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里有星星

方君抬头扫了一眼身侧的人，又无比平静的撤回目光。两人比肩而行，中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这一刻她才敢确认他是真的回来了。
五年时光一晃而过，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只是记忆里的眉眼确实有些已经对不上号，方君觉得恍惚的同时，又觉得心口空落落的，好像一直以来的寄托失去了支撑，坍塌的一瞬间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这几年的坚持岂不是一个玩笑？
方君目光不由一冷，再抬头时眼底早已恢复了淡然。
查房结束后，方君坐回办公室开始整理病例，一直忙到吃午饭的点儿，期间柳边丘给她打了个电话，少年大概还记着她没答应让他接送那事儿，语气明显比平时冷了几分，两人简短的说了两句就挂断了。方君正忙得焦头烂额，也没去理会。
下午科里恰好入了个乳腺病患者，怀疑是不好的包块，当天就安排了手术，时间很紧张，其实手术本和方君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刘鹏点名让方君进去学习，方君没办法只好换上手术服，跟他们一起进手术室。
像这类乳癌的手术方君看得其实不少，此番看下来才知道刘鹏为什么让她跟进来。顾凉生的确是这方面的强手，最佳的手术方案，加上精湛的技术和独特的视角，他的手术干净利落，下刀，切割，缝合…流水线一样的动作像是专业的演示视频，完美的找不到一点瑕疵。
要说唯一有一点不好的，就是这人全程不苟言笑，冷冰冰地像是一个机器。
可是这又恰恰体现了医生的专业精神和职业素养，这人还真是完美的让人嫉妒。
顾凉生永远都这么优秀，这大概是怎么都不会改变的一点，不知想到了什么，方君的目光从对方被口罩掩盖了大半面容的脸上缓缓挪开，投向一旁的眼神有些复杂。
下午这台手术一直做到临近下班，方君从手术室出来回到科室，在看见走廊立着的身影时，微微顿了一瞬。
“再等一会儿，我换身衣服。”
少年在她出现的那一瞬，深邃的目光蓦地一紧，随即平静地点了点头。 
一个值班护士见方君路过护士站，疑惑地‘咦’了一声，“方医生今天没手术啊，怎么看着像是从手术室下来？”
旁边立刻有人解释：“今天是顾医生的首台手术，正好又是乳腺手术，据说主任让她去学习。”
“哎，早知道当初不学护理了，我也应该去学医的，新来的顾医生实在太帅了！”
“嘿，听说方医生跟顾医生是大学同学，你说咱们的美少年跟那俊海龟谁更胜一筹？我们会不会看到你挣我夺的三角恋场面？
”
“韩剧看多了吧你！”
方君换好衣服出来，少年正背对着她，听见声响回头，视线扫过来的一瞬间，方君直觉心口一凉，仿佛有那么一瞬间被彻骨的寒气包围。
可是再看去时，少年眉眼温和，没有半点异常。
方君摇了摇头，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她走过去，少年体贴地接过她的包包，“很累吗？怎么连衣领都没整好？”少年的声音格外柔和，近乎阴柔的语调有种阴阳怪气的味道，方君心里的不适一时越发明显，她总觉得今天少年看她的眼神有些森冷。
少年手伸过来的瞬间，方君下意识去挡，在看清少年眼里翻滚的暗流时，方君瞬间顿在那里，趁她怔住的空当，少年强势的替她整理好衣领，拉起她的手抬步就走。
少年腿长，步子又大，方君一时跟不上，脸上隐现不适，但还是忍住了。
出了医院，方君忍无可忍一把甩开对方的手，“你发什么神经？”两人就这么站在大马路边，似曾相识的场景，让方君一度恍惚，回过神来后，脸色越发冰冷。
“我发神经？”少年声音低沉，像是在反问，又像是下意识地重复，盯着方君的目光锐利又隐晦，过了好一会儿，一脸温柔地拉起方君的手，“是我不好，先回家吧。”
方君看了少年几眼，对于少年一反常态的举动着实疑惑，也不是没见识过他阴阳怪气的样子，尽管知道少年有多张面孔，性格乖张，让人难以捉摸，可是此刻的少年竟让方君有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你今天怎么了？”少年虽经常不按常理出牌，可是今天的异常绝不是空穴来风，一定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对不起，”方君一脸歉意，“我收回我刚才的话。”她也是被气极了，一时糊涂才说出如此伤人的话。
少年那般骄傲，何时被那么说过。
方君越想越自责，她怎么就这么忍不住了，少年看着她低垂的脑袋，眼里的风暴平了又起，起了又平。最后他若无其事地勾了勾嘴角，“没事，我们先回家。”
方君当时并不知道少年为何一直强调‘回家’这个事情，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她才知道她今天犯了怎样的错。
两人一起回去，却是各回各家。方君以一个看似完美实则异常蹩脚的借口拒绝了少年，少年站在她门口目光深沉的看着她，有一瞬她觉得他不说话的眼睛里装满了悲伤，等她去探究时，少年又一脸笑意地看着她，英俊的笑一如既往的耀眼，却给人一种若有似无的悲凉。
