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神戮

“赦，这是谁？你怎么这么担忧他呢？”赮毕钵罗多少感到心中不太舒服，尤其是琴箕看到他受伤后惊讶甚至带着担忧的语气，令他心中竟隐隐有一丝自己都未有发觉的醋意，甚至在意识迷蒙间，不自觉地脱口而出，随即心中一惊——赦不会因此而讨厌自己吧？也许，他是赦的友人呢？
    “他啊……”赦天琴箕脸上并未露出一丝不满来，反倒思忖着说道，“他是我们原本准备要杀的傲因，实际上他是上古陨落的魔神残魂附着在这头傲因凶兽身上的。你还记得天罪陵外的幻阵吗？”
    “这……当然记得！”赮毕钵罗一晃神，心中猛然一痛，甚至不敢去看眼前的佳人。他再清楚不过，如果再慢一步……自己就会选择另一个决定。但这幻阵，似乎是怜悯了他，没有给予他后悔一生的机会。他尽力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去回忆这一段黑暗的记忆，迫切地想要忘掉它，却一次次地在看到琴箕那张娇美的面容后回忆不断浮现。
    “恩，其实他是想同我单独谈谈……就是我同你们后来转达的那些话，差不多就是他的原话。他希望我们能够理解‘戮’，但能够引发‘戮’回忆残余的只有我，所以他才必须同我谈谈。你们……在幻阵里，你们还好吧？”琴箕转头看着赮毕钵罗，毕竟是千年的交情了，她感觉得到，赮毕钵罗似乎总是欲言又止一般，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还好……你没事？”赮毕钵罗眼神飘忽地躲过了赦天琴箕的直视，又强迫自己不露出任何马脚而与赦天琴箕的目光对视，心中愧疚更甚一分。
    “没事。他只是同我说了些话，然后把我们送到了天罪陵内部。”赦天琴箕点了点头，说道，“你真的没事？怎么你的神色……”
    “没、没什么，只是方才在那甬道里太疲惫了而已。”赮毕钵罗摇摇头，不敢去看赦天琴箕逼视的目光，转过头去作闭目养神状，说道，“那么那些幻阵也是……”
    “是的，是他布下的。”赦天琴箕点了点头，“有些人总是觊觎天罪陵中的力量，所以傲因不得不这样做。”
    赮毕钵罗心中没由来地一阵恼怒，若不是他，又怎么会有这样艰难的决定？自己又怎么会如此不敢面对赦天琴箕？他甚至有扯住傲因衣领狠狠地质问一番的冲动，但一想到他甚至救了众人，救命之恩不敢忘，随即又犹如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登时满腔怒火不知从何发起，竟转而迁怒到了自己身上，甚至憎恶自己为何无法作出决定。
    “赮毕钵罗。”突然，一声倨傲又妖邪的声音响起，“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赮毕钵罗正烦躁着，突然被打断，眉头瞬间便深深皱了起来，又是因为这令人感到怒意横生的声音，起身便向着傲因那里走去。傲因靠在石壁上，皮质的披风已经被甩到一边，肩胛处被划开的皮革中是凝固的血浆而落下的血块，散发出无比浓郁的血腥味，却又可见那红白的真皮与肌肉，轻轻一触碰，便可见那肌肉因为疼痛剧烈收缩，傲因也因此而眉头深锁。
    “什么事？”赮毕钵罗一出口便是无好语气去说，甚至自己都感觉得到呼出的气息，似乎也升高了好几度。
    “放下你那无所谓的怒意吧！”傲因冷哼一声，“听着，这些话，你必须记住。”
    “为什么？”赮毕钵罗仿佛又感到了年少时因为对一切都感到警惕的桀骜，他改了语气，改作了冷冷地问道。
    傲因没有管他是否听得进去，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这一次，我要尽我最大的力把你们送进去。那人偶狂守在这里，也是为了自己的使命——只要你们能看到其中的记忆，我，还有那人偶狂，就都自由了。该死的，老子在这里守了多少年了，终于来了！”傲因像是有些恼怒，却又有些惆怅，“是啊，一下子过了那么多年……有些东西，却永远不会被改变……咳！”傲因低头，用右手捂住嘴角那抹阴影中的鲜红，仔细又不着痕迹地抹去，迅速地将手心向下遮掩住殷红。
    “这块阵法石你收好，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亲自送你们回去——如果不能，一旦你给老子丢了这阵法石，那你一辈子都别想再回去了！”傲因抬起头狠狠地盯着赮毕钵罗，“老子不希望费了那么大的劲，结果一个白痴把老子的心血全部白费了——知道了没有？”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赮毕钵罗不知道傲因是不是一直都这么不正常，还是突然这样——总之，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种语气……就像是不归路上，师父的那种语气一样。
