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全世界可怜

21 学堂


有句话叫“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实则并非无稽之谈。
    在幸运的躲过了几位监学的法眼后,威名远震的苏老先生拿着书本出场了。
    傅清漪看了眼苏老头,再看一眼一动不动趴桌子的姜淮,心一惊,忙把自己的书堆到姜淮的书上,牢牢遮住他那张睡的正香的脸。
    上了几堂课,学子们本已有倦意,但一见苏老先生出场,都慌忙打起精神,正襟危坐——
    实在不是他们大惊小做……只是这位苏老先生脾气暴躁、古板倔强,容不得学子在他的课堂上走半分神。
    也只有苏老头这种严父,才能教出苏氏那种清冷骄傲、做事果断干脆的女儿。
    傅清漪藏在书桌后的手还在努力地骚扰着姜淮,希望他尽快迷途知返。
    苏老先生一进学堂,便将书放下,严肃得让人望而生畏,他仰头张口,朗声而诵,由古及今,引经据典,讲述了几位名人的事迹,从为何要学,学之成果,如何进学等方面进行了一番论述。
    “《战国策·秦策一》有载,先人苏秦少时胸怀大志,周游列国阐述其政治主张,哀其学问不深,不得各国国君重用。苏秦痛定思痛,悬梁刺股,终学有所成,其精神堪当诸生之模范也!”
    “晋代车胤家贫,囊萤映雪,夜以继日均苦学不倦!今诸生学于太学,县官日有廪稍之供,父母岁有裘葛之遗,无冻馁之患矣;坐大厦之下而诵《诗》《书》,无奔走之劳矣;有司业、博士为之师,未有问而不告,求而不得者也;其业有不精,德有不成者,非天质之卑,实乃心不专耳!”①
    场下学子聚精会神地听着,表情激荡,似有所感。
    苏老先生似不经意般往傅清漪这边扫了一眼,傅清漪抿唇,悄悄收回了正在努力骚扰姜淮的手,抬眼回望他,便听苏老头不疾不徐道:“学不可以已。正如古人有言:‘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诸生中或有天资非凡者,切记戒骄戒躁,莫学那方仲永,不知后天学习之紧重,白白埋没自身天赋。”②
    知道苏老头这是在提点她,傅清漪敛神,微微点头。
    苏老先生严肃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许笑意,他摇头晃脑,开始讲解四书五经,讲着讲着,突然想起一句话,捋着胡子,沉声道:“诸生可知‘善如水,君子以作事谋始’出处?”
    他锐利的眼神射向傅清漪身旁的一叠书,傅清漪心下一惊,便听苏老先生开口;“坐在傅门生旁边的学子,何不露面?”
    所有人的视线都齐齐射向傅清漪这边,见姜淮趴着桌子,心下不免一惊,纷纷窃窃私语,苏老先生轻咳一声,他们又马上噤若寒蝉,只是看向姜淮的眼神都多少添了些鄙夷。
    傅清漪脸上正直严肃,躲在桌子后面的手伸向他的腰腹,然后,狠狠一拧!
    姜淮吃痛,猛地站起身,愣了好一会,眼神才慢慢聚焦,他俯视一圈,见周围人眼神异样,也心知发生了什么事,无奈地看向傅清漪。
    差点忘了……这里不是弗莱学院,“上课=睡觉”这个等式也早已不成立。
    傅清漪淡然自若地执起毛笔,从容地写好答案置于桌面,随即在桌下悄悄地扯了扯姜淮的衣袖,示意他看向这边,幼卿小姐神态自然,明面上的举止看起来光明磊落,众人也没有疑心她在帮助姜淮作弊。
    姜淮顺着视线看到傅清漪桌上的字,皱眉,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这些字……与现代简体字大不相同。
    姜淮默默无语地盯着这些字体好半晌,然后轻叹一声,揉揉傅清漪的小脑袋,抬头望向站在前方审视他的苏老先生,冷静道:“请您再复述一遍问题,我刚刚睡着了。”
    众人:“……”
    傅清漪本来被他的举动闹得脸一红,此时听他的话,却是忍不住勾了勾唇。
    ……虽说革命战友勇气可嘉,但得罪了苏老头,估计会死得很惨。
    苏老先生听了他的话,气得面红耳赤,胡子都翘了起来,忍气道:“‘善如水,君子以作事谋始’出处何在?!”他直直的盯着姜淮,决定他要是答不出的话就引经据典,狠狠痛斥该生不务正业!丧尽天良!
    姜淮面无表情的望向苏老先生,众人以为他被难住了,心下更是嗤之以鼻,只道这人也只有一张脸可看,也不知道幼卿小姐看中了他哪点?
