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人语

四个月的时间很快流走，唐梵在这个距离她家一千多公里的城市，没想到已经度过了一百二十多个日夜，一星期抱着书本猛啃，堪堪过了挠人的期末大考，得知所有课一门未挂后，她懒懒地躺在床上，想着——寒假快到了，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但是，可惜，她老妈一个电话打过来说，让她就在白城度过这个马年到来吧！当时她一听就想撂电话，亏得她最后忍下，由得她娘叨叨絮絮说完，父母有事正在外省办事——而所谓何事呢，自然是支支吾吾她所不了解的——父母过年也不会呆在菰城，让她也不要回去罢，顺便说月耀那丫头也是呆在白城，让她俩自己好好过个年。
    好好过个年？
    她皱着脸，中国人骨子里带着【月是故乡明】的想法，认准了根，认准了叫做故乡的东西，不管之前你呆在家里是有多么不在乎，一旦远走，却还是会在月亮最圆的时候想念家里的一草一木。唐梵是想回家的，可是回去，一个人的房子，也是空荡荡得紧。
    靠，竟然做得出来！
    唐梵抱着肩坐在床头，半晌过后打给了月耀，月耀叽叽喳喳地让她来她大伯家一起过年，她愣了愣，月耀大伯家……萧语大概也会回家过年吧，那么这里也是一个人的，她顿了顿，点头答应了。
    晚饭时坐在餐桌边，她问他，回家过年么？
    萧语夹了一大口菜，腮帮子鼓起，半刻之后才像是回答她一样“嗯”了一声，她看不出他的任何喜怒，似乎回去他并非有多大的高兴。
    她撇撇嘴，气道：“你不知道我那丧心病狂的妈，竟然不让我回去！留在这里诶，我去，太伤心了……”
    他闻言顿顿，看看她，笑问：“那你怎么办，一个人？要不要我留下陪你，免得一个人寂寞空虚冷。”他特意咬重了最后五个字，眼神暧昧地盯住她。
    唐梵翻翻白眼，摇头说：“不用了，我已经和月耀说好了，去她大伯那里过。”
    “嗯，也不错，”他垂下眼睫，淡淡地调笑“沈年家啊，那小子能二死你，神经多少长粗一点比较好。”
    “我神经粗得估计半径十厘米了，沈年道行太浅，伤不了我的！”
    萧语的目光从她唇角划过，掀起嘴角，心情很好地说：“的确很粗，”他忽然起身，整个人俯身过去，微凉的指尖蹭过唐梵的唇角，看到她惊异地看着他，萧语晃晃手指上带过的米粒，笑道：“有饭。”
    唐梵点点头，脸上泛起诡异的红色，憋了半刻才吐出一句“谢谢”。
    萧语发现只要看着她，总是忍不住想笑，看她发热显得粉色的脸，他笑着摇头“不用谢。”
    然后便是数着日子等过年，今年倒是奇怪，阴历和阳历日子凑到一起了，一月份慢吞吞地爬过，二十六号的时候，月耀已经大呼小叫地来接她了，当她看见送唐梵下楼的她所猜测的同居“男友”是萧语时，整个人惊讶了半刻才恢复，在回沈年家的路上自然是一番感慨。
    在月耀嘴里，萧语属于那种神秘不可攀的人物，样貌好，能力好，重点是绝对神秘，当初她去套她表哥沈年关于萧语的事情时，沈年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是厉害的人物，他当初被一只小鬼弄得高烧难退，最后还是这个一身休闲装的男人手到病除的。
    唐梵默默地想，所谓的“能力好”，指的是捉鬼吧？这个能力果然是独一无二。
    月耀又开始询问他们怎么发展的，难道是上次的事件让两位相识然后相知相爱相X……唐梵赶紧停止她稀奇古怪联想丰富的发展下去，只能让月耀气死地解释了一番住在一起的原因，说是自己的异能开启后真特么的招鬼，和一个驱魔师住一起总是令人愉悦的不是么？
    月耀总结出来的是“每一个暧昧的表像下都是苍白的真相。”
    唐梵不置可否，说起来，当初提出同居的人不是她呢，为什么萧语那么早就提出让她搬过来的意思呢？大概是他聪明到知道后来她脆弱的神经终究是受不了那些神神鬼鬼，到底需要……庇护的。
    唐梵和月耀到沈年家的时候，那厮穿着白色的短袖，前头印着哆啦a梦的大圆脑袋，下身是宽松的运动裤，拖着拖鞋，正对着电脑激烈地摇动游戏手柄。
    他看见来人后，点点头，继续一如既往地沉浸在游戏里。
    月耀甩给他一条衣服，狠狠道：“穿这么少，不怕感冒啊！”
    “有暖气啊，”他毫不在意，只是皱眉那条衣服正好甩在他脑袋上，遮住了视线，几秒钟后，他爆出一句“靠，死了！”沈年抓抓脑袋，气呼呼地放下手柄。
    唐梵凑过去看看屏幕，道：“火影啊！”
