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天后讲故事

客厅很安静，安静到可以清楚地听到钟表一分一秒走过的声音，向阳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紧紧地盯着她。直到干衣机发出声音，安歌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抓起手机往卧室走去，路过向阳时，她皱了皱眉，然后说道：“帮我和张哲成说一声，我有急事回X市一趟。”
    X市，曾经在花乐乐和花乔眼中豪华不可比拟的所在，他们生活在那座城市里最偏远的乡下，以为那里就是整个世界。安歌刚转到赵钱李手下时，就已经有足够的钱在X市为宋玉琦买房了。
    成长这件事也不知道是收获更多还是失去更多，以前觉得遥不可及的地方长大后才发现它其实只是沧海一粟，国内多得是比它繁荣的城市。
    向阳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那一刻，他才发现对方平静的表情下掩藏着的慌乱，安歌的手在发抖。
    “我觉得你现在状态不对，我来订机票吧，让我陪着你行吗？”
    他说的诚挚，安歌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她现在确实脑袋里一团浆糊，理不清楚。不管对方用意如何，安歌只知道，她现在需要他。
    很幸运的是两个小时后有一趟飞往X市的飞机，向阳趁着还有点时间，匆匆忙忙回家收拾了几件衣服，再次骚扰了某个迟到的好学生，让他帮忙照顾黑小花。张哲成那边也通过气了，他似乎对安歌的很多事情都了解的清楚，只是长长的叹息，让向阳不要离开安歌身边，好好照顾她。
    安歌戴着假发口罩下了飞机，一路来到X市医院时，都没有人发现她就是最近频频被挂上热门的中心人物。当然，这也托了时间的福，半夜三点的机场只零零星星分布了点儿人，被发现的几率小之又小，更别说医院了。
    安歌按照地址来到五楼，宋玉琦已经手术结束被送到了病房观察。安歌站在电梯口迈不开脚，她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宋玉琦了，即使知道现在过去对方因为麻醉的原因一定是在睡觉，可她还是下不定决心。
    “花乐乐？”
    身后电梯再次打开，传出来一个不太确定的声音，安歌转过头看去，那是一个身量颀长的男人，提着两个满满当当的塑料袋，五官端正，轮廓分明，说不上有多帅气，但身上冰冷强势的气质格外瞩目，分毫不会叫人低看了去。
    “是我，你是？”安歌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果然，对方脸上绽出一个笑来，自我介绍道：“我是你哥的男朋友，郑义陵。”
    向阳用尽了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失礼的向郑义陵看去，心里惊讶极了，这句话信息量也太大了点，怪不得当初安歌讲故事的时候说她哥带对象回家，结果和她爸妈闹翻了。他还想着是不是对象娇生惯养，受不了乡下生活什么的，原来竟是因为这对象是个男的。不过，他也顶多是惊讶了一瞬，过了也就没再多想，本来他就支持爱情不分国界性别，只要对方是自己认定的，那千难万阻也不怕，就像他对安歌一样。向阳想着想着心里不由变得甜蜜蜜的。
    “走了。”让向阳甜蜜的主角伸手拽了他一把，往病房走去。
    向阳望向两人的身影，茫然了一瞬，才急忙跟了上去。
    花乔因为赶飞机回来，又在手术室前守了几个小时，有点撑不住，被花爸勒令回去休息。刚才郑义陵就是送人回家后，买了宵夜回来陪花爸，这才恰巧遇见了安歌。
    花爸这几年和花妈在X市开了饭馆，雇了员工张罗生意，不用整日里辛苦劳作，倒是养了些肉，人也白了不少。此时他正憔悴的坐在昏暗的楼道里，手里捏着一根完整的香烟，没有点燃。偶尔路过的护士看他也没有抽烟的意思，只打量了几眼就走了。
    安歌走到他身边时，依然是短发戴着口罩，花爸迟疑了一瞬，才抖着手摸了摸她的假发，态度也没有电话里那么焦急了。半晌，说了句：“你妈被推进去的时候，嘴里没说，人瞅着走廊看了很久。”
    花妈性子倔，之前查出来胃癌的时候就没想告诉花乔兄妹两人，在大城市生活了几年，对癌症一类的认知还停留在得了就要死的层面上，结果医生说她这发现得早，安心做完手术，连化疗都不用做，只要饮食护理方面多多注意就好。
