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霸的陨落

25 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上午苏小虔在图书馆背单词,接到了颜聪枝的电话。
    他上来就问:“你在哪?”
    “图书馆。”
    “等着我过去。”
    苏小虔放下颜聪枝的电话,心就莫名地狂跳起来。图书馆门口有一排长椅,他就在长椅旁边坐立不安地来回踱步。旁边有棵古老的银杏树,树冠茂盛,此时树下的草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金黄树叶。苏小虔坐下来,看着前面过来的方向。一会儿颜聪枝单肩背着个书包走过来,穿了个黑色羽绒服,显得一张脸干净透亮。
    他过来一屁股坐在苏小虔旁边,侧脸看着他。
    “怎么了?”苏小虔被他盯得浑身发毛,惴惴地问。
    颜聪枝伸手从包里拿出那个钢笔盒子,问道:“这笔多少钱?”
    “5000多。”
    “骗鬼呢?”颜聪枝瞪了他一眼:“这笔,够你四年的生活费了吧?”
    苏小虔低头看着地上的叶子,快速计算了一下,好像是,然后闷闷地说:“反正钱是白来的,花了,我开心。”
    “怎么是白来的?大风刮来的?”
    “我对钱没那么敏感,没钱就少花,有钱就多花。什么日子都能过,也没那么多要求。”
    颜聪枝长虚了口气,酝酿好久,说道:“永夜,你聪明,勤奋,认真,我从没见过比你厉害优秀的人,你以后可以出国,前途无量。”
    苏小虔听到这句,眉毛微微皱了皱,扭头看着他,见初冬温暖的阳光下,颜聪枝脸上的细小绒毛毫发毕现,像个天使,却说着让他如坠地狱的话:“我除了打游戏,也不会什么,配不上你。”
    玲珑通透的苏小虔立刻明白了他的话,像被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刺骨的冰水,凉个彻底,下意识地说:“你,知道了?”
    颜聪枝低着头,缓缓地说:“上次你发烧,我去看你,你在床上对我说‘阿骨,你别走’,那时候我就隐约猜到了。”
    这一句像晴空霹雳,将苏小虔惊得目瞪口呆。
    那,那不是做梦么?难道不是?是烧糊涂了见了他真的说的?
    转而再想,苏小虔的血液都要沸腾了起来:“所以你明知道我喜欢你,明明要拒绝我,还不早说,还对我好?带我看什么星空,和我越走越近,看我笑话?”他脸上苦笑,眼角已经红的滴血,斜眼瞥着颜聪枝。自己这几个月以来,虽没有特意表现什么,但其实自己早已是个台上衣不裹体的小丑!想到这苏小虔心里撕心裂肺地疼。
    “我,我没看你笑话”颜聪枝有点着急,还要说下去被苏小虔打断。
    “那就是,你对别人也是这样?”苏小虔这句说完,语气已是哽咽难耐。
    “不是的”
    “那你什么意思?”
    “我接受不了自己是个gay。”颜聪枝的声音有点沙哑,“对不起”
    苏小虔听到这句,忽然轻松了:“我明白了,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苏小虔拿过颜聪枝手里的袋子:“这笔还给我吧。”
    说完他起身要走,又扭回头说:“我是想出国的,要准备考托考G了,以后可能没那么多时间打游戏了。”停了停,又说,“我其实,没想跟你说的,怕你为难。”说完苏小虔跑进了图书馆,一路上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滑,忍着进了图书馆才抬手擦掉。
    颜聪枝望着他的背影,终究没有勇气喊住他。
    时间又变的要熬了。苏小虔等到十点半图书馆赶人才出来,然后带着耳机在操场上跑步,等11点熄灯回了宿舍。
    一天在外面手机没电关了机,苏小虔放到桌子上充电,自己爬上去看了很久红宝书,脑仁疼得厉害。
    夜里苏小虔睡得不踏实,恍惚中听到宿舍的座机在响。“铃,铃”的声音在静得可怕的夜里显得尤其恼人。
    苏小虔本来就睡得不好,第一个听到了铃声,像大多数人一样第一反应是想骂人。然而他随即想到自己今天手机关机了,平时都不会。所以一下子这铃声变得恐怖起来。
    他硬着头皮起身,下床,到了小客厅,怀着待审的心情拿起电话。
    “小虔,你听我说,别着急。”果然是妈妈,苏小虔听着母亲说话,第六感同时在工作,一种不好预感弥漫开来。
    电话里传来的母亲的声音,说不上太焦急,因为这声音里的一切让人害怕的音色都被母亲故作镇定的掩饰掉了,所以反而听起来让苏小虔有更坏的联想。
    “你爸在做手术,你舅舅去接你了,等一会儿他就到。”
    苏小虔听完,什么也没问,只说了个:“哦。”
    “你别着急啊。”
    “嗯。”
    “那我挂了。”
    “嗯。”
    其实是很奇怪的对话,但母子二人心照不宣的谁也没多说。
    父亲心脏不好,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去医院查过,也没查出什么。但他会偶尔心口疼。苏小虔知道一定是父亲的心脏出问题了。
    他走到自己桌子前,扭开了台灯。漆黑静谧的屋子里,只有一角白色光亮,和苏小虔像擂鼓一样的心跳声。
    其实在那一刻,苏小虔觉得只有十分之一的可能性父亲是在做手术,说不上为什么,他就是知道只有这么点希望。
    他把手机打开。没多一会儿,舅舅的电话就到了,已经开车到了宿舍楼下。苏小虔拿了必要的东西,下楼见到了停在路边的车。舅舅站在车傍边抽着烟,烟头上面那点红色光亮在黑夜里忽明忽暗。
    苏小虔走过去,舅舅看到他,说了句“上车吧”。
    进了车,气氛压抑,苏小虔沉着脸坐在副驾上。很久之后舅舅问了句:“最近忙吗?”
