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去阿尔泰

第22章


 
  总闷在屋子里,总不走道,就会有一种腿脚不听使唤的感觉,两条腿发软不说,还跌跌撞撞的,跟醉了酒似的无法平衡。脚下有一片片的槐花,是被风刮落的。如果是以前的话,万喜良可能会像小兵张嘎一样爬上树,使劲摇晃树梢,让槐花如雪片一般落下,落到安静的头上,享受一番恶作剧的快感,可惜,做不到了,他觉得他的韧带都已经萎缩了,两腿像两根打不了弯的木头绊子。 
  后来他们坐在喷泉边上歇歇脚,万喜良顺便给安静揉揉腿,因为安静的腿肚子总是哆嗦。 
  揉腿的时候他们觉得他们就像一对老夫老妻一样,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了一辈子,如今到了风烛残年,仍旧相互扶持着,坚持走完最后的路。 
  往回走,路过长廊的交叉口,他们停下来,这一头是妇产科,那一头是太平间,他们正好站在当中间。安静故意指着妇产科问这里是做什么的?万喜良说这里是生孩子的地方。安静又指着太平间问道那里呢?万喜良说是停死人的地方。安静接着问他生下的孩子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是什么,你知道吗?万喜良说我当然知道,拍孩子屁股一下看他会不会哭。然后呢?安静问。然后称体重,万喜良答道。再然后呢?安静问。万喜良摇摇脑袋,不知道了。 
  安静说生下的孩子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其实就是从这里走向那里,走向那个叫太平间的地方,这就像月亮和星辰运动一样,是人类无法控制的。万喜良说你的话冷酷是冷酷了些,倒也有点道理。安静得意地说,我是谁呀,我就是真理的化身啊。 
  万喜良暗想,要这么说,我们俩就都走到太平间的问口了,随时准备着去敲那扇装有磨砂玻璃的门了。 
  安静说我知道你此时此刻想的是什么,我们能坦然地去想这个问题,就证明我们了不起,而且必须承认,我们去敲那扇的时候,仍然能保持着这种坦然的态度,就更加了不起了。 
  在妇产科门口,他们发现若干黯然神伤的女孩,年龄都在 
  十八九岁的样子。安静问万喜良她们得了什么病,这么伤心?万喜良说哪里是得了什么病啊,无非是偷吃禁果惹的祸呗。安静立即警惕地竖起眼眉,用公安局预审员的口吻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是不是也让别的女孩如此伤心过?万喜良赶紧说天地良心,我可是从来没有过,我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幸好,安静没有深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她们真可怜,只听说伊甸园风光无限,就擅自爬过墙头去领略一番。万喜良接着说她们想不到的是,伊甸园里也有陷阱,而且不止一个。 
  安静说她们来做人流,也不跟个人来,真出点事怎么办,即便不敢告诉父母,总该叫上个朋友陪着吧?万喜良说还不是为保护自己的隐私,闹出去就是一场绯闻。安静说岂止是绯闻,简直就是丑闻。 
  有一阵子他们都沉默不语了,仿佛体力透支太多,精疲力竭了。过了一会儿,安静咬牙切齿地说道,一碰到这种事的时候,才知道男人是多么可恶,倒霉的总是女人,男人却躲起来了。万喜良唯唯诺诺地说可不,谁说不是呀。他知道,这时候千万不能招惹她,他吃罪不起。 
  安静突然想起她的一个女友,她是她所有女友中最漂亮的一个。她的手提包里永远都忘不了带上安全套,假如有一天出门她忘记带了,她会惶惶不可终日,甚至会打个车跑回家去拿一趟,大概就是因为这个,风流得一塌糊涂的她,才不至于让男人搞大了肚子,到妇产科来听大夫护士的挖苦和训斥。在她的女友的心目里,安全套和唇膏、面霜成了随身必须要携带的三大法宝,缺一不可。 
  安静现在理解她了,可惜,晚了一点。那时侯,她可没少骂她,就在她去日本留学的前一天晚上,安静还骂过她。回想起这些,安静多少有一点脸红了。 
  回病房的时候,万喜良让她赶紧躺下,休息片刻。 
  安静说你也休息一会儿吧,看你一脑门子的汗。她想替他擦擦,却发现那汗竟是冷的。 
  万喜良就乖乖地躺下,躺在她的身边。 
  她让他枕着她的胳膊,这样可以舒服些。 
  这天早上,安静刚刚打开房门,就见万喜良跟鱼一样无声无息地游过来,手捧着一大束鲜花,出现在她面前。给,五十朵玫瑰,他说。 
  安静说假如你要给我一个惊喜的话,那么你的目的达到了。这样一个早晨,有这样一个男人,献上这么美丽的一束花,真是浪漫。 
  喜欢浪漫,是安静的特性之一。 
  万喜良吻了吻她的两腮,贴着她的耳朵说宝贝,突然有人给你献花,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安静抿着个嘴笑着摇摇头,不想知道。真的不想知道?万喜良问。她说她真不想知道。 
