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去阿尔泰

第14章


万喜良只好想尽办法逗她开心,还带她去医院的人工湖去钓鱼,就用柳条钓,不留神,也能钓上来一条两条的,可惜,鱼太小了。 安静倒不嫌小,个把小鱼放进一个罐头瓶子里,又丢进些绿苔和浮萍的碎叶,说是当鱼的干粮。钓鱼的时候,差一点叫保安把他们逮住,幸亏他们跑的快。湖边有个牌子,上面写着:严禁垂钓。 
  不管怎么样,这条狗给安静留下的深刻印象是抹不掉的,只要有动静,她就认为是莱昂纳多在召唤她。有时候睡半截,会突然惊叫起来,把隔壁的万喜良吵醒,跑过来,她就对他说你听,好像有狗叫。万喜良侧耳听了听,说哪来得狗叫,明明是救护车的笛声嘛。她从窗口往外看,什么也看不见,说救护车怎么会响这么长的时间,起码响了两个钟头了。万喜良说你等着,我去看看。 
  过一会儿,万喜良回来告诉她,中山路上出了一起恶性交通事故,一辆长途汽车撞到路边的小卖部里,估计司机是疲劳驾驶开着开着车睡着了。受伤的有十好几个人呐。安静说难怪救护车响个不停呢。这么一折腾,盹过去了,也睡不着了。他就搂着她的腰,跟她聊起来,她却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腰间拿开,说别碰我。 
  怎么了,他问。她揪了揪他稀稀拉拉的胡子说你该刮刮了,再不刮别人会把你误以为是帐房先生了。他说这好办,明天我把许师傅找来,给我拾掇拾掇。许师傅是这个医院唯一的一个理发师。 
  别,安静说千万别找他,他经常给死人理发,那些推子刀子什么的都不干净。他摊开双手,说那怎么办?她想了想,说我来,我老人家亲自动手给你刮刮胡子。 
  万喜良神情严肃地说不会是真的吧?安静说放心,我干过这个,经验丰富着呢。万喜良的目光严厉起来,安静赶紧说别多心,我只是给我父亲刮过胡子,那时侯小,什么都新鲜。他哼了一声。她扑哧一笑,把脸凑上来,寻找着他的嘴,他却故意不让她的阴谋得逞。不住地转动着脑袋,躲她,他锲而不舍,终于捉住了他的唇。她说傻瓜,谅你也跑不出我的手心。他知道她最怕痒,胳肢她,她就笑得不行,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他问她究竟谁是傻瓜,她只好说是我,我是傻瓜。 
  李萍从门逢里探进脑袋来,嘘了一声,笑声戛然而止,他们俩相互吐了吐舌头,不吱声了。局面越来越失控,这时候,李萍一走,他们就又捂着嘴巴笑起来,突然,李萍再一次闯进来,好奇地问他们笑什么,万喜良说别问了,少儿不宜。李萍忿忿地说呸,我什么没见过呀。这差不多是她的口头禅。她刚一说完,他们俩就模仿着她的腔调,接着往下说我刚还给一个男同志下过尿管呢! 
  原来这是个典故。最流行的一个版本是这样的:一次李萍给一个小伙子打针,那小伙子害羞,捂着屁股不撒手,李萍问他怎么了,他说他怕她难为情,李萍说嗨,我什么没见国?从来不怕难为情,都是难为情怕我,刚才我还给一个男同志下过尿管呢。她的豁达和豪迈把小伙子震住了,赶紧松开捂着屁股的手,说这屁股归你了,你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吧。 
  好啊,找开心找到我头上了,李萍威胁他们说,记住,以后你们俩要是落到我的手里,打个针输个液什么的,我会给你们好看!他们俩一看问题严重了,又赶忙哄李萍。 
  安静在窗外的草坪上种了一株向日葵,居然活了,可是长的膝盖这么高,茎干就枯萎了。这引起了她一阵阵的伤感,她说我会不会也跟它一样啊。她的身体真的越来越虚弱,洗个头都会感冒,可是,不洗头又受不了,她爱惜头发胜于爱惜生命,一天不洗头,她就会觉得脑袋上顶着的是一蓬乱草,担心会有麻雀在上面筑巢。万喜良只好在她洗头之前,先把室内温度调高了,再让她去洗:洗过之后,又尽可能地把头发擦干净了,用电吹风吹干了,再让她出屋,结果,照旧还是要感冒。 
  好在李时珍就住在对面,能帮他们一下。李时珍是个记者,得了病,就开始遍读医书,不到一年半的时间里,便收集上千个民间偏方,有个小毛病伍的,找他最方便,用不着烦医生开处方取药什么的。 
  李时珍喜欢抽烟斗,穿华服,一张嘴医学术语比医生还医生。“鸟语花香”说他的病最难治,你给他开什么方子,他都提出质疑,争上半天。医生开的药,他也随便增减剂量,甚至自己还乱开些中药煮来吃,从不遵医嘱,医生说他,他就翻开医书,给医生念上两段,叫医生直摇头,背地说他早晚得要这些医书给害死。 
  万喜良跟李时珍比较谈得来,虚心求教的时候也多,不过,求他不能白求,有个条件,你要抽它一袋莫合烟,还要夸烟好,除了这,别的倒没什么。万喜良闲着爱溜达,而李时珍则不同,李时珍爱面对窗户静静打坐,很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这一天,李时珍突然指着窗户外边,对他说你看到那边那个人了吗?万喜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女人,坐在柞树下面,托着下巴用怀疑和戒备的目光盯着从她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他问她是谁?李时珍说她是这个医院的元老级病号,已经住了三十多年了。他问她得的是什么病?李时珍说什么病也没有。 
  没病干嘛要住院?万喜良很奇怪。李时珍摆摆手说一言难尽,别提她了,还是先说说安静吧。也许是因为李时珍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万喜良的心里咯噔一下子,盯着他,等待下文。李时珍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语气沉重地说一个人总感冒发烧可不是好兆头啊,得小心着点。万喜良点头说我知道。李时珍说知道就好。 
  见到安静以后,他只字没提李时珍的告诫,只告诉她元老级病号的事。安静趴在窗户上,端详了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女人半天,才若有所思地问他,你说,一个人要是住在医院三十年,会有什么感觉? 
