧嘴。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一根根的冰凌,长的有两尺多,短的也有将近一尺,太阳照在上面寒光闪闪,看着都觉得冷。路面上把霜和踩得实实的雪冻在了一起,走路时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路面很滑,人们走路时都不敢把步子迈得太大。家家户户在刚入冬的时候就“糊窗户缝”,也就是用浆糊把裁好的长条的纸贴在窗户框的缝隙上,目的是不让冷空气通过窗户缝进来,纸大约裁成5厘米宽、两尺长,图省钱的就自己找报纸裁,想省事的就去街上直接买现成的。糊完窗户缝后再用一大张厚厚的透明的塑料布蒙住窗户,塑料布的边缘用木条卷住,再钉在窗子的四周,这样就使室内最大限度的保温了。容易变坏又吃不完的食物放在室外,比如包了饺子没煮完就摆在室外,等冻起来了再用塑料袋收起来,下次吃的时候直接拿出来煮就行了;又比如买了肉就冻在室外,吃的时候切一小块儿,剩下的再继续冻着。
    虽说丁春林回来就没再出去,应该不会有人看到,但李红还是很担心,她把前后窗子的塑料布和纸条都拆了下来,这样万一被堵在屋里,也有机会逃跑。
    三十儿晚上,因为窗户拆去了封条,所以屋里面有点儿冷,一家人吃过饺子后就脱了衣服早早的上了床,趴在被窝里看春节联欢晚会。突然,“咚咚咚”的砸门声打破了这和谐的画面,对,是砸门声而不是敲门声,声音来自主屋的门,而不是外面的大门,这说明砸门的人是爬上仓房跳进院子的。李红和丁春林立刻坐了起来,互看了一眼,难道是?不用猜了,肯定是!砸门声越来越急,李红迅速地到窗前撩开窗帘往院子里看,这一看,惊的心都要跳出来了。院子里站着三四个警察,两个在砸门,两个正在扒着窗户往屋里看,仓房上还有四五个正逐个的往院子里跳。没等李红说话,丁春林已经窜向了后面的厨房,李红帮着丁春林跳出了厨房的小窗户,还没来得及关上窗户,就听见前屋的玻璃“砰”地被打碎的声音,紧接着听见有人从窗户跳了进来,她怕吓坏女儿,赶紧又跑回了前屋。
    此时已经有两个人从窗户跳了进来,窗玻璃碎了一地,女儿用手抓着被子,惊恐地看着这两个人。其中一个去开了门,其他人就都从门进来了。有四五个人在屋子的四处查看,床底下、衣柜里,甚至大皮箱都被搜了个遍,突然,其中一人在厨房喊到:“唉呀,这儿还有个后窗户是开着的,他肯定从这儿跑了!”说着,三四个人就都从厨房的窗子跳出去追了。剩余的人开始审问李红。
    “丁春林跑哪儿去了?”其中一个看似队长的人气势汹汹地问。
    “……”李红低着头不说话。
    “快点老实交待!”队长高声呵斥。
    “不知道。”李红嗫嚅道。
    “你能不知道?别耍花样!”队长铁青着脸,表情甚是吓人。
    “事情发生的这么快,我也没来得及问啊。”没来得及问是真的,不知道去哪儿了倒是假的。
    “那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队长语气稍缓了缓,继续问。
    “前天下午。”李红老实回答,她知道,这些人只所以能抓得这么准,一定是他们在他家周围埋了眼线,而丁春林进门的时候肯定也是被人看见了,所以自己在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上最好还是说真话。
    “他前段时间躲哪儿去了?”队长见李红说话不算老实,就继续问。
    “……”李红又低着头不说话,她还没想好怎么说。
    “告诉你,你不交待就是包庇!”说着,队长把一副手铐拍到了桌上。
    李红心里简直怕的要命,但她不能说,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如果你老实交待,你就没事儿,如果你敢隐瞒,就把你抓回去,你是现在说还是回局里说?”队长死死地盯着李红。
    李红看这个情形,不说话是过不去的,就强作镇定地回答:“他躲哪儿了我真不知道,他不告诉我,我也没办法啊。”
    “你蒙我是吧?两口子他能不告诉你?”队长觉得李红简直是在侮辱他的智商,不由得提高了声调。
    “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问周围的邻居,我们俩平时关系就不好,经常打架的,他那些狐朋狗友我都不认识,他家亲戚的地址我都告诉过你们了,我就知道这么多了。”李红急切地说。
    “关系不好他还回来过年?”队长一副你瞒不了我的神情。
    “他是没钱了,回来跟我要钱的,今天我们还为这事吵架呢。”李红的谎越说越溜。
    “编!你继续编!”队长指着李红气愤地说,一回头,对着一个警员大声吩咐:“给她铐上,带回局里,我就不信,关她几天看她说不说!”
