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另一半

第18章


但是穆赫塔尔对此兴趣全无,她的热情总是放在学校和村庄,她从事的大部分工作一点也不风光。
    尼可两度作为特别来宾,在穆赫塔尔学校毕业典礼上致辞。典礼场面非常隆重,超过1000名的学生、家长和亲友聚集在操场上搭设的巨大帐篷下,观赏学生们的歌唱节目以及旨在警告民众不要殴打妻子或早婚的短剧表演。典礼热闹欢腾,甚至那些因强暴穆赫塔尔而入狱的男子的子女也前来观礼。戏台上,女孩被丈夫殴打时反而会放声大笑。不过寓意都是希望家长让女孩继续上学,这也正是穆赫塔尔无比坚持的地方。
    有一名四年级学生叫海莉玛·阿弥尔,父母要她辍学结婚,而穆赫塔尔执意要帮助她。海莉玛12岁,身材高瘦,留着黑色长发,7岁时就与一名大她五岁的男孩订了婚。
    “我见过他一次,”海莉玛是指未婚夫阿萨蓝,“但从来没跟他说过话,就算再见到他也认不出来。我不想现在结婚。”去年,海莉玛是班上的第一名,最喜欢的科目是英文。她的未婚夫是文盲,她父母担心女儿很快就会进入青春期,因此想赶快把她嫁出去,免得她暗恋上其他男孩而引发流言蜚语,或是毁了她最珍贵的东西——处女膜。穆赫塔尔一再去家访,请求海莉玛的父母继续让她上学。有一次尼可拜访她们学校时,刚好看到这一幕。之后再一次拜访时,他又问起了海莉玛的情况。
    “她已经不在这里了,”另一名学生说。“她父母帮她安排了婚事,他们趁穆赫塔尔出差时,将海莉玛拉出学校嫁了。现在她住在很远的地方。”不是每一场战役都能以胜利收场。
    来自四方的捐款,让穆赫塔尔可以继续扩展她的慈善活动。她兴建女子高中,也为男孩开办学校。她购买了一群奶牛,用出售牛奶的收入来维持学校运转。她还买了一台兼作救护车的校车,以便把孕妇送去医院生产。她在附近帮派猖獗的地区建了另一所学校,那是连政府都不敢碰的地方。那些流氓混混并没有洗劫学校,反而把自己的子女送去就读。她还说服了省政府兴建女子学院,好吸收她的高中毕业生。
    穆赫塔尔欢迎志愿者前往她的各所学校教授英文,只要有人愿意全心投入待上几个月,她就会提供免费食宿。我们无法想象还有什么地方比这儿更能积累丰富的学习经验。
    穆赫塔尔也创办自己的救援团体“穆赫塔尔·马伊妇女福利组织”(Mukhtar Mai Women"s Welfare Organization),开通受虐妇女24小时热线,设立免费的法律救助中心、公共图书馆以及暴力受害者收容所。设立收容所是必要的,因为随着穆赫塔尔名声越来越大(部分原因是她投拍了一部每周播出的电视剧),全国各地的妇女开始出现在她家里。她们搭巴士、出租车、人力车或是走路过来,通常连车费都没有。司机逐渐明白,要是他们载着一名哭哭啼啼的女人来到穆赫塔尔家门前,穆赫塔尔就会给车费。同时,穆赫塔尔还利用她的名望来敦促警方、新闻记者和律师帮助受害者。穆赫塔尔说话时并无世故老练或学问渊博的模样,但是她努力不懈、效率极高。脸部被硫酸毁容或鼻子被砍掉的女人来向她求助时(砍掉鼻子是“不安分”或“水性杨花”的女人所遭受的传统惩罚),穆赫塔尔就给她们安排整形手术。
    慢慢地,穆赫塔尔自己也在改变。她学习了巴基斯坦官方语言乌尔都语,现在已经能够流利地表达。我们初次拜访米尔瓦拉村时,她每次踏出家门都要请示父亲或大哥;但是当她招待大使时,就没办法维持这样的程序,于是她开始自行出去。当时这让她大哥非常不满(她父亲及弟弟很钦佩她,所以并不阻拦她),于是对全家人施压。一度,大哥语出威胁,表示她如果不听话就要把她杀掉。然而,大哥的威吓阻止不了那些来到他们家门前向穆赫塔尔求援的落魄女人,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吃掉了家里的食物、霸占了屋外厕所。大哥后来软化下来,他也被这些访客的故事触动了。虽然不太情愿,他也承认妹妹所做的事非常了不起,而时代也在改变。
    穆赫塔尔以前总是把脸部和头发全部包住,只留一条细缝给眼睛。在美国接受表彰的宴会上,男性已事先获知不要跟她握手、拥抱,或是亲她的脸颊(这是最可耻的)。但是大约一年之后,穆赫塔尔不再那么在意她的头巾,而且开始与男人握手了。信仰对她来说依然非常重要,但是她发现即便解下头巾,世界也不会停止运转。
