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一代的鸡零狗碎

第2章


 
  我和小宁一起看过两次《两颗绝望的心》,一回是我的屋子失窃之后。另一回是纪念他的第N次失业。每一次都看得直想乐,因为我们仿佛看到了自己。然后我们互相比赛郁闷和愤怒,练习那一道灰飞烟灭的眼神,并发誓爱上出门以后碰见的第一个女人。 
  如果我在地下室多住一年,我会完成我的地下音乐专辑,它将有一个很酷的名字叫《WELCOME TO THE BASEMENT》。不过当地的片警毁了这张融合了电子、噪音、实验的伟大专辑。 
  地下室是片警格外关照的地方,每隔一周就会来搜查一遍,检查身份证、暂住证、婚育证,后来对我满屋子的碟片非常感兴趣,抄走了好多张有三级片嫌疑的VCD,并威胁我要进一步审查,我忘了《两颗绝望的心》是不是在其中,如果是,但愿警察朋友们没有看,因为他无疑会削弱警察队伍的战斗力。如果他们喜欢尼古拉斯,其实可以看《变脸》,向外国同行学学业务。 
  于是我离开地下室,住进了西四宽敞明亮的大平房,为将来的发福和搞腐败做准备。我和小宁一直有联系,因为他欠我的钱。他在二十三岁的时候,开始做IT,变成了地下室阶级里的首富,在纳斯达克狂跌的日子里,他加盟了一个剧组去拍摄沙漠里的古城,俨然是一个事业有成者。 
  渐渐地,我变成了一个胆小而琐碎的男人,每次去闹市区,只要有穿西服不打领带、头发凌乱的外地男青年碰我一下,我就会下意识地摸一下钱包。又碰一下,我又摸一下。又碰一下,又摸一下。又碰一下,又摸一下。那个男青年突然回过头来:你摸什么摸,我还没动手呢!他的眼神宛若尼古拉斯一样灰飞烟灭。   
  生在娱乐圈   
  我出生的时候,我的家族在当地娱乐圈颇有声望,我的爷爷人称徐老板,我父亲已经成长为二线偏一线的艺人,姑姑是当家花旦,姑父是最有人气的笑星。我是徐老板的长孙,面如满月,目光深邃,我一岁的时候照了一张相当经典的照片,基本奠定了我将成为巨星的事实。徐老板对我爱不释手,天天捧着照片一边看一边乐(因为当时我们不住在一起),乐着乐着就过世了。令人欣慰的是,徐老板在最后的日子过得无比快乐。 
  我记事的时候,正是娱乐界最鼎盛的时期,刚刚粉碎四人帮,伟大的文艺复兴时代来临,没有电视,没有盗版,大家排队进剧院看Living Show,盛况基本和看F4演唱会类似,在节假日,一天要演两三场,场场爆满,买票很困难,有时候要托人走后门。当地的地方戏曲叫赣剧,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剧种,风格古朴平实,乾隆年间徽班进京就有赣剧,京剧吸收了其中的易阳腔。我的最爱是神话剧和武打戏,比如《济公传》、《八仙飘海》、孙悟空系列剧,其中《三打白骨精》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在剧中,我的爸爸是孙悟空,姑姑是白骨精,姑父是猪八戒,一家人在台上打得不可开交,令我幼小纯洁的心灵很长时间都蒙上阴影,我第一次开始思考善恶是非和残酷人生。 
  我的童年一直生活在这座大剧院里,和当地娱乐圈的名流终日厮混,享受着看戏不要票的优越感。因为离得太近,知道明星也会打嗝放屁,龌龊猥琐的事儿一件都不少干,所以在未来的日子,当我的同龄人纷纷成为超级Fans的时候,我能够特立独行、横眉冷对。其实那时候的Fans和现在的差不多狂热,只是不如现在的那么花样繁多,我记得有一个超级女Fans,每场戏都不落,所有的演员都认识,后来一门心思要加入娱乐圈,三天两头到剧团来,要求成为签约艺人,如此坚持了好几年,直到剧团解散,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跟丫挺的死磕了。大人们说,那姑娘有点精神不正常。而一帮没心没肺的小伙子老拿她找乐,茶余饭后,就派其中一个假扮团长,在院子里现场考试,大家围着看热闹。 
  当时新型娱乐业——类似流行音乐、电视、电影、电子游戏等——正在萌芽的状态,完全掀不起风浪,更有甚者,还被主流娱乐业恶意歪曲,比如很长时间我都认为《天涯歌女》是靡靡之音、流氓歌曲,和邓丽君一样,所有和我差不多大的流氓都会唱这首歌,后来长大一些才知道,其实这首歌反映的是无产阶级劳动人民纯洁美好的爱情。第一次听邓丽君仿佛多年后偷看毛片的情景,借来的板砖录音机,一盘不知道翻录了多少次的磁带,窗帘要拉严实,门口布置一个放哨的。听完以后,每个人脸色潮红、心神荡漾。那时候我还小,屁事不懂,一句话就道破了真相:不好听,和《军港之夜》差不多。 
