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不期而遇的温暖

  在一旁的顾夕掏书的动作僵了僵，视线不由自主往那里瞟去，心里害怕得不行，手指微微颤抖着。
  老教授一边穿白大褂，一边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大声问道：“今天要看大体老师了哦，班长有没有把口罩和手套带来？”
  “带了！”班长指了指讲台的两个大纸盒。
  “那我先给大家讲解一下肌学各论的理论知识，待会儿带你们去看看真正的肌肉是什么样的，争取每个人都摸摸看。”
  全班倒吸一口冷气，气氛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不要那么害怕嘛，你们师兄师姐每天晚上都要和这些大体老师待到晚上十点多呢。没有什么的，大胆一点啊！”老教授拍拍手，权当给各位小新生鼓励了。
  解剖注重实践，老教授把理论知识大致过了一遍，就让众人戴上口罩和手套，准备进行真正的人体肌肉讲解。
  顾夕怀着不安的心情套上了手套，为了抵挡住那浓烈的味道，她还多戴了一层口罩。解剖台边上已经有几个同学围在那里，捂着口鼻小心翼翼地大量着这一团东西。
  老教授放在讲台上的手机滴滴地响了两声，他示意同学们先掀开白布，拿起手机走出去接电话。
  只露着一双眼睛的众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伸手去掀开这块传说中的裹尸布。
  到底还是文倩胆大，咬咬牙，掀开了白布的衣角，只见一只因为浸泡时间长而显褐色的右脚露了出来，几个女生顿时发出一声尖叫。
  顾夕紧紧地握着拳头，咽下即将发出的叫声。
  文倩也吓了一跳，几乎是刚看到右脚的同时又迅速地把白布盖上。
  这一掀一盖的时间，老教授已经挂了电话，走到门口朗声笑道：“可巧了，我的一个得意弟子今天过来C大一趟，刚好叫他给你们上一课，让你看看所谓的师兄风采。”
  文倩用另一只手拍拍心口，哭丧着脸对顾夕说：“吓我一跳，这老头不声不响地就冒出一句话，我的心脏真是受不了。”
  顾夕轻轻地拍拍她的背，带着安抚的意味。
  在全班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中，解剖室的门口终于出现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顾夕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惊异地瞪大眼睛，心跳霎时漏掉了一拍。
  脸上带着清浅笑意的陆朝颜一边接过老教授手中白大褂穿上，一边和他说些什么。
  顾夕僵硬着身体地站在原地，等文倩小声尖叫着拼命摇晃她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这不是你……天啊，老头的得意弟子居然是他？！！”
  “我……我也不知道。”顾夕茫然地眨了眨眼，手足无措地说。
  怎么办，要不要和他打招呼……
  而注意到顾夕的陆朝颜在最初那一眼过后，就再也没有将多余的视线放在她身上，一进教室后就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师兄陆朝颜，曾经是中西医结合201x届的学生，李教授是我的研究生导师，希望能和你们一起度过这堂有趣的解剖课。”
  老教授站在他身边，脸上带着又欣慰又得意的笑容。
  陆朝颜笑了笑，戴上手套走到解剖台，动作娴熟地扯开了白布，顿时一股刺鼻的福尔马林味道充斥了整间教室。
  这下，一具完整的大体老师就全面地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下，压扁后的五官、深褐色的表皮和零碎的肌肉组织，饶是比较胆大的男生都有些接受不了侧过头去，那些接受能力较差的女生已经忍不住无声地干呕着。
  顾夕受不了地别过头，双手紧紧握着压抑着反酸的胃液，因为过于用力，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中，留下好几枚月牙般的伤痕。
  本来就不想暴露自己胆怯的她在陆朝颜面前更是强行压抑，不愿意让他看到一个懦弱无能的性格，更不愿意看到他眼中流露出一丝丝失望的色彩。
  因为偏着头，所以她也没能看到陆朝颜担忧的目光，她简直用上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站稳了脚跟。
  陆朝颜清清嗓子，拉回了同学们的思绪，无粉乳胶手套把他白皙的手指都包裹起来，只能大致看出原本的修长匀称，此时着好看的手指正指向大体老师的颈部，开始授课：“这里是颈阔肌，起自胸大肌和三角肌表面的筋膜，向上内止于口角、下颌骨下缘以及面下部皮肤……”
  他拿起一把镊子，拉出藏在颈阔肌里的一块肌肉，继续讲解道：“这是胸锁乳突肌，位于颈部两侧，大部分被颈阔肌所覆盖……”