    在众人或讥诮,或看戏,或担忧,或紧张,或激动的眼神中,姜淮面无表情好半晌,然后……伸手打了个哈欠。
    众人:“……”
    “‘善如水’出自《老子》,原文‘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原意为:最高境界的善行就像水的品性一样,泽被万物而不争名利。这句话可以理解为:水有滋养万物的德行,它使万物得到它的利益,而不与万物发生矛盾、冲突,故天下最大的善性莫如水。”
    “‘君子以作事谋始’出自《易经》‘讼卦’。原文:《象》曰:天与水违行,讼。君子以作事谋始。意思是:天和水的行走方向相反,象征争讼,君子因此领悟到开始做事的时候就要全面考虑、仔细筹画,考虑如何做好,内存含义是理顺关系,钝化矛盾。”
    姜淮像机械一样冷静的陈述完答案,随即便总结:“‘善如水,君子以作事谋始’体现了‘至善’和‘智慧’的思想精华,建议……咳,希望大家铭记于心。”姜淮麻木的回忆着,险险将‘建议背诵’四字吞入腹中。
    不知是谁起了头,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姜淮每说一句话,苏老先生的眼神便炙热一分,但听见掌声响起,才蓦地回过神,凌厉地扫视一眼众人,掌声稀稀拉拉,渐渐泯灭于无声。
    苏老先生见自己威严犹在,捋着胡子,对姜淮沉声道:“予之谓何?”
    姜淮面无表情地盯向他好一会,又低下头看着傅清漪,心累道:“他说什么?”
    说悄悄话的时候请把声音放轻点,好吗?!
    “你叫什么名字?!”苏老头一拍桌子,胡子又气得翘了起来。
    姜淮立马抬头看向他,正色道:“姜淮。”
    苏老头本想让他家长来一趟,听这名字略耳熟,又看了一眼傅清漪,明白这个惩戒方法行不通,但也不愿放纵门生的惰性,沉声斥道:“吾……咳,我只是让你说出处,你说那么一大段没看见别人都要睡着了吗?审题不清!榆木不可雕也!”
    众位被睡着的人:苏监学别冤枉人……我们哪敢在您的课堂上睡觉?
    姜淮表情严肃,诚恳地道歉。
    苏老头又喋喋不休道:“你可知那方仲永……本天资非凡,奈何……”
    一节课就这样愉快的过去。
    论述完毕,苏老头拍案道:“姜门生!限汝一周之内亲笔作‘方仲永后感’予为师,权当谢汝今日之大逆不道……”语毕,他便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从国子监回家后,姜淮一直默不作声,傅清漪见此便问:“你怎么了?”
    犹豫半晌,姜淮还是叹气道:“……我好像……不识字。”
    傅清漪大吃一惊:他能回答出苏老头的问题,现在又说自己不识字?简直不可思议!
    她定定地望着他,微微一笑,从容道:“我教你。”
    纵然心中满腹疑惑,但……她不想重蹈覆辙。
    她选择相信他。
    这天,傅清漪照常在书房教姜淮认字,只留下离枝在一旁研墨,突然甘棠来报:“小姐小姐!有人来向七小姐提亲啦!”
    傅清漪和姜淮对视一眼,傅清漪抬头看向甘棠,心下不解:今大姐荣宠无限,二姐又刚及笄,来提亲的人都踏破了他们家门槛……为何这般大惊小怪?
    匆匆赶来的傅四一把拨开甘棠,笑道:“十一,想我了没?”
    四哥真是越来越像三叔了……
    傅清漪还没出声,姜淮抬头看了傅四一眼,道:“你不是被拘着再房内读书习字吗?怎么得空出来了?”
    见姜淮主动搭话,傅四简直受宠若惊,忙道:“嘿嘿,这不是七妹发生了大事吗?我家老头子一时开心,就放我们出来溜溜!”
    “大事?”傅清漪抿唇,再联想甘棠那句话,缓缓问道,“莫不是……那位前来提亲的人……被认可了。”四哥脸上并无愤慨不满之意,想来,那人也并非陆家的那位小侯爷了。
    “正是正是!”傅四笑道,“那人乃金陵谢家的嫡长子,正是大伯父的门生之一!姿容虽比不上小爷,但他举止从容、气度非凡!可比什么陆铭远好多了!”
    傅清漪抿唇:“二姐……也是这样想的?”
    “七妹……”傅四一愣,摆手笑道,“七妹一向懂事,大伯父已经同意了,想必她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傅清漪不再说话,低头沉吟半晌,抬头,目光亮得惊人:“四哥,我想去见见二姐。”
    姜淮看她眼神坚定清澈,似乎下定决心,心中微微一动。
    不管怎么样……陆铭远托她说给二姐的那句话,还是要说出口的。
    傅清漪敛眸轻叹。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