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迷者

第18章


她虽然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我,但是我就是知道她很伤心。因为那段时间,她无论和谁说话,都有气无力的。但我依然不为所动,妈妈越伤心,我越能感觉到报复的快感。所以,无论妈妈怎么百般讨好我,我始终都没有回心转意。”
  “整整22天,我坚守誓言,没有对妈妈说过一句话。爸爸察觉到了家里微妙的气氛,他来劝说我,我无动于衷。他无奈地说:‘这是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男人实在没有办法解决。’妈妈没有办法了,她花了三天的时间,给我折了一千多只千纸鹤,希望我能原谅她。我收到千纸鹤的那一刻,感动又愧疚,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练琴,不再跟妈妈怄气。我想和妈妈道歉,想跟妈妈和好。我写好了一封道歉信,我知道妈妈看了这封信一定会很开心的。然而那一天,妈妈却没有回家,爸爸也没有回家。我很奇怪,打电话到爸爸的公司,没有人接。我等了一个晚上,外婆来了。”
  说到后来,声音渐渐急促,她已经泪如雨下。
  受她的情绪感染,梁暮雨不由聚精会神地听她继续说:“那个时候,我还没有预料到发生了什么事。我以为爸爸妈妈一定是过二人世界去了,还向外婆抱怨:‘他们俩个,过二人世界不叫上我也就算了,但竟然都没有提前通知我一声,实在太过份了。’我怎么会想到,原来他们两个出了车祸。我爸爸当场死亡,而我妈妈经过一个晚上的抢救,躺在重症病房里,昏迷不醒。”
  这件事一直都是楚书未能喧之于口的伤痛,她从不敢对人说起过。因为她私底下认为,自己对待妈妈的手段就像是个恶魔一样,她害怕说出来,让别人知道她是个多么邪恶的人,就没有人会喜欢她了。如果今天不是机缘巧合下遇到梁暮雨要跳楼,这些话她这辈子可能都不会讲出来。只因为她从二十二年的生活经验中,得到一个结论:如果遇到别人伤痛欲绝,唯一能安慰到那人的方法就是说出自己更惨的一件事,这样别人就有可能没那么伤心了。
  “我妈妈躺在医院半个月,始终昏迷不醒,最后也没能活下来。没过多久,她跟我爸爸一样,被埋在冷冰冰的地底下。我要对她道歉的话,始终没来得及对她说。那些来不及说的话,她再也听不到了。你知道这种感觉有多难受吗?我真是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跟她赌气。为什么不能早一天向她道歉?妈妈去世之前,一定以为我不爱她了。只要一想到这个,我的心就痛得不行。”
  梁暮雨听到这里,想起自己父亲自杀时的情形,心有戚戚焉,感同身受,不由得也流下泪来。
  楚书继续说下去:“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会遇到各种苦难,有时候你觉得筋疲力尽,有时候你觉得你就要死了,可是,一切最终都会过去。所以,不要着急着放弃自己的生命,好吗?”
  梁暮雨终于动容,手撑着栏杆重新把脚跨了回来。
  楚书眼见她终于放弃自寻短见,心中大感欣慰。
  不料这时,梁暮雨忽然停住了动作,眼光冷冰冰地扫了楚书一眼,厉声说:“不对,我的情况和你不一样!我现在的生活,就像是在地狱一样。我一天都不想再多待下去了。”
☆、第十五章
  事情倏然急转直下,楚书不由“啊”了一声,大惊失色,上前了两步:“想想你妈妈吧,你死了,她该有多伤心啊!”
  梁暮雨嗤笑一声:“我妈妈只把我当成棵摇钱树,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我为什么替她着想?”
  楚书急速地回想陆恬说过的关于梁暮雨的话,或许从那些话中可以找出令梁暮雨留恋人世的人和事。心念电转,说:“你不想想妈妈,也要想想你女儿吧。你死了,你让她怎么办呢?”