    花妈放心了，可饭馆才扩建不久，手里的钱还不够，本来花妈咬牙决定把饭馆转卖了，结果和安歌打电话被伤到了，直接开口要了钱。花妈清楚，顺着安歌的意思要钱反而让对方不好受，两个人斤斤计较，你气我我气你，不像母女倒像仇人了。花妈挂了电话就后悔了，后来住在医院和花乔打电话，一时说漏了嘴，花乔连夜赶飞机回到X市，只是安歌，花妈咬死了不愿意他们通知她。
    那会儿安歌连连被人挂在新闻上，她在医院都看到了，后来更是了解到安歌出国两年看心理医生，心里又难受又愧疚，那是她的女儿啊，可她们这几年都过成了什么样子。花妈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给安歌添麻烦，反正医生拍胸膛保证了，她死不了。
    花妈硬着一口气刚进手术室，花乔立马拨通安歌的电话，才有了那么一出。
    花妈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人也不能进食，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瞥到安歌走进去时，花妈眼泪唰的就下来了。
    安歌嗓子眼堵得慌，快走几步握住了她的手，低低叫了一声：“妈。”
    医生说人要静养，安歌也不敢说什么话刺激她，陪着坐了一会儿，看花妈睡着了才低着头往病房外面走，刚走出病房，就落到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里，安歌头也没抬，哑着嗓子委委屈屈的喊：“哥。”
    来人正是赶过来的花乔，他冲花爸点点头，拥着安歌走到楼梯间，安歌只戴了副眼镜，假发和口罩已经摘了。花乔伸手取下她的眼镜，将人搂进在怀里，哄小孩一般说道：“想哭就哭吧，哥听着。”
    话音刚落，安歌就抱着他的腰哭了起来，她哭的时候既不是扯着嗓子边喊边哭，也不是安安静静的光掉眼泪，而是抽噎着断断续续的哭，全身都在用劲，像是把积压了几年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一样。
    等她哭够了，花乔顺了顺她的背，一边掏出纸巾给她擦眼泪，一边问她：“我不回来都不知道，怎么和爸妈闹得那么僵？他们不告诉我原因。”
    安歌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因为你。”
    “不会吧？”花乔睁大双眼，诧异的望她：“为了给你哥的爱情铺平道路？花乐乐，没想到你暗地里这么关心你哥我。”
    “······”
    花乔太能对号入座了，安歌郁闷的看他，等人安静下来才一点点的解释给他听。
    花爸花妈非常疼爱花乔，这一点毋庸置疑，花乔带回来同性对象的时候，两人又气又急，就想着怎么把花乔劝回来。后来儿子跟人跑到国外了，花妈才放弃。
    只是安歌没想到的是，她第一年寒假回家时，花妈带她专门跑去李大叔家做客，李大叔的儿子就是小时候众人眼中的乖宝宝李才，人称小李哥哥。李才大安歌三岁，已经大学毕业，不同的是他在X市上的大学，现在是县城一家公司的客户经理。
    花妈把李才夸得天花乱坠，最后还把安歌推出去让两人交流交流感情，安歌当时脸就黑了。回到家里时，安歌才知道，花妈竟和李大叔一家都说好了，就等她寒假回来和李才加深感情，到时候一毕业就结婚。
    安歌逆来顺受的性子都被她的行为整出了火气，说什么也不愿意见李才了。
    “李才那可是咱们这里最优秀的人才了，这你都看不上你能看上谁？不是妈说你，现在不早点做准备，等你毕业了就没戏了你知道吗？”花妈边说边戳她的脑袋，那力道简直恨不得戳穿她，好让她醒过来。
    安歌气急，直问凭什么？为什么？
    花妈给花爸使了个眼色，花爸终于舍得放下口中的卷烟，十分理所当然的说了一句：“你看，你早点结婚，生了孩子正好能给你哥抱一个过去，李才他们家都同意了。”
    “别说了。”花乔突然打断到，转身盯着楼梯间的门口不再看她，深深地吸气，他竟不知还有这么一回事。
    花乔已经不想听下去了，安歌说得平淡，但他能想象得到她当时心里该有多委屈。哥哥跑去搞基，她却成了为哥哥留下后代的工具，花乔忍不住伸拳砸向墙壁。
    安歌从身后抱住他，缓缓说道：“我怨他们，怨的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他们。但真看到妈虚弱地躺在那里，好像随时都会离开一样，我又觉得无所谓了，毕竟事情没有真的变成那样。”
    花乔不说话，身子站的僵直，楼梯间一瞬间没有任何声响。忽而，安歌感觉到有水滴砸在她的手背上，接连着又是几滴，带着灼热的温度迸裂开来。
    花乔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