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神戮

第二十六章:傀儡戏


“诺,无论你是如何的不甘,但至少,若你可放我们通过,可免去一场无谓之争。”傲因眯起眼看着诺,“我想……这对你来说,并不困难吧?”
    “并不困难?”诺冷哼一声,“你认为,以我的自尊,会放弃我的使命,玩忽职守?”
    “玩忽职守?”傲因冷笑,“我记得……你并不希望在这里啊。”
    “但既然在这里了,与‘她’做了交易,我就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诺扬了扬唇角,抬手捏了捏拇指与食指,“就算是只苍蝇,我也不会放过。”
    “哦?”傲因冷笑,“不过,我想,你不止一次想离开这里了吧?”
    “你说得不错,”诺冷冷地笑了笑,“但……从正面破那空间阵容易,但若要从反面破……呵。至少,我还没有成功过。”
    “难怪那些空间门被破坏了这么多。”傲因点了点头,“你算是无形之中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呵。帮不帮忙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任何改变——他们只能永远留在这里。”诺突然咧嘴笑了笑,显然地露出了她口中的獠牙,如同那倒挂在黑暗的岩壁中,伺机吸食了迷失者生命的嗜血蝙蝠。
    这一笑,笑得嗜血。
    见诺突然咧了嘴,傲因危险而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随即,他道:“看来……你是执意要开战咯?”
    “难道不是?”诺笑容依旧,“注意了——”
    只见十指瞬间拨动,宛若半空中有一架无形之琴般,却在光芒下隐隐可见那暗色的丝线瞬间若游行的毒蛇般钻入那黑暗之中,仿佛隐隐有某种可怕的事物正在苏醒。
    “……赮……”突然,赦天琴箕开口了,却叫得略有些沉闷。
    “赦?怎么了?”赮毕钵罗疑惑道。
    “嗤!”
    只听得一声长锋入体的闷响,却又犹如惊雷一闪,登时令众人睚眦尽裂,又犹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柄长锋,柄于赦天琴箕双手之中,而剑锋,则出现在赮毕钵罗的背后!
    那泛着冷冽寒光的剑身,穿透了赮毕钵罗的身躯!
    “赦,你!”赮毕钵罗嘴角缓缓淌下温热的鲜血,却在微凉的空气与阳光中渐渐冷了,就如同那体内仿佛马上就要开始渐渐冷却下来,再也不流动的鲜血。
    却见得眼前人忽而抬起头,眯着眼笑了起来。
    血色,渐渐晕染开赮毕钵罗的胸膛衣衫,虽是褐色,却仍是只见得一片深色散开,犹如一朵黑色的曼陀罗,又如同那幽冥之中伸出的无数诡异骨手,正要将惊讶而眼前逐渐要落入黑暗的人一同拉入黄泉。
    赦天琴箕脸上,如罂粟般绽开一抹诡异的笑容。
    再开口,已是语调诡谲。
    “真是傻啊。”
    她与她冷笑着说道。
    相似的声音与语调重合,同时出自两人之口!
    诺脸上的神色,竟与赦天琴箕脸上神色不差分毫!
    “傲因,亏得你也晓得我不喜正面开战,非得要先偷袭削弱了才开战的——怎么了,这会儿却和傻了似的?”诺悬浮在空中,十指牵绕,仿佛正在做法的巫师不断变化着手印,随即要将那黑暗之中的夺人生息的凶厉之物召唤而出,目光却落在了傲因身上,语出是不必多琢磨就可感觉得到清晰的嘲讽与不屑。
    赦天琴箕眯着眼,将长锋自赮毕钵罗体内拔出,鲜血染红了大半截剑身,宛若红漆泼满了大半柄剑,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滑落下来,那血珠滑过剑刃,化作两滴更小的血珠,慢慢地淌落,最终汇聚在剑尖,一滴、一滴地落下,落在地上,在一片寂静无声中,宛若缓缓流淌的时间,一分一秒,不差分毫地滴落,就像赮毕钵罗一分一秒流逝的生命。
    “你是何时——”傲因没有再说下去,剩下的话语,双方已心知肚明,而不必多说的言语,还是让喉口吞下去才是。他已眸中带着被戏弄般的愤恼盯着诺,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前去将她碎尸万段。
    “就在他们在另一条岔道,陷入那空间阵中的时候。”诺得意地笑了起来,猛然一扯双手,交叉的双手猛然将那黑暗中无数面色茫然空洞,双目几乎是毫无情绪地人偶傀儡牵扯而出,那十指可操弄的,不止是一具,而是数十具傀儡,一根手指,足以灵活地操控数具傀儡!
    “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傀儡,”诺咯咯笑了起来,“不止是身体结构,还是意念。你们对我来说,也是傀儡。只要是人类,那就有心魔,不管是不是发作——”
    “我不过是将残留在空间阵中的力量附着在她身上,这时候,引动她心中最恐惧的东西——傲因,我想你让所有人都尝试过了,唯独没有让她尝试吧?咯咯咯……是啊,你算不算是害了她?”