  顾夕咬紧牙随着他的手在大体老师身上看来看去，勉勉强强跟上他讲解的速度，听一个个肌肉在他的解释下变得生动，就像是回到了那天傍晚的阳台……
  那时，太阳还未完全落下，阳台在余晖的照耀下显得异常温馨；那时，只有他们两个，他也是这样用着专注认真的神情给她介绍着阳台上那些中草药……
  突然，她的右臂被人碰了碰，她扭头一看，文倩冲她眨眨眼，示意她看向陆朝颜。
  因为福尔马林的味道具有很强烈的刺激性，长时间近距离接触，眼睛很容易会感到酸涩，而此时陆朝颜的眼角微微发红，让一双本就十分夺人眼目的眼睛更显得诱惑。
  “啧啧，太妖孽了。你看到了吗？那些女生眼睛里都冒绿光了，一个个都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顾夕一把将凑过来耳语的文倩推回去站好：“你小点声。”
  虽然她知道文倩的话多半带有点夸张意味，但还是控制不住用余光瞥了瞥四周，果然原本那些面色发白的女生都眼巴巴地盯着陆朝颜，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她这才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是如此地接近大体老师，甚至略微伸手就能碰到皮肤！她在心里暗骂一声美色误人，然后偷偷地、不引起其他人注意地、再往陆朝颜的身边靠了靠。
  陆朝颜花了一小时的时间把肌学各论都解释了一遍，然后示意众人动手观察，自己走到垃圾桶旁，把口罩和手套都脱下扔了。
  顾夕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直到见到他和老教授愉快地聊了起来才收回目光，暂时把心思放在面前这具大体老师身上。
  唔……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的……
  唔……只是手感不太好……
  自诩为胆大的文倩咽咽口水，目瞪口呆地看着顾夕摸了一下，又一下，就像是摸上瘾似的。
  “顾夕，他怎么和你打招呼啊。”文倩看着和老教授谈笑风生的陆朝颜，轻声问道。
  顾夕手下的动作一滞，情绪突然就低落下去，她摇摇头，不作回答。
  过了一会儿，下课铃声就响彻校园，顾夕脱下身上的武装，慢悠悠地把书本收进书包，落后文倩一步走出教室，心念一动，猛地一回头。正准备开口叫住她的陆朝颜没料到她会突然回头，咧开嘴角笑了笑，冲她扬了扬手机，示意过会儿给她打电话。
  顾夕抿了抿嘴，将情不自禁想要弯起的嘴角压了下去。
  “文倩，你先去吃吧，我……”她快步跟上文倩，吞吞吐吐地说。
  “诶？！你不吃饭吗？”文倩下意识问了一声，直到看到顾夕微窘的表情才知晓就在刚才肯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顾夕佯装淡定地摇摇头，眼底却荡漾着欢喜的笑意。
  文倩嘀咕一声“冷冷的狗粮在嘴里胡乱地塞”，不搭理这个见色忘友的死党了。
  陆朝颜很快就打来了电话，两人约在月亮桥旁的石椅处见面。顾夕刚坐下不久，就看到他提着一个小袋子正往这里走来。
  陆朝颜站在她面前，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看得她都要不好意思了，才说：“刚刚居然没有被吓到啊，很勇敢哦。”
  顾夕没想到他第一句会说这个，摸摸鼻子有些尴尬地说：“其实是忍着不敢叫，其实还是觉得很害怕。”
  陆朝颜按住她坐下，打开手中的塑料袋，一边给她削苹果，一边说道：“没有什么可怕的，你只要想着这是一个用自己躯体为医学事业的发展默默奉献的老师，他和所有在岗位上燃烧自己点亮别人的老师别无二致，就不会觉得他可怕了。”
  “我当初也觉得不能适应，上完解剖课后饭都吃不下去，后来连边看着解剖视频边吃着饭都能接受。或许你会觉得我们这些人很变态，但是学医可不能害怕大体老师啊，我们所有的解剖知识都要从他们身上学习呢。”
  顾夕接过削好的苹果，咬了一小口，酸酸甜甜的，就像现在她的心情：“朝颜哥，你当初为什么选择中西医结合啊？”
  “其实当初我喜欢的不是中西医，而是临床医学。我父母亲分别是肿瘤外科和儿科的主任医师，从小我就想着像他们一样做一名西医。后来高三的时候，眼见家族中医人才即将衰落的爷爷硬逼着我报了中西医结合，非得让我继承他的中医事业，把他所谓的中医精神传承下去。”
  顾夕一时怔住了，喃喃地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没能说服我爷爷，就抱着随遇而安的想法来了中西医结合。刚开始也是过着得过且过的生活，直到有一天被我们系主任骂醒了，然后试着去享受中医的乐趣。再然后，就是现在你看到的样子了。”他莞尔，用温柔包容的眼神看着她，其中蕴含的深情足以把人溺死。
  难怪……难怪他说要用心去享受，这种心态的转变非自己不得感悟，非亲身经历不得知晓。
  “所以啊……”陆朝颜拿出一张湿纸巾帮她把手指一根一根擦拭干净，“让我陪你一路成长吧，以后的外科人才，顾小夕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