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君以明月

第69章


  寿面吃完了,我看着他。这些日子来,一点风声也没传出来,他肯定是像初到行宫之时,早有准备筹划,也省得我费心了。果然他用香片漱口之后,主题就来了。
  他从袖中抽出一条丝帕,向我示意道:“既然吃了你的寿面,为夫也要有所表示才行。只是在这之前——”
  “还这么神秘?”我闭上眼,说道:“悉听尊便。”
  皇帝将那条白色的丝帕缚在我眼睛上,然后将我抱起,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弯弯,都交给我,你永远也不会后悔。”
  我一僵,他一定也感觉到了,所以将我抱得更紧,然后又是与那一日般腾云驾雾的感觉。我揽住他的颈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害怕坠落。不是因为无奈,也不是因为心疼,不是因为无力面对这一切……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 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苍台落绛英。
  当丝巾从眼前滑落,暴露在我眼前的,就是这样一番胜景。他带着我,来到了日出那日在山上看到的石榴林。如今石榴花期正盛,枝上红霞烂漫,林间落红成阵,那样的生动与鲜活,仿佛燃烧着的,是生命的火焰,让人目眩神迷。
  皇帝牵着我的手,走上林中的小径,微风吹过,花瓣风中翩舞,带着清香扑满怀,正是乱花渐欲迷人眼。转了两转,终于达到了目的地。白色的长毛地毯,小小的床桌上,摆放着点心和酒壶,正面的琴案上放着一架瑶琴,那温润的洁白上,停驻着几片绯色的花瓣,更显清雅。
  他伸手掐了一朵石榴花,簪在我鬓边,偏头欣赏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说道:“这里的百姓们都说,石榴是百子同包,金房玉隔,果皮绽开有6个子室。弯弯,我们就生6个孩子,好不好?”
  汗流浃背,6个孩子?那不是一支篮球队外加一个第六人?就算是多子多福,也不用这样吧!我唇角抽搐,不知该对这位沉浸在“美好前景”中的皇帝大人说什么好。算了,他慢慢做梦好了,他以为这世上的事情都会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发展,当我是摆设吗?反正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好了。
  顺着他的意思,脱了鞋倚坐在地毯上。他则跪坐在床桌的另一面。夹了一块点心放在我的玉碟之中,执壶倒了一杯酒出来,酒香扑鼻,是红浪。
  皇帝举起酒杯,将酒淋在地上,然后说道:“这杯酒敬九泉之下的岳母大人,敬二十一年前,父忧母难之日。感激上苍,将你带来我身边。”
  我心中五味陈杂,感激上苍吗?这上苍啊,我却只能无言以对。将酒淋在地上,我心里默默祝祷,既然上苍将我带来此地,就保佑我肚子里的孩子,一生遂心。
  我执壶再斟一杯酒,与他一碰,两人相视而笑,同时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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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杯一抛,长袖一挥,那床桌便自动自觉的往一边飞去,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毯外,朝玉盆里净手之后,皇帝盘腿坐到琴案前,手指一拨,一串流畅的音符倾泻而出,连绵不绝,余韵袅袅,心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我手中握着酒杯,侧耳细听。那琴音时而轻灵清越,时而沉着浑厚,时而或舒缓或激越或凝重,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潇洒自若,然偏于最细微处,回旋婉转,缠缠绵绵,轻叩心扉。我渐渐的沉入琴音所勾勒出的那个如水墨丹青的世界中,一曲终了,此时无声胜有声,但愿长醉不愿醒。
  我睁开眼,便看到皇帝正热切的看着我,眼中的星光像是被水洗过一样,光彩夺目,他的声音里有柔情,也有忐忑:
  “这首《长生》,是为你今日芳辰所谱。从我登上那个位置起,此身已非我有,便动用一分一毫,也是官中的。只有这曲子,是云旭送给妻子弯弯的,你可喜欢?”
  解语宫商,为谁奏、长生一曲?不是皇帝为皇后,而是云旭为弯弯,这曲子里有多少深□诉,有多少用心良苦,丝丝入扣,都进了心。可是“喜欢”两个字,就卡在喉咙里,任凭它如何翻滚,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我垂下眼,不想让他看到我的情绪,端起微笑点点头,脸上却感觉到一片冰凉。我伸出手去擦,他却比我更快一步,修长的指尖蹭过我的脸,滚烫的吻接踵而至,口中含糊不清的念着:“别哭,弯弯……”
  好像自从怀孕之后,我就与泪水结下了不解之缘,我只能将这一切归咎于荷尔蒙作怪。我慢慢的止住了泪,他的吻却越来越狂放,越来越激越,辗转滑下我的脸颊,唇角,在锁骨上逗留,我抓着他的肩膀,身体渐渐瘫软——
  突然,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肚子里往外顶了一下,我浑身一震,本能的收回手,抚向肚子。皇帝也察觉到我的不对劲,停下动作,改为正襟危坐,睁大眼睛一脸紧张地看向我,声音颤抖:“怎么了?”
  “别吵!”我两个字叫他闭嘴。然后慢慢的抚摸肚子,估计过了有三分钟的时间,肚子又被顶了一下。胎动,我可以确定了,肚子里的宝宝在向我打招呼了。喜悦的气泡从心底升腾,我陷入了狂喜之中,完全忽视了眼前惶恐的男人。
  “弯弯,怎么了,是不是宝宝——”他整个人扑过来,心急火燎的样子,完全失去了平常的冷静。
  “宝宝刚刚踢我了。”我握住他的手,放在刚刚胎动的位置上。皇帝先是楞楞的看着我,那表情,好像我说的是什么外星语。
  “踢你?宝宝踢你?”意识转过来,已经变成了狂喜,他小心的抚摸我的肚子,焦急的问:“踢哪里了,哪里?”
  “这里。”肚子又被顶了一下,刚好是他抚摸着的位置,我按住他的手,开心的与他分享。皇帝表情凝重的把手放在那个位置上,好半晌才抬起头问我:
  “还要多久才动啊?”
  “已经动过了,没有感觉到吗?”就算是倒退一千年,普通人也罢,皇帝也罢,准爸爸们的傻傻兮兮的那股劲还是没有变。看着他的失望溢于言表,我只能转而安慰:“也许刚刚是宝宝的动作太轻了,不过你现在和它说话,弹琴给它听,它肯定能感觉到。”
  皇帝的眼睛一亮,追问道:“真的吗?”
  “太史公的书总是读过的吧?太任以胎教子,方得文王。”我提示道:“所谓外象内感,医书上有‘欲令子美好端正者,数观白璧美玉,看孔雀’,若咱们宝宝每日聆诗书、听雅乐,先天便是贤良盛德。”
  “是极、是极!”皇帝点头附和,二话不说坐到琴案前,然后转头问我道:“宝宝想听什么曲子?”
  我被他问得有些好笑,只好说道:“你想弹什么曲子给宝宝听,都好。”
  皇帝郑重的点点头,琴音再度飘响,最先出来的,竟是那首我曾经弹过的《小星星》。我惊讶的看着他,他却一笑而过。这首曲子很快弹完,他又换了《酒狂》,那琴声里都是酣畅淋漓和肆无忌惮,这男人是铁了心想要培养个酒鬼儿子吗?
  听着听着,我有些倦了,干脆拉过靠垫做枕头,斜躺在他身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母亲教给我的那首诗:“弹琴人似膝上琴,听琴人似匣中弦。二物各一处,音韵何由传。无风质气两相感,万般悲意方缠绵。初时天山之外飞白雪,渐渐万丈涧底生流泉。风梅花落轻扬扬,十指干净声涓涓……”
  在这一片天山飞雪落红轻扬的琴音中,我闭上了眼睛,渐渐的沉入了梦乡。最后的记忆,定在他的叹息声中。他似乎说了一句:“弯弯,还不够……”
  我来到碧落之后的第一个“生日”,压轴的惊喜,是一场“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的烟火表演。皇帝抱着我坐在看日出那日的莲花台上,行宫里发出一阵欢呼声,也在临潼城里,会有很多孩子穿梭在大街小巷,呼朋引伴,追逐着转瞬即逝的妖娆绚烂;会有很多爱侣,依偎在一起,就像现在的我们—— 
  火树银花不夜天,那一刻,我们离彼此很近,离这个世界好远……
  
