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红尘1

第34章


    我们同样身体不适,究其原因却是这样天差地别。
    坐下来之后她不由分说地给我倒了一杯百利甜,我想拒绝却发现她根本心不在焉。这是怎么了,她也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吗,难道比我面临的问题更加严峻?
    一种诡异的沉默在客厅里蔓延着,我们都在寻思,是自己先说,还是等对方先开口。
    良久,乔楚先动了:“昭觉,你心里有没有当我是好朋友?”这个问题劈头盖脸地砸到我面前。
    我毫不迟疑地回答她:“当然。”
    我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我不当你是好朋友,此时此刻我就不会有气无力地坐在你家沙发上,打算向你诉说或许是我迄今为止遇到的最棘手的难题。
    “昭觉……”她低着头,手里握着玻璃杯,“我爱上了一个人。”
    我微微一震,没有作声。
    “这个人,你认识……”她抬起头来,盯着我,瞳仁像墨汁一样黑。
    我已经虚弱到极限的身体绷得僵硬,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紧紧地抓牢了我。
    “是闵朗。”她终于把这个句子说完了。
    只有那么零点几秒的时间,不祥从我的胸腔里消散,几乎是无缝拼接一般,巨大的震惊和不可置信慢慢浮起,充满了我的视线,形成了一张奇怪的网。
    从那张网里看乔楚的面孔,有种异样的扭曲。
    