    “只要她恐惧着,我就能瞬间夺了她的心神。”诺眯着眼看着手中已燃起熊熊魔焰,已是怒目而视的傲因,“对了,我让她所最恐惧的事,在现实中重演了一遍哦。”诺的目光,微笑着落在了胸膛染血的赮毕钵罗身上。双秀已上前将赮毕钵罗拖到一边,苍和倦收天正死死压着赮毕钵罗胸口透体而过的伤口,鲜血迅速染红了白布,像是战场上一面残破而被飞溅了鲜血的旗帜。
    一页书、叶小钗和素还真上前挡住持剑的赦天琴箕,赦天琴箕眯着眼笑着,却一句话都没有说,随即提剑而上。招来式往间,三人却感到压力越发的大了起来——分明是不熟悉用剑的赦天琴箕,却是突然招招快攻,时而大开大合,时而诡异刁钻,又时而突刺猛攻,竟令熟悉用剑的三人都步步退后。
    三人不是挡不住这红光闪烁的剑刃,而是这是赦天琴箕的身躯,若坏了这身躯,诺还在,赦天琴箕却是必死无疑。外加,若是要知道戮过往的一切,就必须让赦天琴箕活着。
    “这具躯壳……太怀念了,也太久远了——可我不会忘记啊,不会像你记性那般差。毕竟,那交易,延续到了现在啊。”诺羽带着浅浅的、怀念又带着思索惆怅般的神色抬起头来,那些傀儡人偶随着十指略微一动而一同动了动,却同时做出了攻击姿态,“没想到,那么多年后,我不仅又看到了这具躯壳,还又一次体验使用了一次这具躯壳——唔,那么多年了,都没有生疏过啊。”
    “若是他人,我倒还有个适应期,还不会用得如此娴熟……不过,是这具躯壳,那就不一样了。用那具躯壳做的唯一一件事,见的唯一一个人,让我对使用这具躯壳的感受记忆犹新。”
    “不过,显然这具躯壳又被轮回洗礼过,并且洗礼过了两次。否则,怎会变作善于使琴的躯壳?虽是在下界根基尚可啊,却使剑不适合啊。”诺活动了一下脖子,看向那三人挡着赦天琴箕,三人给赮毕钵罗吊命疗伤的六人组。
    “罢了,看在你们就快要死的份上,我便让你们死个明白——我毕竟不是戮那种哪怕你死了,也不会将真相说出一丝一毫的家伙,这种家伙,简直谨慎缜密到了极致——不过那么闷的人,也就她是个极致了。我可做不到。”诺一说到戮,就忍不住要撇嘴,足以看出,诺并不喜欢欣赏戮,甚至是有些讨厌。
    “你们应该不知道吧?呵,你们又怎么会知道。这具躯壳,是我唯一无法用傀儡之术操控的躯壳,只能暂时将意念附着其上控制。”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轮回啊。我从来都没有看见过这样的躯壳。或者说,我从来没有见过把自己辛苦领悟出的规则力量,连同躯壳一起放弃的神祇——‘戮’啊——我不知道她的目的,但我知道,这具躯壳,会随着附着魂魄的不同而一次次轮回成适合这具魂魄的躯壳特性,相当于重生一次。”
    “所以……呵,我也是被这几乎不可忽略的吸引力吸引到了这里啊。只是……”诺抬手娴熟地扯了扯人偶傀儡们,那些人偶傀儡竟如真人般跳动几下,向前走了几步,向着众人逼近,“这就是个有来无回之处,即使是我,也一样。和那种绝决到一定要达到目的的疯子做交易的……迟早会把自己也变成疯子。”诺怅然地看着底下的傀儡,“傲因啊……你知道我的来历么?”
    傲因冷笑一声:“你又想起了曾经么?众人手中提线所至——”
    “是。”诺打断傲因的话,嘴角扯起一抹冷笑,看向一页书。与此同时,正在长剑挥舞如剑雨,步步紧逼的赦天琴箕突然抬起头,金色的眸看着一页书,还是那熟悉的带着些许轻蔑的语调:“你们佛门……不是向来都说,万物有灵的么?”
    “是。那你是……”一页书回答间,突然瞳孔缩如针尖,同时与素还真脱口而出——
    “你是傀儡!”
