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蓝

第41章


“是水晶紫苍天的血液的流传吧,”有一声太息,更多却是恒久不变的和煦:“轻衣确确然已成人世里的女子而再非桃红的白衣天人,但这样惊心动魄的痴顽却无需谁去赦或不赦。
这世上,更多的事情,是无法以对错简约论之的。尤其,人世里的所谓对错也未免狭隘。
对轻衣,我永远记得的,首当其冲都是初见那一夜,你早已对我宣称说——此入人间,只是为季晟而来,且,要痴的彻底。
因袭天性,你一直都更难免去关爱世人,却在此次,这最后的关头,你是真的彻底痴然更以季晟为天下先了。”
水轻衣回首,微笑,摇首:“大哥总是如此,从不去要求责备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可是黑白对错纵只是相对却也毕竟是有的,如我此次,便是很确实的错了。
轻衣心里,不在乎错,也不乎因此而受的天谴。只是,轻衣可以凭心任性再不顾天下,却仍是不能不向您请这一回罪,求您一声责。
这一回,让大哥携着整个长孙府为我苦抗善后,且一抗就是八年……”
“哪里是为你?”长孙炽也笑,摇首,并终于止住水轻衣深深拜下的大礼:“枉着,你和季晟都叫我大哥,敬我如兄如父,却其实,我待你们又有多少人情在?
是天下,还是天下,只是天下,你们走到今天,所有受过的苦和痛,十成十里,都是为了我这兄长的天下。
一如此事,与其说我是善后,反不如说是我因着你不可更改的执意而变了策略。即行即出,另始了一套于天下最有益的救挽方案。
所以现在,你承了桃红精魂,成了必然灰飞烟灭神魄无存的牺牲者。
而又到后来,这一场祭礼的最后结束,究竟还有多少人事多少情爱被我做为棋子和筹码推出去……”
“这一席话,是大哥执顽了,以‘情’字算,天地间当无有能过大哥者,只不过,大音无声,大爱无私……”水轻衣平生第一次打断长孙炽。
入秋了,已是仲秋,天会冷,心、却不可以凉,她的不可以,长孙炽的更不可以。
长孙炽明白水轻衣,明白的有一些不忍,那一些不忍让他停顿了一下,去听水轻衣所言,直到,水轻衣声消言止。
中间不留一刹那空白,长孙炽接上,敛起的微笑,让他和煦之后的他庄严而不可抗拒:“轻衣,我所唯一能给你的慈悲,便是在最后的最后提醒你一声——你所确信能够给予的对季晟而言最大的幸福也许是错的,至少,对他而言并不是的——无论怎样的爱他、了解他,你,都并不是他。
你真的确定、你的选择,可以直至最后,都不悔?”
“是的,大哥。”水轻衣也不笑,既然笑的那么艰难,又是对着眼前这人,且已连他都不再笑了,她也就,回以庄严和坚定到无可更改:“我确定,我不悔。”
想想,却终于忍不住给出她的理由:“我们知道的,在那个人那样执著热烈而又绝望到不求回报的爱之中,季晟一贯冷情而密闭的心实早亦已被憾动了的,尤其又到那一天,他为他令启民使突厥举国就役开一御道,他要的,也只是他的一回欢欣。
所以,倘没有我,他纵会疼痛,只他还在他身边,他也终会温暖不寂寞的。
而,晚儿,我和他的孩子,千万为护守人世而逝的天人精魂,她既已以人类的身躯临于人世,这样匆匆而去无人能伴的归于永恒寂灭却叫我如何能忍?”
“好。”长孙炽颔首,恒久不变的和煦里却渗了无声的长长叹息:“好吧。那么,我们,且待龙渊,且待、结局。”
龙渊 章十九 初见
*  *
大业五年,八月十六,暮晚。
嵩山少林,密林深处的旷地。
十岁的李世民初见七岁的长孙玉晚。
*  *
那时,秋风渐已萧瑟,暮晚时的夕阳亦每每美丽到凄艳。
只那一刻,夕阳却莫明清切而温柔,恍如春日里重重花香中的月。
小小的长孙玉晚就坐在这样夕阳的深处,一个人,在等人。
“八年了,这是我的晚儿第一次出门,第一次去见家人以外的人呢,一定一定要好好妆扮一番。”
水轻衣说着,一向的淡定不见,绕着她转,一身衣又一身衣的细细斟酌。
憧憬到紧张样子犹如待嫁的新娘。
长孙玉晚静静的看着母亲转圈,静静的由着母亲为她着衣,终究,静静的溢出笑来。
一旁的伯父长孙炽和小哥哥无忌也在笑,笑着那个看来一如少女般灵动动作着,却又绝对再是合格不过的母亲。
只不同的,长孙炽的笑里一贯的温和淡定,掩着却是切切忧伤叹息;无忌的笑里有着早已不知于何时将笑容染上人世风霜,却这一次,风霜之后,竟是热切而澄澈,于玉晚的记忆里前所未有的更像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甚至,他还开起了母亲了玩笑:“娘亲,你这是准备嫁掉晚儿了么?”