    沈年突然转头，正好对着唐梵的侧脸，女孩细腻的脸颊猛然窜入视线，他脸上倒是少有地一红，转回了脑袋，说道：“你也看过？”
    唐梵是毫无感觉，点点头说：“动漫么，很喜欢的啊，火影死神海贼妖尾柯南……”
    沈年兴奋地伸出手来，拉住唐梵的手摇了摇“同好啊同好！”然后便是冷落下游戏，拉上唐梵开始讨论动漫上某个人物的种种琐碎。
    月耀摇摇头，看来她这个中二病的表哥找到倾诉对象了，她眼睛一亮，撮合一下？半刻后又打叉停止了自己的想法，想来想去总觉得表哥没什么胜算，那边一个萧语盯着小梵这块肉，他哪里吃得到？小梵是没怎么感觉出来，月耀哼哼一声，萧语送唐梵下来的那感觉，整个人的神思就是系在她身上么，她看过那么多八点档的狗血剧，多少还是看出一点来的。她看了看一边上，说起动漫也是同样兴奋无比的唐梵，笑笑，看她什么时候自己发现喽，不然就不好玩了么，所谓言情小说和肥皂电视剧不都是一波三折坎坷一路的么？
    除夕夜很快到来，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唐梵的肚子已经撑到了，她终于是停下继续往嘴里塞的欲望，站到一边去。
    春晚也很快开始，不过她是觉得春晚是越来越不好看了，吐槽一下今年春晚那么一点相声，完全是一档跨年晚会么，韩国明星上台时那么热烈，果然是挡不住长腿美男的魅力……一边吐槽着一边看，间歇着收到祝福的短信，她笑笑一一回复，然后也开始编辑【马上神马都有~马年快乐！】，发信人一一点好，她浏览着收信人，看到萧语的时候一愣，却也加上了他，想来他想在也是和家人围在一起看春晚吧？他好像有二十五六了吧，他父母一定催他带女友回去了，诶，他那么个身份，接触的那些东西怎么可能会有女生喜欢他呢，打光棍了吧……她眯起眼睛，微微露出笑来，去年光棍节的时候他还抱怨一番。
    她心情突然很好，笑嘻嘻地看着电视。
    文字变成电波在这个城市里穿梭，搜索目标，同样变回文字显示在收信人的手机屏幕上。
    萧语看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消息，微微一笑，屏幕的光打在他脸上，苍白的颜色亮眼得紧。他手指翻动，回复道【新年快乐！】，顿了顿，心里空荡荡地虚假感浮了上来，手指下意识地打上【等你回来】，他一愣，来不及点X删除，指尖一触已经发了出去——纵使他是多么强大的驱魔者，也阻止不了这条短信的传递。他捂着脸淡淡地笑笑，要被拆穿了啊，原来……真正寂寞空虚冷的人是他,那么多年了，还不习惯一个人么？唔……她看见短信，会回来吗？
    砰——
    十二点到了，烟花开始在这个城市的夜空绽放，绚丽地让人看不清一切。
    【新年快乐！等你回来】，唐梵看着萧语回的短信却是心头一跳，心上爬上一股寂寥的感觉，压抑得让人不舒服。他没回去？！
    萧语没有回去！
    她猛然站了起来，捏捏手，最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和众人说:“那个，抱歉……我想回去。”
    月耀和沈年都很惊讶，沈年父母也是很奇怪，都软语让她留下，可是她执意要走，给的理由倒不是“家里煤气没关”之类的，她说“有人在等我回家。”
    月耀大有所悟，沈年父母继续相劝，说道这么晚了怎么会有车，却不想沈年这家伙笑笑，道“我有摩托车，你那边离这里也不是太远，我送你回去！”
    穿了厚厚的大衣，风声从耳边响起，沈年开得并不是很快，她倒是有心催一催，却也不太好意思一再如是说。
    到公寓楼下的时候，沈年看着她，也不问什么，只是笑笑说：“我家的菜还行吧？”
    唐梵怔了怔，然后点点头，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麻烦你了，也麻烦你父母了。”
    沈年摆手说没事，问道：“送你上楼么？”
    “不用了，很近的，我自己就可以了。”
    “哦，好，”他顿了顿，终于问道“你和萧语住在一起？”
    “啊？”没料到他有此一问，唐梵愣了会儿，然后道“是。”简单地回答他，她发现自己却不想再多解释什么。
    “所以等你回家的人是他吧，”沈年脸上向来藏不住任何心情，满是失落，想来他对唐梵是有好感的，来不及发展下一步就得知她已经有人了，他戴上头盔，继续说：“我看着你上去再走。”
    “好，谢谢。”唐梵笑笑，她看出沈年脸上的失望，却也不想得太深，转身就快步走向楼道。
    沈年整张脸藏在头盔里，现在不知道什么表情，他看了不止五分钟，终是叹了口气“慢了一步么。”手中一转把手，摩托车轰鸣一声咆哮远去。