  这多少让万喜良有点失望,他起了个大早,颠颠地一个人跑到附近的花店去买花,容易吗,李萍倒是想陪着他来着,他没让。在他看来,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是个他们俩都该纪念的日子。他很细心,连最小的细节都没放过,特意在大捧的红玫瑰中夹进了五朵黄玫瑰,如果安静足够细心的话,她应该注意到这一点,并有所醒悟,可惜,安静整个一麻木不仁,只顾闷头摆弄那花,先是把花插进花瓶里,然后又往花瓶里放些水什么的。 
  许是为给她提个醒,万喜良有意问她记得今天是几号吗。安静头也不抬地说,时间对我来说早已凝滞了,所以她根本不必去关注它。万喜良彻底绝望了,他又不想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今天是什么日子,对他们意味着什么,他不想说,说出来就没意思了。本来,他计划要好好庆祝一番的,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安静似乎完全不去顾忌他的感受,一门心思只在玫瑰花上了,左看,右看,看也看不够。其实,万喜良没瞧见,背对着他,她的嘴角含着一丝坏笑。 
  你好像有什么心事?安静突然问了一句,她故意把问话压低到一种神秘的程度。不,没什么,万喜良说。安静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说道那就高兴一点嘛。万喜良说我挺高兴的呀,尤其是看到你这么喜欢我的花。 
  在片刻的停顿之后,安静终于忍不住地笑了起来,几乎笑弯了腰,她说你这个傻瓜,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呢――今天正是我们相识的第五个月对不对?她欢快而甜蜜的声音中故意带了点嗲,有那么一股子俏皮劲。 
  万喜良像野兽一样噌地扑上去,张开血盆大口,要吞噬她似的吻着她,他说你胆敢捉弄我。她尖叫着躲闪着摇尾乞怜着,饶了我吧,我送你礼物来补偿还不成吗?她说。你会给我准备礼物,万喜良对此表示怀疑,他都被她捉弄怕了。 
  你看,这不是,安静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贺卡,最上面的贺卡上画着一条潺潺的小溪,小溪上漂着一艘小纸船,安静在上边写了一首诗,诗里有这样的句子:“在爱情的夜晚,命运已给我们摊开了最后一张王牌。”还有“我被抬进坟墓,人们像往常那样生活,仅仅没有了我。”万喜良数了数,一共是五张,就问她怎么这许多,都是你昨天写的吗?安静说你在每一个我们相识的纪念日里,都送我一束玫瑰花,我的诗卡也不多不少是五张,每收到你一束花,我便写一首。 
  万喜良说你怎么早不拿出来?这些诗卡精致极了,安静的字又很纤巧,他喜欢。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字总是倾斜的,像一个个游动的小蝌蚪,安静说我拿出来,怕你笑我酸。万喜良说你本来就挺酸的嘛,不过,你酸起来也招人喜欢的。 
  不管怎么说,反正他们这个纪念日过得还是挺酸的。 
  安静说不知下个月我还能不能收得到你的玫瑰。万喜良拍了拍她的后脑勺说肯定能,上帝不会对我们这么不仁慈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生活的主要内容除了继续充实各自的私人图书馆之外,就是做好事,而且是没事找事的那种。万喜良说这样做死后可以给生者留下个念想。安静则说是为了以后能够上天堂。 
  一切都始于一个叫金钟的汉子的一番临终遗言。 
  金钟在他咽气之前的一个小时里跟他们历数了自己做过的种种坏事,他们劝他,坏事谁都做过,只要他能用做过的好事相抵就可以了,就死而无撼了。 
  这么一说,金钟反而号啕大哭起来,他说问题就在这,仔细想想,我这一辈子好像没做过什么好事,净干他妈的坏事来着,所以才病了,这是报应啊。他的话就像一记重拳一样砸在他们的心坎上,禁不住后脊梁沟直冒凉气。 
  那天,他们俩沉思默想了好久,竭力回想着自己在有生之年所做过的所有坏事,比如到老师那给谁打过小报告,背后传过谁的闲话,以及当众挖苦过谁,让谁下不来台……直到想得脑仁都疼了,才不再想。 
  就在那天,他们通过了一项决议草案,不管以前都做过了什么,从现在开始,他们要多做好事,做的好事足以抵得过他们所做过的一切坏事,才行。 
  叫他们像雷锋那样雨夜送大娘显然不大实际。 
  他们只能做他们力所能及的事情。 
  例如,给希望工程捐个款呀,给孤儿院赠送些文具什么的,这些勾当他们没少干,而且基本上能够做到做了好事不留名。在他们做好事的鼎盛时期,一天甚至做上好几起。两个人较着劲呢,有那么一点比学赶帮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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