    “还行。”
    之后仍是无休止的沉默。
    很多年以后,苏小虔再回忆这个时候,发现其实舅舅的沉默已经昭示了真实情况。因为舅舅不知道母亲跟他怎么说的。如果真是做手术,他一定会开口说情况的,什么也没说,就是不会再有希望了。父亲,已经死了。
    可那会儿的苏小虔脑子不好使了,觉得这希望应该还能有那么百分之一。他没开口问舅舅,因为反正一会儿到了医院就会知道结果。
    夜里路上没车,车很快开到了一所离家较近的医院。
    下了车,苏小虔看到姑姑,姑父几个人在楼门口站着说话。姑父见他过来,迎上来,没说话,胳膊搂过了他的肩膀,在他大臂上紧紧地握了一下,像是要给他力量。
    那一刻苏小虔知道事情一定是最坏的结局。
    进了楼道一拐,到了一间屋子,母亲见苏小虔来了,抱上去大哭,嘴里喊道:“小虔,你爸不要咱俩了。”
    苏小虔看到母亲身后躺着的父亲的尸体,安详得像是在睡觉。
    苏小虔面无表情的任母亲抱着哭了很久,然后全家人回去休息,准备丧事。
    如今的丧事没那么繁琐,医院几乎可以一条龙服务。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父亲的照片,洗个大的当做遗像。那时候苏小虔发现父亲很久都没照过正式的照片了,母亲翻箱倒柜地找了很久,只找到个年轻时候的照片。照片里父亲也就三十多岁,年富力强,英姿勃发。
    几个小时之后天亮了。六点半,父亲手机里那个熟悉的闹铃声响了,母亲顿时泣不成声。
    一上午陆陆续续有亲戚来家里拜访。来一波人,问情况,母亲就把来龙去脉说一次,哭一次。所以前一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苏小虔虽然没亲身经历,但却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地听了无数遍。他没什么胃口,也没有困意,夜里偶尔眯一会,大多数时间就在旁边坐着。
    关于父亲的很多东西都慢慢涌进了苏小虔有些麻木的脑子里。
    他想起前段时间,周末偶尔回家的时候,发现平时忙工作的父亲居然喜欢上了电脑里的斗地主。之前苏小虔告诉他可以在网上和别人斗地主,想必之后他就慢慢上了瘾。父亲边打牌边自言自语:“这牌,牛了”,“这人SB吧!”。苏小虔就在在一旁笑着看他打。后来他想玩游戏,就跟父亲抢电脑,最后父亲抢不过他,扔下鼠标恋恋不舍地走了。
    后来又想起高三那段时间父亲特别忙,有一个多月都没看见他。有天苏小虔回家,看到桌子上有张字条,上面写着“小虔,好多天没见你,老爸好想你”。当时吃了一惊,看似大条、没什么感情流露的父亲居然也有这么细腻的一面。
    想起父母带他出去买手机电脑这些东西,母亲会选一些价格适中的,最后都会被父亲否定。父亲给他买的一定是最好的。
    因为自己一直是他的骄傲啊。
    这些片段像过电影一样地在他脑子里一段一段的播,播累了就睡一会儿,昏昏沉沉的过了三天。
    中间苏小虔跟朴亮发了信息,说了父亲的事情,让他必要时候给他请假。朴亮听说了要来家里,被苏小虔拒绝了。
    第三天出殡,早上5点多就起身去医院。亲戚和父亲的同事朋友来了很多人。医院布置了简单的遗体告别仪式。舅舅姑姑们怕母亲受不了,让她一直坐在车上。苏小虔下了车走进大厅,站在父亲旁边,见他穿了一件西装,便伸手握了他的手,冷得刺骨。任凭自己有多少热量,也是再也捂不热他了。
    他忽然想到,长这么大,记忆里一次也没有亲过父亲。像所有的父子一样,他和父亲两人都疏于这种亲密的表达。今天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想到这苏小虔俯下身,在父亲冰冷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吻。
    不多时,苏小虔走到外面,跪在地上,姑父递给他一个花盆,他用力将花盆往地面上摔去,清脆的破碎声响彻在那个昏暗幽静的清晨。
    到了殡仪馆,苏小虔怕母亲受不了,还是让她在车里等。这是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发现殡仪馆其实一点也不冷清,简直人声鼎沸。他和亲戚进去等着父亲火化。每个火化炉都至少有一两家的人在排队等候。哭泣的亲属,聊天的朋友,拉家常的老太太……好不热闹。
    这是一家新建的殡仪馆,服务很好,亲属几乎可以全程参与。火化完毕,苏小虔进去,把父亲的骨灰捡进骨灰盒里。
    火化后的骨灰其实不是灰,是类似炉渣的东西,只是颜色是灰白色。
    捡完,工作人员用盒子里垫的布兜起骨灰,对苏小虔说道:“我现在要把它弄碎,不然装不进去。”
    “好的。”
    苏小虔见他熟练地压了一会儿,炉渣似的东西便彻底成了齑粉。
    苏小虔这场亲身经历,看到了死亡,的确是灰飞烟灭。
    这天冷的出奇,冻得苏小虔骨头疼。还是个雾霾天,能见度也就三四百米。亲戚朋友来了很多人,一遛车子缓缓地排成一排往墓地开去。入土下葬,苏小虔一路抱着沉甸甸的骨灰盒,走到墓前,又站了很久很久,双臂几乎要受不住,胳膊上的肌肉被拉得生疼,生理性的抖了起来。天气阴冷压抑,冻得苏小虔不停得打冷战。咬着牙坚持到一切就绪,他将骨灰放了进去。
    直到此时,苏小虔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掉过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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