                  第三十六章
  生日过后的第二天,暗香便呈上了两件礼物。一件是谢朝阳送的一尊白玉雕,细看那雕像的眉眼轮廓以及神态,竟与我“扮演”的谢明月有八分相似,显然是他自己动手雕刻,这份用心的礼物真是让我惊喜非常。另一份礼物是凤仪宫的人集资为我准备的礼物——不老斋的鱼脑冻“端石雕云砚”,还有二张百子千孙剪纸图,特别受到皇帝的亲睐,直说要给凤仪宫每人打赏一个月的俸禄。据说,其他人的礼物也都到了,现下还在凤仪宫,只有谢朝阳的礼物是皇帝那日亲自带回来的;而众人的礼物则是昨天由驿站随奏折一块送来的,才得以送到我面前。至于为何我现在才看到礼物,是因为此前皇帝大人有令,在他本人还未曾送礼之前,其他人的礼物一概押后送达。
  我转头看向皇帝,他倒是没有办法不好意思,直接向我提出了他的建议。按照碧落朝仪,皇后的生日——法定的千秋节,皇后要在光明殿接受百官朝贺,并在凤仪宫接受内外命妇朝贺。但是我毕竟身怀有孕,不宜操劳,因为不妨就在行宫设宴,让所有的人都到临潼来朝贺,一切从简的原则我是赞成的,但是只是为了我一人的方便,就兴师动众让百官以及内外命妇集体转移,实在说不过去,所以只好拒绝他的提议——态度坚决,语言婉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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