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一代的鸡零狗碎

第4章


 
  我的运气不如他好,我家对我的教育基本采取粗放式经营,不给我进行任何投资,琴棋书画样样都玩,但没一样正经学过。 
  我爸是个多面手,二胡、笛子、快板都会,后来当我追求时髦想学吉他的时候,我爸非要教我二胡,说这个比吉他顶事儿,你看阿炳揣一颗平常心,别一把胡琴,走遍大江南北,吃香的喝辣的。我闷头扯了两天,四邻五舍鸡犬不宁。楼下一个神经衰弱的老姑婆差点一气之下嫁了人。上初一我有了第一把吉他,我天资聪颖,一个礼拜就搞懂了音阶,两个礼拜就学会了三个和弦,和邻居孩子的水平相当,我们一起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弹唱:天上星,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批判万恶的旧社会……记得那是夏季,天气多风又多雨,也许纯粹是偶然,在这个小站遇见你……聪明人做事儿往往浅尝则止,很多年后,我的吉他依然停留在第一把位弹和弦的水平。 
  为了参加课外兴趣小组,我爸教过我下象棋。学了两天,自我感觉挺好的,于是要求和我爸杀几局,第一局他让我车马炮,第二局他的车还没出来,我已经输了,第三局我直接主动认输。我爸不是一个好老师,对他唯一的儿子一点都不留手,处处下套,赶尽杀绝,搞得我无比沮丧,从此绝了下象棋的念头。后来我奋发图强学了一个我爸不会的围棋,这次比较认真,正儿八经买了书,刻苦钻研棋谱,四处观摩高手比赛,颇有心得。有一次正在潜心打谱,我爸非叫我吃饭,我很不爽,说,一会儿再吃吧,别把我这国手耽误了。我爸不乐意了,跟我叫板,要和我下一局。我心中暗喜,看我怎么收拾你。简单给他讲了一下规则,拉开架势厮杀,我用三连星开局,我爸第一个子就直接点天元,哪本棋谱上都没这么出招的,我立刻阵脚大乱,全无章法,处处被动,半个小时下来,被杀了两条大龙,一败涂地。为此,我发誓一辈子不下棋了。 
  我们小时候有书法课,练过描红本,临过贴。我妈谆谆教导我,练好字非常重要,即使以后找不到工作,至少可以在街边摆个摊帮人代写书信。这种状况幸好没有发生,否则我只能摆摊帮人代发EMAIL了。正当我在书法道路上茁壮成长的时候,外公送我一本行书贴,彻底毁了我的书法前途。会家子都知道,在楷书学好之前,绝对不能练别的。我练了一年多行书,渐渐走火入魔,写字像鸡爪挠的,所以后来我是中国最早一批改用键盘写字的人,因为手书实在拿不出手。 
  相对于前面三项,我在绘画方面是有些天赋的,我打小酷爱临摹连环画,能掌控数十人斗殴的大场面,经常在墙上画德国军官的侧面像,有点像后来著名的行为艺术——墙上的脸。隔壁邻居是一个美术老师,工笔的人像画得很好,六十多岁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开了窍,开始临摹裸女,而且只画裸女不画裸男,他大言不惭地说,裸女好看,裸男不好看。于我心有戚戚焉。于是我打着热爱艺术的名义购买了两本人体素描,没事儿偷着看。高中时候,我经常用画的美人像贿赂同桌的哥儿们,让他替我值日。我的早恋女友是美术科班出身,令我有点自卑,所以和她在一起我从不说自己会画画。后来果然再也不会画画了。 
  好多年以后,我重新审视我家的教育观念,才发现他们其实用心良苦,因为我爸一直搞文艺,深刻地知道,从艺有多艰难,所以要把我的文艺梦想扼杀在摇篮里。如果没有考上大学的话,我很可能成为家族的第一位木匠、剃头匠。业余时间我也搞文艺,在三十岁之前我会成为县文化站二级创作员,我的老婆可能是会计,年轻的时候她也是热爱文学的。   
  有种你丫非礼我   
  年轻的时候,我眉清目秀、皮肤白皙,每次上公共汽车都是大姐、大婶们骚扰的对象,有过分的还掐我的脸:“哎哟,多可爱的小宝宝,小嘴还吧哒吧哒说话呢。”我是想说:“靠,你丫下手轻一点。”从此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埋下了对女性宿命的仇恨。 
  长大以后,我想终于翻身了,应该可以骚扰一下小妹妹,她们胆子比较小,不敢反抗,顶多说:不要嘛,轻一点。肯定无比地娇羞可爱。后来我把这个计划付诸实施,我和两个男生在一个胡同拦住了一个小妹妹,我恶狠狠地对她说:“刘小红,你再敢跟老师告状,看我怎么收拾你。”然后狞笑着扬长而去。第二天,刘小红带着学校的四大打女满校园追杀我,一直把我逼进了男厕所,她们在外面叫嚣:“有种你出来。”我立刻还以颜色:“有种你进来。” 
