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情系列-离魂衣

第27章


  小宛看着月亮,继续说:“看电影《阮玲玉》,看到她被张达民出卖,又对唐季珊失望,去求蔡楚生带她走一段,我就觉得心里酸酸的。是蔡楚生让她演《新女性》,让她被记者包围,陷在人言可畏里,看着她坠进深渊,却不肯救她。他杀了她两次,一次在影片里,一次在现实中……”
  眼泪流下来,她不是一个喜欢当众流眼泪的女孩,只有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时,才可以静静地流自己的泪。
  “他不该让她演《新女性》,人的命运,有时候会被重复的……”
  就像若梅英重复了张倩女,而她,重复了若梅英。
  母亲惊讶起来:“宛儿,怎么了?好端端哭什么?”
  水溶有所察觉,却怕伤了女儿面子,只是遮掩:“到底是小丫头,多愁善感。这就叫‘听评书掉泪,替古人担忧’了,咱这宝贝女儿,又敏感又伤感,不该干服装,应该去当演员才对。”
  门铃响起,母亲去应门,扬声喊:“宛儿,你的朋友。”
  小宛走出来,小脸绷得冰冷:“这位是薇薇恩小姐,她不是我的朋友,是张之也的。”
  母亲狐疑地看看女儿又看看那艳裳靓妆的不速之客,问:“一起吃
  月饼吗?”
  薇薇恩却问小宛:“一起出去走走吗?”
  月华如水,静静地洒满街道,把北京城变成一道清光的河流。
  小宛和薇薇恩走在月光下,仿佛闺中密友喁喁谈心,可是身体的距离却明明是一种拒绝的姿势。
  薇薇恩轻笑:“你恨我?”
  “为什么?”小宛看着她,清澈的眼神没有一丝杂质:“你有对不起我吗?”
  “如果我把张之也还给你……”薇薇恩望着小宛,歪着嘴角邪邪地笑,“你会感谢我吗?”
  “张之也不是你的。”
  “可他现在是我的了,是我从你手中抢回来的。”
  “他也不是我的。”小宛抬头看月,“是我的,你不会抢走。”
  “要不要打个赌?”薇薇恩挑战,肆无忌惮,“我可以把他还给你,看你有没有本事留得住?信不信,只要我一招手,他还是会回到我身边。”
  小宛惊讶地看着薇薇恩,不明白这个化妆鲜明服饰艳丽的女子是不是脑筋有毛病。“这好玩吗?”她问,“你在做游戏?想证明什么?”
  薇薇恩扬起眉毛笑:“没错儿,我就是想证明我比你有魅力。你要不要赌?我一定赢。”
  “你不必对我使用激将法。你是比我有魅力。”小宛淡淡地笑,“你已经赢了。”
  “你认输?连赌都不敢赌?”
  “是,我没胆,不敢赌,我认输。”
  薇薇恩惊讶,美丽的涂着蓝色眼盖的眼睛越瞪越大,半晌,再问:“如果之也自己要回到你身边,你要不要他?”
  “他已经不要我了,不是吗?”小宛坦然地看着她,“他选择了你。你赢了。还要怎样?”
  薇薇恩忽然有些趣味索然,她没有想到情况会是这样的,她铆足了劲儿迎上门来探望自己的手下败将,想将这只猫口的鼠儿戏弄一番。她以为小宛会哭,或者会骂她,甚至大打出手。她已经准备好了迎战,一只猫对一只鼠的战争。可是这是一只毫不恋栈并且预先服了毒药的鼠儿,你能拿她怎么办?
