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红尘1

第36章


    乔楚吃惊地看着我,很快,她像是完全能够理解我为什么这样做:“那你的意思是,不要这个孩子?”
    ……
    像一场明知道一定会降临的狂风暴雨,但在这个问题真正血淋淋地摆在我面前之前,我一直很平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那种平静。
    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乔楚?变数充斥着我的生活,就连我和简晨烨之间的感情也变得岌岌可危,唯一能够确认的事情就是,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他没有给我一丁点儿喜悦,他带来的是更大的惶恐和焦虑……这些话顶在我的胸腔里面,几乎就要顶破肌肉和皮肤,可是我说不出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乔楚看着我,她的眼睛那么湿润那么亮,像世界上最小的海洋。
    她轻轻地抱住我,耳语般安慰着我:“没关系,别怕,没关系。”
    我僵硬的肩膀渐渐垮了,眼睛发酸,膝盖发软,手脚冰凉,我飘浮在空中俯瞰着自己,往日里紧贴着身体的那层铠甲马上就将支离破碎,撑不下去了,一分钟都撑不下去了。
    奇怪的是,到这一刻,我突然平静了,像是绝症患者终于拿到了那张确诊的通知单,我彻底地平静了。
    “你会陪着我的,对吧?”我问乔楚,冰冷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绝望。
    “我会的。”她抱住我,像抱着一具刚从冰水里打捞起来的尸体。
    回到家里,简晨烨刚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正用浴巾在擦头:“你不是不舒服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没有跟他闲话家常的耐心,脸都懒得洗直接往床上一倒。
    “你怎么了?”他跟了进来,“跟你说话也不搭理。”
    “那你又是去哪儿了?”我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我去闵朗那儿了。”
    我心里一动:“怎么突然去他那儿了,你最近不是也挺忙的吗?”
    “下午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有事想找我聊聊,我就过去了一趟,没想到会弄得这么晚。”
    我没接着问,但我知道简晨烨还有话要说。
    果然,他停顿了一下之后,我听到了那个名字。
    “徐晚来月底回国。”
    有一万个惊叹号砸在我的心里,这个夜晚比冬至那晚还要漫长。
    