    唐梵打开门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漆黑。
    她想的却不是萧语骗她，而是，他在哪里？
    十二点半多了，烟花爆竹的声音小了下去，偶尔也会看见一束绚烂的烟火在落地窗外绽开，一亮一暗，她看见颀长的人半坐在沙发靠上，正对着落地窗外，侧脸静静地往外看。
    他的侧脸也像是烟花一样，或红或绿，却是没有任何喜悦的表情，就是像死水一样，淡淡地看着，整个人笼罩在一股哀伤的氛围里。
    怎么了？
    唐梵心里莫名发酸，他的表情静默地仿佛悲怆，她猛然按下门边的开关，客厅大亮。
    萧语似乎刹那回神，转过头来，看着她，笑意马上浮了上来“你回来了。”
    唐梵此刻却觉得他笑容不真实，像是伪装的一样，刚刚那副低沉的表情在光亮的瞬间被藏起来，在明面上露出笑来——太假了！她皱着眉，走到他身边，问：“你，怎么了？不开心的样子。”
    他摸了摸下巴，歪头想了想，点头说：“是啊，你吃着大餐的时候，我饿着肚子坐在沙发上，有多无聊……”
    答案不该是这样的，她盯着他，却只见到他略带痞气的笑面。她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没吃？“
    他点点头，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她，那种目光像是摇尾讨吃的小狗一般，看得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又是叹气说：“好么，我去……包饺子？我记得冰箱里有鲜肉的，还有上次留下的饺子皮。”说着，人已经走进了厨房，她脱下风衣，却冷得一缩，她喊道：“暖气开了没？”
    萧语缓缓走到一边，按下按键，笑笑说“开了。”
    “话说你烧饭做菜不是很在行么？自己不会做啊！”她一边在厨房剁菜一边埋怨。
    他打开电视机，坐在沙发里笑着，笑得很开心。
    “一个人，不好吃。”他道。
    凌晨两点多的时候，也许大多人都睡了，这两个家伙却是对着面，热腾腾地吃着饺子，大年初一吃饺子没错么，现在不是初一么？
    萧语满意地咂咂嘴，道：“有进步，比上次的好吃很多。”
    唐梵切了一声，想了很久才问：“你不是回家的吗？”
    他嘴里塞着饺子，口齿不清地说“家里没人，回去做什么。”
    “没人？”唐梵可不觉得他的意思和她的一样，萧语的父母不可能也不在家。
    “父母早就不在了，”他淡淡回答，又补充一句“就是死了，很早就死了。”
    唐梵不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她愣了一会儿，又听得他说“那边没什么亲人了，回去也不知道做什么。”
    “对不起，”她道歉，从未想过，这个天天挂笑的家伙，竟然真的只是孑然一人，心里发酸，心疼起来，她道：“以后过年，我和你一起过。”
    萧语顿在那里不动，看了她一眼，问道“什么意思？”
    “就是，不会让你一个人，”她笑笑“你可以和我回菰城，和我父母一起过。”
    他想了想，却调笑道：“见父母，带男友回家么？”
    他没见唐梵翻他白眼，她怔了很久，才说“可以啊。”
    萧语这回怔住，惊异的表情很难在他脸上浮现，不过此刻却是存在的，他看到斜坐在他对面的女孩笑靥如花，眉目淡雅，浅浅地说“带男友回家。”
    他承认这一刻他的心里是喜悦的，不管这些那些的纠缠，就她这一句话，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答复。他嘴角上翘，道“你说的，别想反悔。”
    唐梵点头，道：“我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人呐。”
    这个，算是表白？还是她开头的？
    白色的热气腾起，模糊了对面人的眉眼，唐梵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觉得萧语此刻应该是笑的，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想到他一个人的时候会心疼，喜欢看他笑，通灵女和驱魔师，不是绝好的搭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