    穆赫塔尔的名气越来越响亮,政府开始施威打压。穆沙拉夫依然因她“丢尽了巴基斯坦的脸”而愤愤不平,情报机构不断找她本人及其支持者的麻烦。法院还以明显莫须有的罪名向穆赫塔尔的一个兄弟发出了逮捕令。“有一阵子,巴基斯坦政府不给我们发签证,就因为我们拥护穆赫塔尔,跟她很亲近。情报组织在乌尔都语报纸上发文章,指控穆赫塔尔挥霍无度(完全没有这回事),说她是印度人及尼可的走狗,帮助外人危害巴基斯坦。一些上流阶层的巴基斯坦人原本同情穆赫塔尔,但现在则对她嗤之以鼻,认为她是没文化的乡下人,根本不配得到国外的礼遇。他们全然接受了加诸她身上的诽谤,认为她嗜钱如命又爱出风头,呼吁我们不要把焦点放在她身上,而应该去关注城市医生和律师。”“穆赫塔尔是出于善意没错,但她只是个乡下人,”一名巴基斯坦人不屑地跟我们说道。这些诽谤都让穆赫塔尔深感挫折。
    “我的生死由真主掌握,”她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这点我能坦然接受,但是政府为什么一直把我当骗子和犯人?”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政府计划要置我于死地。”穆赫塔尔补充道。她说这计划就是要杀害或囚禁她,或是通过假造绯闻让她身败名裂。
    果不其然,后来一名高级警官警告她,要是不合作政府就会以通奸罪囚禁她。通奸?每天晚上,都会有十几名妇女在穆赫塔尔卧室的地板上跟她一起打地铺(她把床位让给了同事娜馨·阿克塔)。总统穆沙拉夫甚至通过一名高层幕僚向巴裔美国人阿姆娜·布塔尔发布警告:穆赫塔尔在美国要小心舌头,因为巴基斯坦政府可以雇用当地流氓杀她灭口,而且会弄得像是拦路抢劫案。布塔尔是一名勇气可嘉的内科医生,她打算陪同穆赫塔尔访问纽约,并把这则警告转述给了我们。
    娜馨跟我们表示:“我要你们知道,不管我们是怎么死的,就算看起来像意外,真相也绝非如此。所以要是我们死于火车或公车意外事故,或是火灾,请告诉世界那其实不是意外。”
    穆赫塔尔的勇气发挥了影响力,她本身的存在也表明:伟大的社会企业家不只来自有钱有势的阶层。以前,巴基斯坦的乡间因为没有遏制之道而常发生强暴事件,但是穆赫塔尔改变了传统模式,妇女开始反击和报警。
    穆赫塔尔在她的学校里。
    (拍摄:尼可拉斯)
    2007年,类似穆赫塔尔的案例又一次发生在哈比拉巴诺村。一名年轻男子与出身高阶世家的女友私奔,为此惹怒了女方家庭。于是高阶族会决议,把这一仇恨报复在该年轻男子16岁的堂妹赛玛身上。11个男人绑架了赛玛,让她全身赤裸地在村子里游街示众,然后议会一声令下,两名男子强暴了她。
    受到穆赫塔尔的启发,赛玛没有走上自杀的不归路,而是由家人提起诉讼。赛玛接受了医疗检查,结果证实她遭到强暴,救援团体纷纷声援。在一场当街抗议之后,当局解雇了两名警官,逮捕了五个阶层较低的嫌疑犯。虽然正义并没有完全得到伸张,但这的确是一大进步。强暴穷人家的女孩不再是毫无风险的消遣,因此旁遮普省南部的强暴事件似乎大幅减少了。虽然没有数据可以证明,不过各个村庄的居民纷纷表示,以前很普遍的强暴事件现在很少见了。
    穆赫塔尔也激励其他人推动改变,复制她的模式。法鲁克·利迦瑞是个身形彪悍的警察,会说英文,常在巴基斯坦最危险的地区执勤。我们在他管辖的派出所里跟他进行了一番长谈,他谈到用恐惧作为统治手法,谈到如何毒打嫌犯好逼其招供。在他眼里,只有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后来他被派到米尔瓦拉村,担任看管穆赫塔尔的高级警官。穆赫塔尔本人以及她对贫困无依人群的奉献令他大为震撼。
    “这是一种灵魂上的触动,”他回忆道,“看到穆赫塔尔女士出国受访,看她创办学校和收容所,我心里非常高兴。”上级命令法鲁克监视并骚扰穆赫塔尔,深受感召的他渐感不安。当他们指责法鲁克袒护穆赫塔尔时,他向上级讲述了她的伟大事业。没多久,他突然被调到偏远的派出所。法鲁克继续公开谴责政府对穆赫塔尔的迫害,我们问他为何甘愿冒着丢了铁饭碗的风险,也要为一名本该被他责罚的女子出声辩护。“我一直是个坏警察,”他说,“对坏人使坏是应该的,但我以前真的不是好人。有一天我想,这辈子我曾做过任何好事吗?现在真主给我这个机会做点好事。穆赫塔尔女士在帮助别人,我也必须帮助她,我也必须做些好事。因此,我情愿冒着事业和生命的危险来支持穆赫塔尔女士。”
    法鲁克表示,现在他的人事考评非常差,他的警察生涯实际上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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