  我们是一个大家族,号称娱乐世家(我的一个表哥和表姐后来相继加入娱乐圈),过年的时候我们自己办春节联欢晚会,每个人都要出节目,有了三用机(早期的组合音响,具备收音、录、放三种功能)以后,还要把现场录下来,在家族里内部发行。我最早的舞台就在这里,据说当时我已经有了很强烈的文艺青年倾向,唱歌几乎不走调,而且会设计现场的小噱头,比如,“下面我为大家演唱一首歌,歌的名字叫《双截棍》,隔壁的包子铺烟雾弥漫……”我爸大喝一声:“stop!来人,给我叉出去,饿他两顿饭,看他还胡说八道。”下次,我就学乖了,“下面我为大家表演一段诗朗诵,名字叫《亚非拉的兄弟,用双截棍武装起来》。” 
  我家当时唯一的家电是一个半导体话匣子,蝴蝶牌的,我最早的文学启蒙教育就从长篇评书连播开始,刘兰芳、袁阔成、单田芳、田连元是我心目中的“四大天王”,他们的《岳飞传》、《杨家将》、《隋唐演义》、《三侠五义》、《明英烈》、《三国演义》成为时代的经典。相比之下,《小喇叭》、《星星火炬》我就不太喜欢,因为很装丫的。后来添了一个电唱机,有五斗柜那么大,是专门请木匠做的,我爸经常托文化站的一个朋友买内部的塑胶唱片,所以从那会儿开始我已经是站在时代前端的时尚少年,涉略广泛,国内外歌曲、古典流行、越剧黄梅戏、相声曲艺全不在话下。我爸每次对我感到万分失望的时候就说:“这孩子以后实在没出息的话就做个乐评人吧。” 
  我第一次看电视是公审四人帮,团长家新买的九寸的黑白电视机,乌秧秧围了一院子人,看里面几个小人说着大家不太懂的话,没完没了光念白,没唱腔,大家都特别失望,说团长是个烧包,白花钱买了个没用的摆设。 
  谁都没想到,就是这个没用的大匣子导致了传统娱乐界的大崩盘,八十年代初期,剧团的生意急转直下,苟延残喘了一阵,终于解散。我爸改行成为法律工作者,姑姑提前退休,经常加入私人组织的剧团去偏远农村演出。 
  一个时代结束了。   
  我的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江湖的地方就有英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江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英雄。 
  四岁的时候,我的英雄是我爸,那时我随父习武,按照通俗说法叫童子功,意思就是小时候练过功。习武的初衷是为了强身健体,因为我体弱多病,长得像根黄豆芽,处境和一开始的霍元甲差不多,但是结局和霍元甲差多了。练武其实极其枯燥无聊,在前三年,我光练站马步、压腿、竖倒立了,换个科学说法就是耐力、柔韧性和力量训练,我前踢腿能踢到自己的脑门,后踢能踢到后脑勺,竖倒立两分钟一点问题没有,站马步愣能站睡着了。 
  我学的第一路拳脚是小洪拳,那是一个很庄重的日子,在传授武艺之前,我爸很事儿地教导我:第一,不许告诉别人你学过功夫;第二,不许练给别人看;第三,不许随便和别人动手。否则家法从事。后来我又陆续学了大洪拳、恶蛇拦路、六合拳、白鹤拳、打四方什么的,器械练过刀、剑和棍,有一阵我还练过一些歪门邪道,比如飞刀,当时电视里热播《加里森敢死队》,院子里所有的孩子人手一把飞刀,认准了我邻居家的门做靶子,把一扇门戳得跟麻子似的,大一点的孩子还参加了县城里的飞刀队,没多久《加里森敢死队》就禁播了,说是社会影响太恶劣。 
  每次我独自刻苦练拳的时候,都充满了自豪感,一个绝世高手即将诞生了。绝世了一阵,后来实在耐不住虚荣心,冷不丁在小朋友面前秀一秀,有一个亲戚的小孩不服,要和我过招,我当然不含糊,上来一个起手式,没想到他压根不讲规矩,也不回礼,冲上来一通乱拳,就把我放倒了。一回家被我爸知道了,不由分说先揍了我一顿,然后问我打赢了没有,我说没打赢,我爸更生气了,问:“他用的什么招儿?”我说:“没看清,太乱了,反正他那么一推,又那么……”我爸说:“你真笨,我没教过你吗,你手这么一挡,脚那么一勾,他不就倒了吗?”这次事件对我的打击很大,不在于我没打赢,而是让我开始反省我爸的教练方针,我爸的本职工作是唱戏,因此他教我的拳脚里包含了太多“做秀”的成分,美观多于实用,这也是为什么我没能成为绝世高手的原因。后来我根据多次斗殴的经验,总结出几条秘籍,就是力气大、出拳速度快、扛揍,什么招式不招式纯属瞎扯。 
  我爸隶属于一个松散的门派,名称不详,武功路数根据分析,应该属于南拳系列,有师父,还有好几个师兄师弟,在天气好的晚上,大家会聚在一起,切磋武艺,有单练的,有拆手(过招的意思)的,空气里都是高手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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