    “哈。就连佛门高僧,不也一样脱不开么。”诺笑得冷,笑得涩,“那过去,就会如挥之不去的附骨之疽、阴影一般,草蛇灰线地永远跟着你——是不是?罢了,罢了,这事,我也碰到了不止一回了。”
    “我曾经是陪伴一人一生的唯一一样事物。他雕刻出了我,在三尺红布前,以手中丝线牵扯着我翩翩起舞。啊——时光太久远了,可记忆还在啊。”诺抬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精致的面容,那真正是人偶的面容,却越看,越同人类无异。
    “人偶永远都是被遗忘的,就连时间也一样遗忘了流逝在人偶身上。人偶,只有一人会记得——当那人也不记得你时,人偶的存在,似乎也没了意义。”诺低头看着十指缠绕的无影丝,“那个人,就是人偶师。在他繁荣的时候,我陪着他;在他落魄的时候,我也陪着他。”
    “但,我恨他。”
    “或者说,我恨被他人操弄于股掌之间,十指之间的感觉。”
    “但是,我无法离开那具人偶身躯。即便有幸有灵,仍是被人操弄。这只会让我更加痛苦——为何,为何。为何给了我希望,却又断了我的希望,徒留了我绝望。在无尽岁月中,我只能让人操弄。”
    “不过……总算有一天之后,他年迈落魄之时,忽的责怪了我,怪我令他如今在天寒地冻中寒冷非常。啊……这既是傀儡的命啊。无论人偶师做什么,都只能默默承受。即便我有灵,即便听了难受……还是这回事了。”诺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唔……你们听说过浴火重生么?我也差不多了。他把我丢进了篝火里。”
    “毕竟是让我诞生的人,虽然我不知我诞生的意义何在,兴许不过是个对于上苍来说就连一顾都不足以的意外,对我来说几乎可以说是痛苦——但我仍旧要感谢了他。也许是我思想毕竟开朗吧,我觉得,我存在了,总是要做出些事来的。”
    “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
    “我被丢入火中,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到……没有炽热……没有疼痛,只有一种……刺入灵魂的冰凉,连同心一起凉了。焚烧中我对他行叩拜之礼,在火焰中我终于可让魂魄离去这人偶之躯。但是,我茫然了,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
    “随后……如你所见,依着本能,我来到了这里,与许多鬼魂一起。不过,其他鬼魂,都在半途中迷失了,唯独我来到了这里。”诺笑了笑,“是不是很幸运?大概是的吧,让我领悟到了一个不幸的道理。”
    “随后,我看到了‘戮’。她就同我现在一样,高高在上地飞在那里,看着天罪陵。很幸运又很不幸的,她看到了我。我很惊讶,她是神祇,她身上翻滚的不祥的气息却盖不住她神祇的气质。我又暗暗地高兴着,我高兴终于可以为高高在上的神祇所一顾了。”
    “这就是‘戮’让我都感到有些阴寒的地方——她很清楚我要什么,我想做什么。她所洞悉的不需要别的东西,只需欲望便是足够。我同她,做了一个交易。”
    诺指了指这里,随即她挥了挥手:“她允许我使用她的躯壳一年,这对于我无尽的存在着来说,确实只是眨眼一瞬,不过,对当时的我来说,一年,虽然不长,却足够我远远地望着那个让我诞生的人了。”
    “我终究还是恨不了他。也许,我本身就不是一个能恨的魂。”
    “作为代价……我需要永远守着这里。她没有给我任何警示,比如让我三思。或者说,和她这种‘怪物’做交易,本身就足够让我三思的了。但我除了这件事,我不知道我的存在还有没有任何意义。我没有任何目标,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只是一个在天地间游荡的孤魂罢了。”
    “我用永远的代价,换来了远远望着那个让我诞生的人一年。远远望着……足够了。走得太近,我怕。”
    “我怕看到他,就忆起那透明的丝线,就忆起那日熊熊的火光和刺入灵魂深处的冰凉。这是一种恐惧,我也不能避免。哪怕,我已经能够向他们一样,在灯火辉煌中驻足,同那些人一同谈笑。”
    “但是……我就如同一个局外的人一样,我不知道,是我还如曾经一样在戏台上看着戏台下谈笑的人,还是那些人都在戏里,而我是戏外人。我永远也融不进他们之中,似乎永远有一层隔阂。我永远也撞不开。”
    “直到一年后,我回到这里,她交给我‘傀儡之术’,交给了我力量……我突然发现,我还是那个傀儡。”
    “只不过,操弄我的人,成了茫茫上苍。我好像……再也没有机会如那日火焚中挣脱的机会。”
    “我才发现,原来,从来都没有什么戏里戏外……你,我,他,她,它,所有人……都是戏里熙熙攘攘的傀儡。所谓‘天命’,就是不容更改,无法违抗。哪怕挣扎了,最终,还是在那虚无缥缈中仿佛正看着苍茫人世红尘的冷漠的目光中,猛然收敛起手中的傀儡丝线,然后,你无力地倒下,终究什么也没有留住。”
    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吐出一口浊气,随即双眸中又是泛起玩味冷厉的光:“好了,听罢了,我也该尽了我的职了。瞧瞧这位你们的老熟人吧——”诺冷笑一声,猛然又是提了提一根手指,只见得一张熟悉的面容,一道熟悉的身影如活人般走出——确确实实是活人!
    “齐天变!”素还真惊讶地喊了一声,却见齐天变双目空洞,俨然是让诺操控了!
    “难不成……这些都是活人!”一页书眉一凛,随即一掌击退赦天琴箕,惊讶而语气中略显一丝愠恼地说道。
    “是,实实在在的活人。”诺嘲讽地笑了笑,“或者说,活着的傀儡。”
    “放了他们!”一页书冷喝道。
    “别管这些活傀儡了,他们的魂魄早就离体了,这不过是一具活着的尸体罢了!”傲因冷然说道,“你们马上走……马上!你们这同伴还有得救,我会救的!但你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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