  万喜良说恐怕麻木得什么感觉都没有。他不愿去想,他也想不出来。这个问题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幸好,他们得的病没那么缠绵。 
  夏天的所有闲暇时间里,他们只干一件事,那就是喝啤酒。啤酒是冰镇的,门口小卖部有的是,只要别让主任和护士长他们发现就ok了。啤酒可以把烈日喷出来的火焰浇灭。至少他们这么认为。 
  喝得差不多了,他们就相互背一些书的片段,让对方去猜,当然,绝大多数是爱情描写,比如安静背诵道:她的身体是一个圆润而又厚实的女人的身体。他们彼此拥有之后,就在她取过衬衣要穿的一瞬间,她赤裸裸的身体被夕阳的光辉镶上一条金边……没等她背完,万喜良就要说出,这是法国一个叫帕斯卡・吉尼亚写的《世间的每一个清晨》,说不上来就算输了,输了就得罚酒一杯。 
  还是安静记忆力好,都说得上来,万喜良就惨了,输的一塌糊涂。 
  这天,他们俩正为输赢较着劲呢,一片模糊不清的嘈杂声传来,跑出屋,见护士长正跟一个人吵吵,那个人肩膀挺宽,柴红脸膛,头像牛一样低垂着,任凭护士长说破大天来,一声不吭,一打听才知道,这是个山西来的庄稼汉子,闺女病了,欠了医院一屁股帐。 
  护士长本来是个得罪人的差事,上头催她,她就得追患者。幸好,他们俩的医药费早交了,也就用不着护士长来跟他们费口舌。尤其是万喜良不但交了医药费,而且还多交了,估计到他死也花不完。 
  说来挺有意思,几年前,他的一个朋友最落魄的时候,万喜良拿出十万块钱,让朋友做个小本生意,打个翻身仗什么的,从来就没想过再要,都是一起光屁股长大的,要什么要!没想,那哥们儿开了家木器行,真出息了,成了个财主,找到他,非要加倍偿还不可,万喜良死活不要,那哥们儿干脆把钱给了医院,算做他的住院费了。 
  那个庄稼汉子很是难为情,一再说闺女病了好几年了,走京下卫,去了不少医院,早把积蓄花光了,只有等到大秋,庄稼收上来,才能有钱。护士长无奈地说医院有制度,这个那个的说了一大堆。庄稼汉子没词了,只能搓着手干着急。旁边有人说情,护士长说这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事。这时候,安静挺身而出,质问护士长你总不能把病人赶到大街上去吧?一句话就把护士长问哑了,安静抓住这一相对平静的时机,胸有成竹地说缓几天行不行,我保证,不出一个礼拜就把住院费都给你交上! 
  回到屋里,万喜良问她你有什么办法?安静哭丧着脸说我哪来的办法,都是话赶话脱口而出的。万喜良苦笑不得,戳着她的脑门说你呀你,真是个惹祸精。安静摇曳着他的胳膊,说求求你了,你给我想出个办法来好不好?万喜良挠挠头皮,说急什么呀,你容我想想啊! 
  两个人耷拉着脑袋寻思了半天。突然,安静一拍脑门,说有了,我们在病友中间搞一次募捐行动,人人伸出手来拉兄弟一把,我想不会有人反对吧。万喜良将她的提议一票否决了,说恐怕有这个心,没这个力,大家都是病人,都需要打针吃药,哪还有能力帮助别人? 
  两个人又耷拉着脑袋寻思半天,这回计上心来的是万喜良,他说我有一个一石二鸟的绝妙创意。说着,就爬到铺底下的旅行袋里翻腾,安静问他找什么,他说找通讯录。 
  他有一个好朋友是报社的记者,白白的,胖胖的,头发剪得短短的,特像日本翻译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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