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神戮

在一片血色的领域之中，一块泣血的残碑，无声地叙述着曾经的杀戮与血流成河，残血的丰碑背面烙刻着黑暗，宛若深植其中不曾被驱逐。在那血色丰碑之下，一人，暗红而微卷的发披散而下，最终为一条中央印刻着不知名的扭曲符文的发带束起，落在身后，两缕长发，被搭在肩前。
    松垮的暗红色刘海早已变长而落下，遮住那被黑暗与血色充斥的恐怖右眼，以及——右眼下那无法抹去的曾经为魔的血色符文。而露出的另一只左眼，却宛若红琥珀般，晶莹，却是干净，干净得没有一丝冗杂的感情，宛若一颗真正的红琥珀，镶嵌在那姣好得如同人偶般精致的脸上。好似一切都早已被规定好了行为模式，无需多余的感情流露与表达。
    华美的红底金纹的暗红色华服，白色的中衣，却是渐渐被那如同烙印一般的诅咒而不断闪烁变化着的如同泼洒的鲜血般的符文染红，似是不断渗血一般。浑身难以言喻，比万鬼噬魂，在十八层地狱都要痛苦的痛处，那眼神淡然的人，却是默默地承受着，好似这痛苦未曾出现过。
    只是那暗红的发与衣，却如同从血海中走出而凝结，再也洗不去的天罪。
    “长孤……戮。”一个白发红眼的一身红色羽衣的妖媚女子，略有些担忧地看着眼前那默默承受着一切的女子，“诅咒发作的时间……越来越快了。”
    那如同禁忌与唯恐不及一般地被迅速掩去本名，只被唤作“戮”的女子，眼神还是同样淡然，对这般的事情，她好似未曾对此而感到任何恐慌与担忧过。她淡然地看着那残碑，残碑上迅速渗出着一滴滴的血珠，好似不断落着血泪的亡魂。
    “真的没有时间了么……当初你为了摆脱诅咒，又为了延缓诅咒发作，做出了如此之大、如此之多的牺牲，到头来——值得吗？你的努力，确实换来了记忆的保留，但是……如此之大的痛苦，值得吗？”一句“值得吗”，问出了千万年来心中怀藏的疑问。
    “无可避免。”戮淡淡地回答道，淡然的单眸看向妖媚女子，“你，离开这里。”
    “哈？”妖媚女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戮，“怎么可能？我离开，放你一个人在这儿，尸山血海里泡着？”
    “我是堕神。”戮淡淡地看着妖媚女子，“天罪之魔。”
    “你不是魔！”妖媚女子深深地蹙了眉，道，“知道那件事的神，都晓得你是多好的一个神……”
    “我是堕神。”戮又重复了一遍，“你，离开。”
    “呵，戮，或者，长孤恨天，我不可能离开。我知道，不知晓的人，永远比只晓得人多得多得多。我在这里太久，身上会染上‘天罪’的气息，一旦回到神界，就会被怀疑成‘堕神’同党——但那又怎么样？不要忘了，当初，我是同你一起从魔界前往神界，修作魔神。那些自傲‘纯洁身份’的神族，我可不想多管他们。”妖媚女子突然冷笑了起来，却又很快地摇了摇头，“你总是肩负了太多东西，并且，只知道把其他人的痛苦，全部分担到最小，宁可自己承受最大的痛苦。但你可知道，当我们，包括——神王，她看着你遭受痛苦的时候，心中的痛苦，远比原本需要承受的沉重得多。”
    戮却又恢复了一贯的沉默，只是淡淡地、抬头看着在这血色之地，唯一皎洁而不染凡尘的东西——月。天空中的月，在血色的世界中，就犹如魔界中的太阳一般突兀，却留下了那被血色浸染的心中最后一片记忆中被珍藏的明净。
    “是神王让我来的。”妖媚女子苦笑着扯了扯嘴角，“她一样放心不下你。”
    戮的身子微不可见地，却又猛然地一颤，被金色的细细锁链缠绕的左手登时捏了起来，却又立即放弃一般地放松了下去，只是仍用那一贯的淡淡语气，淡然中又仿佛是犹如对自己说，却又像是感叹一般地、慢慢地说道：“抓不住。”
    “你一定要这样折磨着自己么？”妖媚女子盯着戮淡然的面庞，问道。
    戮转过了头，淡淡地看着妖媚女子，半晌，她缓缓道：“很多事，必须自己解决。死亡，不是终点。不存于天地，是我应得的。能存在，我已满足。”
    “存在，即是合理。既然你存在了，那谁，也没有资格剥夺你存在的权利！但是，你也不要自己剥夺了自己存在的权利！”妖媚女子怒道。
    “从诅咒落下的一刹那，消散已是倒计时。”她用淡然如水的语气回应妖媚女子的怒火，“我会活到诅咒被破除的一刹那。”
    “那……”
    “不存在诅咒不破除。转轮已经开启，便无法停止。”
    妖媚女子顿时惊愕，随即瞬间恼怒与焦心起来：“长！孤！恨！天！原来你早就已经开始抽魂准备了！难怪、难怪，难怪冥界地狱不见你踪影！你叫我怎样向神王交代！”
    “……”戮沉默地转过身，须臾，她微不可闻地轻轻说道，“当诅咒被化解，便是我的交代。”
    “……抱歉。”
    微不可闻的、终于犹如淡然的水中有了一丝波澜般的道歉，终被被淹没在风中。恼怒与焦心的妖媚女子，最终还是伸展了七对鲜红的羽翼，几乎遮蔽了星与月，只道：“我再不多管你了，只这么给神王个交代了。至于帮助……如果你需要，作为昔日战友的我，只有支持你了。”妖媚女子还是松了口，“只希望，那些蠢货能理解你吧。”
    “……”戮缄默着看着妖媚女子一展羽翼离开，落下几片鲜红如火又如血的羽毛入了满地疮痍与血色，被彻底染成血红，泛着妖艳而诡谲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