方君心里很乱，好多东西堆积在一起仿似找不到发泄口，方君害怕自己迁怒到对方，或者像方才一样无意间中伤少年。方君推说身体有些不舒服，早早回到屋里，关门的刹那眼里竟是少年不愿离开的身影，和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投射而来的固执目光…
方君觉得今天的自己似乎也有些失常，太过敏感，太过尖锐，她隐隐知道问题的来源，却一点也不敢深究，她疲惫地躺在床上，自嘲地笑了笑，原来她也是个胆小鬼。
  ☆、30. 受伤（二更）
昨晚几乎一夜没睡，方君疲惫地扫了一眼手表，洗漱完后，早早来到医院。
却没想到有人比她还早到。
“早！”
顾凉生从电脑后面抬起头，礼貌而又疏离地打招呼，方君看着他冷峻的眉头，愣了一秒后也回了声，“早！”
方君的位子在对方的斜对面，轻轻一抬头便能看到对面人的动作。
可方君即便不看，也知道他的桌上一定堆满了专业方面的书籍，他打开的电脑界面一定是最新的医学研究信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专注，眼里尽是与医学相关的东西，仿佛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分心。像顾凉生这样的人，方君其实很好奇到底怎样的女子才能引起他的侧目。
秦梓贞吗？
那个曾在学生时代同他一起叱咤风云的最佳搭档，也是所有人眼里和他最班配的人。
方君看着手里的病例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倒了杯水坐下后，又发了一会儿呆。方君发现今天的她工作效率极低，完全不似平日的作风。
这种低迷又无从解决的状态没持续多久，科里的同事陆续到来，方君这才打起精神全新投入工作。
上午陪主任做了两台大手术，下午几乎没什么事儿，方君坐在办公室敲病例，顺便将写好的论文修改一下，改到一半时，突然发现先前写的得推翻重写，方君有些烦躁地揉了下头发，邻座的张帅靠过来问了一声，方君摇了摇头，笑着说了声没事。
为什么她会如此心浮气躁，沉不下来？方君低着头，落在桌面的视线有些涣散。
正在她大脑放空一切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凛冽的声音。
“浆细胞性乳腺炎病因尚不明确，要同一般乳腺炎区分开来，大多患者发病无明显诱因，故又认为是一种自身免疫性疾病…”顾凉生过来倒水，视线无意扫向一旁，不由看到方君电脑上正打开的界面。
顾凉生本不是一个热心肠的人，更不是什么多管闲事的人，可是看见对方紧皱的眉头，顿了一秒后，抬步走了过来。
“如果想进一步研究浆细胞性乳腺炎，我建议你不防多与类似的疾病加以区分，从病因，病理改变到临床症状进行比对，相信会找到你想要的答案。”顾凉生看着对方渐渐舒展的眉头，优雅地抬手喝了一口水，热气沿着杯口缓缓升起，俊挺的五官在雾气的朦胧下不由柔和了几分。
方君没敢抬头，盯着屏幕的视线不偏不倚，“嗯，我会的。”
顾凉生没再停留，转身离开，萧肃的背影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
直到过去好久，方君捏着鼠标的手才缓缓松开，她完全没想到顾凉生会主动指点，传说中那人冷傲极了，甚至到了自负的地步，然而这人有自负的资本，自然不会让人心生厌恶，反而更多了几分敬畏的情感。
其实他说的那些方君都知道，但是由他的嘴里说出来，先前让人纠结不清的难题仿佛真的能迎刃而解。
难道这就是榜样的力量？
方君不知道这里边是否有崇拜的推动，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那就是顾凉生被她一直作为学习上不可超越的榜样，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依然没变。
他还是轻易的一句话，就能左右她所有的判断。
尽管听起来毫无理智可言，可事实就是这样疯狂。
方君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内心的波动后，这才重新修改，这次她觉得她的思路明显清晰起来，就连先前的头痛好像也减轻了许多。
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方君终于完成了最终修改。下意识抬头朝对面看了一眼，顾凉生并不在位子上，方才被叫去了病房。方君收回视线，转而投向自己的电脑，她一直都知道她和他之间的距离，仿佛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无法追赶上他。
方君听见脚步声，立刻收起思绪，端坐身子。却发现来人笔直朝这边走来，停在她跟前。
“外边有事，需要住院总值出面协调。”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凉，不带任何温度的语调，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块，不可触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