    第17章:对不起,孩子
    
    “你怀孕期间又是打针又是吃药的,这孩子你到底是想要还是不想要啊,姑娘。”医生看着我直摇头。
    我低着头,没说话。
    我知道这样想不对,但,我的确松了一口气。
    医生说的话给了我一个光明正大地放弃这个孩子的理由,并且这个理由是如此的充分,我可以自欺欺人地说,不是我不想要,是我不能要。
    “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还是想开一点,毕竟还年轻,养好身体再要孩子,也是对孩子负责嘛。”医生阿姨跟我妈妈年纪相仿,看我愁苦的样子,反过来宽慰我。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
    走廊上坐着不少等待产检的孕妇,她们的先生替她们拿着包,嘘寒问暖的样子真让人羡慕,还有一些看起来年龄很模糊的年轻女孩,满脸的惴惴不安。
    乔楚从包里摸出镜子补妆,示意我找个露天通风的地方再聊。
    空地上有不少烟头,除了我们两个女的之外,周围全是些大老爷们儿,我观察到了一件事,他们都在拿余光瞟乔楚。
    “时间定了吗?”乔楚一贯是这样开门见山,根本懒得理会四周那些跃跃欲试的猥琐眼神。
    “医生说最好尽快,就这几天吧。”尽管是早就决定了的事情,但亲口说出来,我心里还是一抽一抽地疼。
    “吃药还是做手术?”
    “还不到七周,医生说可以用药物。”
    “也好,两害相较取其轻。”乔楚略微一迟疑,“真的不告诉简晨烨吗?他有权利知道这件事的。”
    我没说话。
    乔楚叹了一口气:“唉,你何以如此坚决。”
    时机不对,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时候,我心里那个叶昭觉又冒了出来,总是这样,一次一次,你以为她烟消云散了,可偏偏她如影随形。
    她与我的犹豫和迟疑对峙,我听见她在说:“我卑微,我贫贱,没错,我都接受了,所以我努力改善我的生活,努力从泥沼里爬出来——当我付出了这样多的努力,当我终于看到了一点儿光亮,生活逐渐步入正轨的时候——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去赌那一次可能把我拉回到贫贱的机会?”
    我仰起头来看着天空,严重的雾霾导致能见度几乎为零,我看不见其他任何东西,只看得见孤零零的太阳挂在空中,颜色那样浅那样淡,就像假的一样。
    万物之上是否真的有神灵存在?
    如果有的话,他真应该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个千疮百孔的人间,看看这些小人物的悲喜。
    “我明天请假。”
    临下班时,我站在齐唐面前,单刀直入就这么一句话。
    他不解:“你不是康复了吗,又请假?”
    “这次我请事假,你批不批我都要请,工资随你扣。”
    说完我没等齐唐反应就转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也不管他在背后一直嚷着:“喂喂,你等一下,你以为你是谁啊!”
    不好意思了齐唐,我心里默默地说,请原谅一个即将堕胎的女人的惊恐和狂躁,我没法对你说明缘由。
    在公交车站等车时,齐唐的车从对面的地下车库缓缓驶了出来,虽然隔着四车道的大马路,但我还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坐在副驾驶上的Vivian。
    自从上次我们直面冲突过后,她每次来公司都视我如无物,就算不得不与我照面,那也是目不斜视,高贵冷艳。
    我忽然觉得自己挺没劲的,那种“大哥你贵姓”式的没劲。为什么呢,因为你对别人来说根本无足轻重好吗?
    他们那条车道的行驶速度非常缓慢,齐唐把车窗降了下来,远远地看着我这个方向。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我。
    正好我等的那趟公交车来了,及时阻隔了我们彼此的视线,我拿出公交卡,跟在其他人后面挤上了车。
    第二天清早乔楚陪我一起去医院,出门之前简晨烨毫不掩饰他的猜疑:“你们鬼鬼祟祟的,搞什么名堂?”
    “你管我。”我虚张声势地回了一句。
    在密闭的电梯里,乔楚轻声问我:“你还是没告诉他?”
    我抿着嘴,两只手交错绞在一起,因为太用力了所以手指都发白了,这个冬天注定要比过去的任何一个都冷。
    “前两天的药我都是躲着吃的。”我平静地说。
    十七岁相识到如今,七八个年头已经过去,如果说这么长的时间下来我还不了解简晨烨的脾气的话,那我未免也太愧对这七八年的光阴,也太愧对我们已经逝去的青春。
    我能猜想得到他的反应,并且我敢拍着胸口保证真实的情况与我的猜想不会有任何出入。
    简晨烨会想要这个孩子的,就像他一直想要他的理想,想要跟我在一起,之后结婚,组成家庭。是的,就像他想要这些东西一样那么坚定。
    即使告诉他,我在怀孕期间吃了药,打了针,也许对孩子会有影响,他也会回劝我说,也许没有呢?
    如果我问他,我们拿什么来养这个孩子?他一定会回答我说,未来会比现在好,我保证。
    比起十七岁的时候,我已经变得现实世故,而他还是那么赤诚天真。
    我长大了,但他还没有。
    我们经历了共同的艰辛,却分娩出了截然不同的另一个自己,我的面容上已经有了风霜的痕迹,而他却仍保持着高岭之花般的灵魂。
    因为那纯粹的理想主义,所以我知道,他其实比我还要不堪一击。
    我们争吵的次数已经太多了,不需要更多了,我知道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但放弃掉孩子,只需要我一个人决定。
    事实上,直到吞下最后那颗药片时,我都还在自我催眠着说:你看,我是如此体谅你,我知道你会为难而我不愿意你为难,所以我一个人承担。
    这种自以为是的沾沾自喜,在药效开始起作用时逐渐土崩瓦解,先前那点儿贤良和温柔,霎时间都成了讽刺。
    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可来不及了,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种痛。
    小时候我曾因为指甲发炎拔过一次指甲,我记得那次我在小诊所里哭得惊天动地,连隔壁家五六岁的小孩都跑过来笑我。
    后来我得过中耳炎,半夜发作起来痛得直撞墙,硬生生地在脑门上撞出一大块瘀青。
    我以为那就是我的身体所能够承担的极限了,再多一点我肯定就死了——可是,这种痛,是它们的总和还要乘以十倍那么多。
    酷寒的天气,我痛得满身大汗,已经没有多余的一丝力气去维护尊严。
    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可我的确哭了。
    我蜷曲成一团,绝望地盯着墙上的钟。这钟是坏的吧,怎么可能这么久才过了十分钟!
    医生进来看了一下我的情况,对乔楚说:“扶她起来多走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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