“是啊。”母亲细细为女儿理着长而柔顺的发,口中却回着儿子的话:“我要嫁女儿,就是不知,倘妹妹出嫁在哥哥之前了,那哥哥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哥哥惊奇赞叹!”回答俐落爽快,故作的深沉叹息里反而是少年的调侃飞扬尽现,:“八岁的新娘喔,可不是时时都能见。”抚了妹妹的发,对着那个静静微笑的小女孩:“小妹,说说看,你对这桩亲事怎么想?”
玉晚抬首,想要摇摇头,告诉他自己对这子乌虚有的亲事暂时没想法时,她的伯父却眉宇间轩动,笑意真切朗然:“惊奇赞叹,嗯,纵以晚儿的淡定,倘见了他,也该是个惊奇赞叹吧。”
“他,什么人?”无忌这回真的吓了一跳:“难道你们还真的准备嫁了小妹?难道你们还真的挑好了、挑好了……”
“晚儿的夫君自然是要由晚儿自己挑的,”为女儿妆容完毕,水轻衣再细细的察看一番,确认一切都完美到极致了,这才停了眼睛的巡礼,直对上女儿澄澈清宁的眸:“晚儿,相信娘,昨天,取了你的精魂萦绕是娘亲所做最后一件不问你心志的事情。自此后,所有关于你的未来,娘亲都只祝福而不插手。”眼中有痛楚掩不住,但更深切的怜惜疼爱淹灭了它:“是有一些无能为力在吧,但娘亲可以确定,晚儿将来一定会幸福的,对不对?”
玉晚点了点头。
其实,出生以来这些年,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这个场城堡里的最中心,看着身边所有人对她微笑,疼惜却又掩不住忧伤。她会觉得温暖也会明了什么叫做爱,却又真的,无法知晓何为幸福。
幸福,似乎是很遥远很陌生的,但也许,她一直都是幸福的。
娘亲,如果,你想要我幸福,那么,我一定会幸福——只是,仍禁不住微微的迷茫,幸福,究竟该是什么样子?
她的伯父看到了她的迷茫,蹲下身来,握了她小小的手,对上她的眼深遂而清切,语气里,却是带着笃定的憧憬求恳:“晚儿,到少林之后,你自己找一个地方,坐下来。或者苍天已死,或者大道无情,可我却想,那个人会出现,而在他出现的刹那,你就会知道,什么叫做幸福。”
玉晚再点了点头。
如身绕所有人一样,她相信伯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尽管,一样的心有迷茫,却毕竟开始期待,开始期待可以再见到的第一刹那就叫人明白幸福的人。
清晨到暮晚,玉晚已等了很久很久,但那个人没有出现。
心中很期待,始终在等待,一个人坐在一片天地里,玉晚不曾稍离。
没有不安,不会焦燥,小小的人就这样静静的等。
尽管玉晚知道,伯伯的笃定其实是一回少有的赌,压注在他已不信更从不曾倚靠的天意——他不曾把那个人带到她身边,也不会是要那个自己来找她——那个人到来只是可能。
可莫名的,玉晚却确定那个人会出现,这样的确定甚至又与对长孙炽的信任无关。
只是纯粹的、直觉的,玉晚知道:在母亲取了自己的精魂萦绕彻底更改了自己的已定的命运之后,与那个人的相遇,便已成了,她新一轮生命里的注定。
龙渊 章二十 初见(下)
*
大业五年,八月十六,暮晚。
嵩山少林,密林深处的旷地。
十岁的李世民初见七岁的长孙玉晚。
*  *
那时,秋风渐已萧瑟,暮晚时的夕阳亦每每美丽到凄艳。
只那一刻,夕阳却莫明清切而温柔,恍如春日里重重花香中的月。
十岁的李世民就走在这样的夕阳之中,一个人,带着从未有过的疑与忧。
父亲很是疼爱他,所有人都疼爱极了他。
可是父亲不喜欢玄霸,一直不喜欢,从来不喜欢。
于父亲,于国公府里的人们,玄霸,像是一个禁忌。
至今已十载,太原的国公府里,除却八月仲秋的团圆之日,玄霸的身影不曾现于人前;天下人的映象里,更是二公子世民之后便是四公子元吉。
但,在自己和母亲的坚持下,在了然等世外高人的期许下,父亲之对玄霸毕竟已慢慢开始接受,而不是无需任何理由的排斥。
不止一次,世民充满信心的确定,只要,再过一段时间,玄霸就可以正式回到国公府,像一个正常的孩子那样生活了。
可终究,那一段时间,天竟是不肯给。
这一年,世民眼看着父亲莫名的烦躁与紧张,并终于,在得知当今皇帝要礼佛拜山少林寺后,百般求恳与坚持,他弃太原府,亦不做了荥阳楼烦两郡太守,随皇驾之后,临洛阳,做了个殿内少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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