    第16章:一万个惊叹号
    
    昭觉:
    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二封信,但事实上我连第一封都没有发给你,这一封也会是同样的命运,或许,还没有到时候,昭觉,原谅我。
    我为什么犹豫,我的担忧和害怕来自于什么,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明白。
    我决心要向你坦白一些事情了,从我打电话告诉你我家的备用钥匙藏在哪里开始,那像是某种仪式一般,我把通向我内心的钥匙交到了你的手里,从此我对你再无保留。
    那天我跟你分开之后,我上了飞机,商务舱的空间总是那么宽敞,服务也总是那么周到,我有点儿舍不得这种生活,就像这么冷的天在温暖的被窝里舍不得离开床一样。可我知道我要什么,拿这点安逸和舒适去换我要的那样东西,很公平。
    该从哪里说起,当我生平第一次想要对一个人交付我的心事时,我才发现我这短短二十多年的生命中竟藏裹着这样多的隐秘。
    那就先从身份证上那张令你错愕的照片开始吧。我一直记得那天你脸上古怪的神情,想问点什么又有所顾忌。你是如此在意别人感受的一个人,我想,如果我不主动坦白的话,也许这个谜团会在你心里存在一辈子。
    我的容貌,并不是造物主的恩赐,而是来自整容医生的那双翻云覆雨手,伴随着风险和你难以想象的疼痛,是耗费了很长时间和很多金钱的产物。
    昭觉,坦白这件事,对我来说真的很不容易,但是我相信你。
    我做的第一个手术是割双眼皮,十八岁的时候,我拿着一部分大学学费去了整形医院,像个慷慨赴死的战士,没有人陪我,我也不需要任何人陪我。
    手术做完之后,我对着镜子里那个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的自己说,这就是新生的开始。
    我记得那天我从整形医院走出来,戴着一副二十块钱的便宜墨镜,昂首挺胸地走在街上。我的脚步从来没有那么轻快过,没人注意到这个瘦骨嶙峋的女孩,可我不在乎,我被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幸福给包围了,并且不需要跟任何人分享。
    虽然戴着那么劣质的墨镜,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可是那一天,整个世界在我的眼前变得空前开阔和明亮。
    那种很纯粹的幸福感,一直到很多年后的现在,我才再度感受到。
    在你忙着新工作的这段时间里,我经常背地里去灰白里找闵朗,有时候一待就是两三天,至于这两三天里我们做了什么,如何度过,大家都是成年人,我想你不需要我说得太直白。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极少极少会说到你和简晨烨,有一次我无意中说起,如果你们知道我们的事情,不知道会怎么想。
    话一说出口,我就知道自己错了,闵朗的脸色在那一刻变得非常难看。
    他立刻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可我明白了。
    我们的关系只可见月亮,不能见阳光,闵朗一直觉得我是见惯了风月的人,他不知道,我被他那个背影伤害了。
    从前我一直不知道“被伤害了”是什么意思,这几个字的组合在我有限的人生经验里从未出现过,我这么漂亮,任何一个男人都没有理由不喜欢我。
    很肤浅对吧,过去的乔楚,就是这么自以为是。
    后来我再也没主动提起过你们的名字,有时候他自己提了,我也不搭腔。
    他不是傻瓜,他自然知道这缄默背后的含义,可是他不道歉,也不解释,那种漠然的态度让我有种很深很深的挫败感。
    这个人,他并不喜欢我啊,至少,不像我喜欢他那么喜欢我。
    我太沮丧了。
    人生第一次明白这件事:当你爱上一个人,便意味着你赋予了他掌控你的权力,他可以忽略你,轻慢你,不疼惜你和任意伤害你,你不能有任何怨念,你不能责怪他,因为这是你情愿。
    昭觉,我不能只诉苦,我也要说一些开心的事情。
    有个周末的晚上小酒馆生意特别好,那群人大概还是学生吧,反正精力特别旺盛,玩到很晚了都没有一点散的意思,我跟他们一个人都不认识,但闵朗陪着,所以我也就在旁边一直陪着。
    凌晨四点多他们终于走光了,我困得要命,闵朗把灯关得只剩一盏,然后对我说:“我饿了。”
    我强打起精神陪他去吃东西,凌晨四点多的巷子里又黑又安静,只听得见我的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那声音特别清晰,而且听起来又冷又硬像踏在铁板上,当时室外哈气成冰,一点也不夸张。
    我们走到巷子口,只有一家早餐店亮着灯,老板娘在包馄饨,我们走到最里面的位子面对面地坐下来,闵朗要了一碗馄饨,我要了一碗粥,其实我一点儿都喝不下,我只想睡觉。
    猝不及防的时候,勺子里盛着一个馄饨伸到了我面前。
    我打了个激灵,抬头看见闵朗明晃晃的笑容,他说:“你先吃。”
    我该怎么形容在那个瞬间我心里的感觉?
    心神俱碎,昭觉,大概只有这四个字能够形容。
    那天晚上他睡着了很久之后我还没睡着,我侧卧着凝视着熟睡中的他,做出了一个决定,我很清楚那决定背后的代价是什么。
    从此我将彻底告别锦衣玉食的生活,也许我会过得很辛苦,像老童话里说的那样,马车变回南瓜,车夫变回老鼠,辛德瑞拉要从宫殿回到厨房。
    我要赎回我的自由,赎回可以光明磊落去爱一个人的权力。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好像有无数道伤口在我的皮肤上裂开,我想把他叫醒,让他看看这些伤口——好像只要他看见了,我便能够堂而皇之地告诉他:爱我吧,你看我是如此需要你爱我。
    先到这里吧,昭觉,我太累了。
    乔楚
    乔楚的话音落下去之后,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谁也没有说话,这种沉默的气氛比之前要更加复杂,我承认我的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
    乔楚,闵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这叫什么事儿?
    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心里默念着,就像提起杨过你会第一个想到小龙女,提起肯德基你会第一个想到麦当劳。可提起杨过你第一个会想起郭襄吗?提起肯德基你会首先想到德克士吗?
    可能也会想到,但绝对不是第一选择对吧?
    这么多年来,我们这些人就像一些牢不可破的排列组合。说到邵清羽就会自然想到蒋毅,同样他们看见我就会问简晨烨呢?而与闵朗紧紧联系在一起的那个名字——不管怎么样,谁也不会觉得是乔楚。
    可是我看着乔楚,她如此落寞的样子,我知道这不是一个玩笑。
    “我一直想告诉你这件事,可我一直不知道从何说起……”她杯子里的酒什么时候喝光的我都没注意到,“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不会让你看轻我。”
    她对我笑笑,那笑容里充满了哀伤:“不重要了。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所谓的闺密,所谓的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也没有正正经经地爱过谁,但现在我有爱人了,还有你,你说你心里当我是好朋友,我真的很高兴。”
    她像一个不能熟练运用中文的人,把这些句子说得支离破碎,可是我全部都听懂了。
    正因为我听懂了,我才会突然觉得这么难过。
    很久以前乔楚对我说过,如果她做错了什么事情,请我一定要原谅她。
    那时我糊里糊涂,不明就里,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了这句话中的含义。
    “你只说你爱上闵朗了,那他呢?”我问得很直接,但用的是试探性的语气。
    乔楚眼睛里的光灭了一下,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哼了一声,像是冷笑,又像是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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