    “别走神！”傲因一声怒喝，将赮毕钵罗强行拉回现实，“纠结的事有很多，你必须趁早做出选择。上一次，我没有让你真的愧疚，但其实是失算。”傲因冷冷地盯着赮毕钵罗的眼睛，“愧疚过了，也就好了。但如果是这样一直耗着不敢去面对……迟早有一天，你会因此而垮掉。但我想要告诉你的是——事，总能够做；但值得珍惜的东西，一旦远去了，就再也追不回来了。”傲因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悲哀，“你忘了，当初你接下所谓‘天命’，是为了什么了么？”
    “为了……苍生。”赮毕钵罗犹豫了一下，说道。
    “不。其实，你是为了妖市。”傲因眯着眼睛看着赮毕钵罗，目光锐利仿佛直射心底，“不是么？九轮天降临，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妖市；就是侠菩提，第一个对付的，也是危害到妖市的魔息大帝。你自己都不觉得奇怪么？”
    “我！”赮毕钵罗一时语塞，又听傲因说道：“本就有了退隐之心，却为了天命而天命……这样的‘天命’，你做得好么？”
    “我不想多说了。过一会儿会有一场恶战……你要小心那个人偶狂的傀儡术。她的意念非常之强，能够控制人的身体，她的人偶也根本不像是你们想的那样僵硬简单。”傲因看了他一眼，说道。
    “我能问问你是什么名字么？”赮毕钵罗蹙了蹙眉，没由来地想要记住他，好像是为了以后什么事一般。
    “名字？”傲因愣了愣，“早就忘记了。”
    “忘记了？”
    “没什么必要的事，记住它做什么？”傲因扯了扯嘴角，“你就叫我‘傲因’吧。反正，别人也是这么称呼这具躯壳的种类的。”
    “你……你不是魔神吗？”赮毕钵罗愣了一下，如果是这样，他到时候该如何回去？
    “呵。你们这回不成功了，老子也回不去。”傲因冷哼一声，“反正，以后再取就是了——怕什么？”
    “你继续听着。一进去——你们佛门不是自带发光功能么？”傲因斜睨着赮毕钵罗。
    “呃……那是佛光。”赮毕钵罗满头冷汗，连忙改正说道。
    “反正与我无关。”傲因翻了翻白眼，“你叫那个满头金灿灿的和尚一进去同你一起发光，然后要仔细看着半空了——她会先放出一种叫‘无影丝’的东西，那是她操控傀儡的关键。在强光下会有一些淡淡的阴影，你们千万要躲过去。哪怕无影丝没有刺入你们的关节，却仍然如刀锋一般可刺可切，足以杀人。你们一定不可与之硬碰硬，无影丝之柔韧，不是你们能够砍得断的。”
    “如果有人不慎被无影丝操控，我会想办法救他，但你们一定不可回头，要马上向入目可及的那片藤蔓爬去，顺着藤蔓一路向下，会看见一个巨兽头骨所铸成的入口，其中有幽光闪烁。那里既是记忆残余之处。那人偶狂只能在一定范围活动，只要触碰到藤蔓，那么就说明出了她的活动范围，你们就安全了。”
    “但只要还在她的活动范围，哪怕她看起来已经很远了，但一定不可掉以轻心。正因为她数百万年来一直在那里活动，所以她对那片区域了若指掌，甚至可以通过空间的压缩折叠来达到一步追上你们的能力。但我会拖住她。若你们没有再看见漫天的无影丝——那么，马上跑，不要再放光了，用你平生最快的速度去跑，她会用意念来控制你们。如果被控制了，那么，你们的性命就落在她手上了。”
    傲因缓缓说着，突然盯着赮毕钵罗：“听懂了没有？一定要记住——老子不想再在这里守上个几千几万年的了！”
    “是，我明白了。”赮毕钵罗点了点头，又看着他，“那你呢？你怎么办？”
    傲因突然对他笑了笑，却笑得令人感到莫名。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赮毕钵罗觉得十分疑惑。的的确确的十分之疑惑。
    他搞不明白，为什么傲因只要一谈到自己怎么办，他就闭口不谈？
    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赮毕钵罗不明白。
    但是，似乎却又不得不令人信服——他没有理由欺骗他们。如果要害死他们，当初完全可以放任他们掉入混乱时空，哪怕是为了让那个人偶狂杀掉他们，当初也完全可以对掉入混乱时空的他们不管不顾，那个“人偶狂”一定会来带走他们。
    但他却在同那个“人偶狂”抢人。
    他实在不能明白，傲因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
    但他还是选择去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