    李红没想到真会把她抓起来,一时慌了,没等她缓过神来,就听那个警员对她说:“把衣服穿上,跟我们走。”李红一边尽量慢的穿衣服,一边想着孩子怎么办。警员不耐烦地催促着:“快点!”看她已经穿完,警员抓起桌上的手铐铐住了她的双手,推搡着她往外走。她知道警察这次不是吓唬她,是来真的了,赶紧冲着走在前面的队长喊:“你们等等,我把孩子先送到邻居家,不然一个小孩儿在家。。。”话没说完,李红已经哭了起来。晓雨听见妈妈的哭声,由小声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一时间母女俩一个屋里,一个屋外,哭的凄凄惨惨、上气不接下气。队长见此情景,动了恻隐之心,就让李红把女儿安顿在了邻居家里,李红告诉领居赵慧玲的住址,请邻居帮忙把孩子送到赵慧玲家,同时小声地嘱咐邻居让赵慧玲去找林权。邻居拉过晓雨靠在自己的身上,双手扶着晓雨的肩,一边轻声地安慰“别怕,今晚你就和颜颜睡”,一边看着李红一行人的背影抹着眼泪,平时他们两家处得好,但李红从没和她讲过家里发生了什么样,今天发生的一切让她感到太意外了,看着大过年的李红被抓走、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她觉得太可怜了。
    丁春林跳出窗子后,就溜着胡同往城郊跑。此时的他只穿着贴身的线衣线裤、光着脚,当时情况太紧急了,根本没有时间穿衣服。脚踩在上着霜冻的地上像针扎一样疼,凛冽的北风吹过身体犹如被刀割了一样。现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家家户户都在家里过除夕,胡同里一个人都没有。他没命的往前跑着,身后远远的听见几个人叫着“站住,不然开枪了”,他当然怕他们开枪,但他不能停,他不能坐牢,他尽量地贴着墙跑,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了一跤,手和膝盖都流血了,可是他顾不上疼痛,爬起来咬着牙拼命地跑,渐渐地,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小,已经听不见了,可是他不敢停。也不知跑了多久,周边已经没有人家了,眼前是一个废旧的厂房,铁门上上着锁,他不及多想,翻过铁门就躲了进去。过了许久,没有声音,他偷偷地探出头往外看,没有人,他知道他暂时安全了。他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松懈下来的这一刻,他才感到刺骨的寒冷,他不能在这里呆着,虽然能避避风,但会被冻死的,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一身保暖的衣服,去哪里弄呢?父母家、大哥家和弟弟家警察都知道,姐姐嫁到了外地,只有去“发小”李强家了,李强和他从小玩到大,即使各自结婚了也经常聚在一起,李强为人很仗义,是不会出卖他的,想到这里,他便向李强家奔去。
    打开门见到丁春林这副模样,李强惊得嘴张的大大的愣在了那里,丁春林推开愣在门口的李强,自己进了屋坐在沙发上,刚一坐下就连着打了十几喷嚏,李强缓过神来赶紧让媳妇去熬姜汤。李强从屋里拿了一条棉被围在丁春林的身上,点了一支烟递到了还在不停哆嗦的丁春林的嘴边,坐下来问:“你这是怎么搞的?发生什么事了?”丁春林的身体还在不停地哆嗦,情绪还没平静,抖着声音毫无逻辑的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李强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安慰不了他,就赶紧问他:“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丁春林抽了几口烟,定了定神,“找一套你的厚实点的衣服给我,我得赶紧跑。”“这大半夜的你往哪儿跑?也没车坐啊?先在我家躲到明天早上再跑。”李强端过媳妇递过来的热热的姜汤递给丁春林。丁春林喝了几口姜汤,把碗一放站了起来,对李强说:“不行,白天容易被发现,再说也不能坐车,他们肯定会派人去车站堵的,我得赶紧走。”“那你去哪儿?怎么走?”李强问。丁春林答道:“去我一个亲戚家,把你的自行车给我。”李强觉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只好如此了,就找了一身衣服给他,又塞给他两百块钱,丁春林趁着月色,骑着自行车向那个他躲过的亲戚家奔去。
    有了林权的帮忙,李红初一下午就被放了回来。家里就像冰窖一样冷,北风从只有半截玻璃的窗户直灌进来,暖气片已经被冻裂了,这大过年的也找不到人来修。她把之前拆下来的塑料布胡乱地钉上先将就着,扫了扫地下的碎玻璃,拿了几件她和女儿的换洗衣服就锁门去了赵慧玲家,家里太冷了,无法住人,只有等到过了正月找人修了才行。虽然精神和身体都极其疲倦,但她必须得坚强,她是从不向命运屈服的。她以为逃过了一劫,可是她根本无法预料,还有更大的劫难在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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