  关于刘小红的故事其实是真的,不同的是打小报告的不是她而是我,因为我是班长,有打小报告的义务。如果你成绩比较好、仪表堂堂、性格温顺,难免会承担这样丢人的角色,我不幸完全中标。不谦虚地说,小学一二年级我本来应该跳过去的,因为所有的知识我都学过了,每当碰见大家都回答不上来的问题,老师就会问我,你会不会?如果我说不会。老师就说,连你都不会,可见是太难了。 
  作为一名优秀的班干部,我还承担着“一对一,红帮红”的光荣任务,因此我的同桌是著名的刘小红,她是所有人眼里典型的坏学生,恶劣表现罄竹难书,抄作业、打架、逃课、欺负同学基本上是家常便饭。因为我离她最近,而且仪表堂堂、性格温顺,是最合适不过的靶子。比如她经常在起立的时候撤掉我的凳子,让我一屁股坐空,让我班长的尊严扫地;再比如她完全无视国际惯例,将我们划定的“三八线”视若无物,一张桌子她总要占三分之二强,偶尔我会忍无可忍奋起反抗,两个人龇牙咧嘴地挤来挤去,但是输的总是我,因为我是个要脸面的人,怕被老师误会,你们还真亲密呀。 
  为了报复,我经常打她的小报告,可是罚站、 
  留学、叫家长对她根本够不上心灵上的伤害,太习惯了。后来我想,唯一对她起作用的只能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正宗下三路的江湖手段对决。 
  第一回合,我利用值日的机会,把垃圾倒进了她的书桌,想想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就非常之爽。结果转天她迟到了,溜进教室放好书包,完全没有注意抽屉里的垃圾,更气人的是,过了一会儿,她还从垃圾里捡出几张纸叠飞机玩,非常兴致盎然。 
  第二回合,我决定让战争升级,趁她不注意我在她铅笔盒里放了几只蚕,肉虫子可是女生的致命杀手,在江湖上从来没有失过手。只是结局同样令我沮丧,当她打开铅笔盒的时候,完全是如获至宝天上掉馅饼的表情,发现我在看她,她拎起一只在我面前晃了晃,“怎么样,怎么样,眼馋吧。”Oh my god! 
  几次拉锯战之后,我悲伤地发现刘小红是立于不败之地的黑道高手,而我顶多算刚刚入门,就在我几乎放弃的时候,机会意外地降临了。 
  期中考试的数学题非常难,有一道附加应用题考的是倍数的概念,大家全不会,刘小红和我商量:“你觉得应该用乘法还是除法?”我也完全没谱:“不知道,你准备怎么办?”她想了想说:“我豁出去了,就乘法吧。”我说:“好吧,我跟你了。”结果全年级只有我们两个人得了满分。我是好学生,得满分是理所当然的,而她是坏学生,大家理所当然觉得她是抄我的。 
  接下来的班会变成了刘小红批斗会,大家申讨了刘小红的斑斑劣迹,并纷纷作证在考试的时候,刘小红有作弊的动机、条件和具体表现。在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下,刘小红依然誓死顽抗、绝不低头。后来老师问我:“你说说,她有没有抄你的?”我犹犹豫豫地说:“她倒是没抄,就是跟我商量来着。”老师哈哈大笑,截断了我:“你太厚道了,商量不就是抄吗?”于是刘小红案盖棺定论。只是当我看着她倔强的表情,心里完全没有复仇的快感。 
  后来刘小红依然故我地抄作业、打架、逃课、欺负同学,在三年级第二学期,她退学了。 
  好多年以后,我看了一部电影《闻香识女人》,那个孩子和我面临同样的处境,只是他更勇敢、更勇于担当,他的行为最终得到了那个道德体系的认可。而在我们这个鼓励告密和不公平的环境中,我是一个可悲的胜利者。 
  我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按照江湖规矩来解决问题,竖起我的中指:刘小红,有种你丫非礼我!   
  草莽一条街   
  我的老家很偏远,和现代文明的距离基本上差五年,小时候,我们那里只有两条街,一条叫老街,一条叫新街,从头走到尾只需要二十分钟。 
  老街上的店铺一般都是个体的、小规模,很多都是祖上传下来的老式房子,有些残破,两层的木结构,前脸由很多块活动木板组成,营业的时候全部取下,店面就变成全开放的了。除了固定的店铺,每天清晨都有附近的农民和菜贩在街两边摆摊卖菜。 
  新街是后来建的,宽敞得能并排开三辆车,街两边都是国营大商店,百货店、粮店、理发店、医院、照相馆全部窗明几净,有大玻璃橱窗,新华书店是当地最高层的建筑,有五层,进城赶集的农民都说:那楼高的,看得我脖子都仰痛了。 
  在学校,我们以街为区域分成两派,新街的子弟因为父母大都是正式职工,因此比较有优越感,成绩也好一些,很容易得到老师的欣赏,而老街的子弟出身比较低层,行为粗野,打架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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