  “正是因为我女儿,我才不得不死。”梁暮雨惨然一笑,“我这一生做人都很失败,遇人不淑,婚姻失败,没有人真真正正地爱过我,就连我老公只是利用我,把我看得鸡都不如。我活到现在,唯一的所有,就是我的女儿。我想做个好母亲,不想让我女儿长大后,因为她行为放荡的妈妈而遭人非议。你不明白吗?我现在唯一能为我女儿做的,只有死这一条路了。”
  梁暮雨从小锦衣玉食,如一朵温室兰花,从未经受过半点风雨。忽然父亲离世,他生前欠下的巨额债务只能由她和妈妈两个女人承担。妈妈本来就是个家庭妇女,而她又没有任何的工作经验,家里的房子已经被父亲作了抵押,母女两人失去了生活来源。祸不单行,这个时候,讨债的、收房子的又都找上门来,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把她和妈妈吓了个半死。
  就在两母女的生活跌入地狱的瞬间,史曾向梁暮雨求婚了,已深陷困境的她当然迫不及待地答应了。没想到,这只是另外一个地狱的开始。刚开始结婚时,史曾对她还是挺好的,虽然没有实现婚前说的帮她把父亲债务全部还上的承诺,倒也还上三、四成。他的说法是:“你父亲欠下的债额数目太大,我一时之间资金不足,只能陆续地还上。”她当时还很天真单纯,也就信了。然而,好景不常。生下了女儿之后,她在史家吃穿不愁的生活,忽然发生了翻开覆地的变化。
  史曾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她不是冷言讽刺,就是呼喝怒骂。她起初还会回一两句,史曾就说她:“生了个赔钱货的贱人,老子当初就不应该瞎了眼娶你。你个贱人也不想想,当初要不是老子,你和你那个死鬼老娘,早就流宿街头了。现在不念着老子的情,还敢顶撞我?”渐渐的她也不敢回嘴了,忍气吞声地活着。
  尽管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也不能换得史曾的回心转意。相反的,他更是变本加厉,呼骂得更厉害了,动不动就伸手打人。偏偏这时妈妈来找她,说那些讨债的人又找上门来了,再不还钱,就要人命了。妈妈不知道她实际上境遇苦楚,以为她嫁入豪门之后,生活富裕,就把自己的亲妈忘到脑后了,说出来的话很是难听。
  她又是急又是气,又不好跟自己亲妈辩驳,只好忍着气找史曾。史曾却提出让她去引诱他的客户来拿下订单,承诺事成后可以帮她还债。她起初不答应,但架不住妈妈一天到晚的来电催逼,再加上史曾软磨硬泡,只好忍耻答应了。
  她现在回想前事,或许从她答应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已经死了。
  史曾从那事中尝到了甜头,一发不可收拾,不时地逼迫她做同一件事。她如果不同意,他就会说:“反正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做10次跟做100次有什么分别?”
  好像她是天生就是鲜廉寡耻的女人!
  今天史曾又来逼她了。她不愿意,就得挨打。
  她只觉得万念俱灰,生活了无生趣。
  她这两年抛弃尊严所做的事,已经把父亲欠下的债务全部还上了。妈妈只要勤快一点,养活自己没有问题。她惟一不放心的,就是她的女儿。可是,如果女儿长大了,知道她的母亲是怎样一个放荡的女人,难道不会因此而羞愧痛苦吗?
  她不想让自己狼藉的名声连累到女儿。
  或许她死了,她的女儿才能过得幸福一点。
  “不对,大大的不对!”楚书听完梁暮雨的话,表示强烈的不同意,“死并不是你唯一的选择,你不要撞死在一条路上。虽然人活在世界上,身份千差万别。有的人活在云烟中,有的人活在泥污里。但是,如果抛开道德层面去评估的话,每个人都不过是一个个人而已。大家自各有自的世界,各自的快乐和忧伤。”停了停又说:“我实在是不明白,凭什么女人跟一个男人睡就是纯,跟很多个男人睡就是贱呢?活下来,都为生存,哪里有什么高贵低贱的分别?你不要被世俗的观点给骗了,100多年前,女人出轨还要被侵猪笼呢,现在不也是就丢个脸而已?回过头来说,如果你不满意现在的生活,完全可以跟你老公离婚,这样你不就自由了吗?”
  “离婚?”
  圆月忽然被阴云遮盖,光影瞬间黯淡了许多。
  高楼上,风势忽然变大,吹得梁暮雨的红裙翻飞,像一朵将要离枝的野蔷薇。她向着乱风吃吃地笑起来,带着对命运妥协的无可奈何:“我现在对那混蛋来说还有利用价值,你觉得他会放过我吗?你太天真了!就算他发善心让我离开,我又没有谋生技能,靠什么来生活?离婚,只不过是一件痴人妄谈的事。”
  楚书跺了跺脚,恨铁不成钢:“你想摆脱以前的生活,当然得付出代价。没有人是靠动动手指就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就拿我来说,我当初练琴的时候,一段乐谱需要重重复复,重重复复地弹,一个稍微复杂一点的技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练习,才能弹得圆转如意。想要改变,首先得付出。这个道理,连我都明白,你比我还大几岁,怎么就不明白呢?再说了,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花上点时间去改变自己吗?”
  梁暮雨从未这样想过,乍然听到楚书这话,心头猛然一震。这些道理,似乎她很小的时候也曾经想过,只不过在后来的天长日久中,逐渐地被她丢弃了。
  楚书见她沉默,知道她已经心动了,趁机说:“反正都要死,不如晚几年再死。你先活着,努力去试着改变看看。不行的话,你再寻思着自寻短见也不迟啊!是不是?”
  风已经停下来,梁暮雨眸中一片清澈:“我如果不死,该怎么样才能摆脱现在的困局?”
  “你不要着急,凭着我的智商,已经帮你想出了一条绝妙的好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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