  她有些无趣,觉得自己之前一番大费周章的表演未免小题大做了,仿佛一个演员卖力地唱足全场,却没有一个人鼓掌,而自己还在不住地对着空空的大厅谢幕。那感觉,比被观众抛臭鸡蛋哄下台还难受。
  她站住,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三里屯的酒吧要拆了。”
  三里屯的酒吧要拆了。
  与此同时,张之也正在南街酒吧里对月独酌。
  酒吧里的客人在切切地谈论,交换最新消息:知道吗?这里的酒吧要拆了。
  张之也觉得恍惚。仿佛听说自己的初恋要被拆了一样。
  初恋在记忆中早已变成一桩古老建筑,所有的细节都是砖瓦土砬,而如今要被一锨一铲地扒掉了。
  他倒下一杯酒,想着自己和薇薇恩漫长而又短暂的罗曼史。
  他们两家是邻居,很小很小的时候已经是夫妻了,当然,那时只是做着过家家的游戏,他是爸爸,她是妈妈,抱着一个布娃娃当女儿——有时是儿子。为了孩子的性别两个人常常会吵架,吵得面红耳赤。可是有一点是肯定的,不论是男是女,一定是他们两个的孩子。
  后来渐渐大了,过家家的游戏却一直蔓延下来,身体力行地做了一对小夫妻该做的事情。与儿时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并没有孩子。
  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但是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都不会是彼此的唯一,也不是终结。因为,他们都是爱玩的人。
  总是吵架,分手,合好,再吵架,分手,合好……
  整整六年。
  如果当真做夫妻,那该是不短的婚龄了。
  心情好的时候,他们会手拉手地去菜市场买菜,同小贩讨价还价,然后笑眯眯问这种菜是炒好还是拌凉菜好,俨然一对居家过日子的小夫妻。
  他们甚至去拍过结婚照。
  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两人一边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一边商量着今天去什么地方玩好,刚好电视里有结婚镜头,薇心血来潮,说不如我们去拍照吧,结婚照。
  于是便去了,燕尾服白
  婚纱手执花束做龙飞凤舞状,恩爱异常,照相的和被照的都很认真,忘了这一切只是做戏。那个化妆小姐一劲儿说:“每天那么多新人走进来,属你们这对儿最登对,让人羡慕。”也许她对每一对走进来的新人都是这么说的,但是他们还是很开心。
  那一刻,未必没想过天长地久。
  但是薇不是一个容易停下来的人,很快她又有新的目标,一个电话就可以把她从他身边拉走。他问她:为什么不能为我留下?她答:你付我一夜一万块我就留下来。他发怒,骂:你和妓女有什么不同?她笑:价码不一样。没有一个妓女可以一夜赚一万那么多。
  斗嘴和做爱,他都不是薇的对手。
  每次抱住她,都觉得怀里紧拥的,是一只刺猬。
  他给她温暖,然而自己遍体鳞伤。
  可是她和女友通电话的时候,他却听到她绘声绘色地对人说他打她。
  他开始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知道,被性伴侣虐待也是小资们的标签之一,美之名曰“残酷的青春”与“成长的伤痕”。
  她们的所有的生活,都是照着网络丛书的格式设计填写的,没有自我。
  他一天更比一天厌倦。
  终于他们第一百零一次谈到分手。
  说再见的时候,心是平静的,因为这是真真正正的再见,两个人说的时候,都知道不久就又会再见,重新走在一起。
  但是他遇到了水小宛。
  水小宛,让他这次很认真地想到了要与薇决别而不是再见,他想开始一种新的爱情,干净、纯真、白头偕老。
  没想到薇薇恩又会回来。
  过去一段情,如冤魂不散,重新上了他的身,驱之不去。
  不是没想过逃避或拒绝,但他最终不是薇的对手。没太多理由可以解释,他不过是一个平凡的男人。
  他不过是一个男人。
  有几个男人可以做到淡漠旧情,坐怀不乱呢?
  他为了躲避她的纠缠而来到上海,却在上海旅馆里与她再度纠缠。当他重新抱住她的身体时他便知道,要失去小宛了。
  他有些怀疑那虚掩的房门是薇故意打开的,为的就是让水小宛撞见他们的苟合——但即使小宛没有撞见那一幕,他也会同她分手的,因为再也当不起她的痴情与纯真。
  当小宛将自己如一颗葱那样剥得干干净净地站在他面前时,他真切地觉得了自己的龌龊与卑贱,觉得了自己的残忍与冷酷。
  他拒绝了小宛,伤害了小宛,不是因为不爱,也不是因为不忍,而是不敢。
  他不敢面对那样纯洁的身体,以及那身体所代表的纯洁的人性。她的纯洁照见了他骨子里的鄙俗,令他对自己不敢正视了。
  走出宾馆,他独行在上海的夜色里,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与萎缩。夜幕使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兽,一只受伤的兽,被猎枪打中了,找不到一个养伤的角落。
  女孩子最易受伤的是自尊,男人最脆弱的是自信。
  在他伤害了小宛的自尊的同时,小宛也摧垮了他的自信。
  他无法再相信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他的心中,对薇薇恩充满了一种莫明的恨意,而这恨意的出口,是性。当他们在床上翻滚呻吟时,他心里感到的是报复的快感,和堕落的毁灭。
  为了薇薇恩,他在上海多停了三天。白天,他们去逛街,她问他去哪里,他随口说南京路吧,她笑,说只有外地人才逛南京路,真正的
  上海人只逛淮海路。那口吻,就仿佛她是个上海人。走在淮海路上,她的确是比所有的上海人都更像一个上海女子,举止从容,精明利落。
  三天后,他们离开上海的早晨,她再一次提出了分手。
  他问她:真的要分开?
  她说:考虑一下。
  你也有考虑的时候?他笑,并不特别在意。
  她也笑:还要问另一个人的意见。
  水小宛。
  没错儿,我要看水小宛要不要你,她要你,我就要;她不要你,我也不要。
  他觉得疲惫,不是因为自己堕落成了两个女人的猎物,而恰恰相反,是因为不能成为真正的猎物,而只是战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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