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人传说

第14章


  其实他并没有带馒头下山。
  近日不知为什么,想起她的频率格外多,想想是从元泽吵着要吃龙须菜那日开始的吧,所有海里的东西几乎都会让他想起她。偶尔走在路上路过鱼铺,他也会多停留几步,好像多看几眼鱼,也能冥冥中和她产生一些关联。
  知道自己最近情绪重,可是又不想影响张婶,只好骗她说带了斋食。
  其实,他只是想多点时间,可以自己一个人待着,这样就可以安静的想她。
  午时的阳光毒辣,庙内阴蔽,又有微风,元空躺在草垫上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微微西斜,元空抹了抹脸,只觉得满脸油光,都可以拿去给火夫和尚炒菜了。
  元空揉揉眼角让自己清醒一点,去院子里寻了块剥落的树皮擦了擦脸上的油光,又去湖边洗了洗脸上沾上的木屑灰尘,站起来往集市走。
  还没有走近,元空就发现这回铺子前守着的貌似是个女人,一身白衣,侧面看上去倒是一脸贤惠的模样。
  只是也只是看起来贤惠罢了,杀鱼的时候穿白衣,一看就知道这姑娘不常干活。元空在心里这么评价道。
  元空走近了:“姑娘,我上午预订的十扎龙须草,现在来取。”
  那女人拎起摊上已经捆好的十扎龙须菜递给他,“两文钱。”
  这声音……
  刹那间久远的记忆如潮水一样涌进脑海。
  “你佛牒上的南禅寺,可是附近青城山上的南禅寺?”
  “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喝点粥?”
  “什么东西都要吃一点。以前在海里的时候,有些鱼喜欢挑食,鳞片就会不自觉的变黑。”
  女人手上的龙须草正吧嗒吧嗒的滴着水,一路走来元空的额上早已冒出汗珠,此时他站在阳光下,应该是觉得燥热的,然而他眼下什么感觉都感觉不到。
  清风拂过,市集喧嚣。
  这个站在鱼铺前的僧人已然已经石化成一座雕像,带着说不出的惆怅。
  察觉到眼前的人没有将菜接过去,女人疑惑的抬起头来。
  灰色的缁衣,宽厚的肩膀,黝黑的脖颈,最后,是那张脸。
  饶是他已经变了相貌,身材也比从前更加挺拔,她仍是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个黝黑执拗的小和尚。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中是无言的静默。
  直到第三个人□□来,是早上卖元空鱼的那个老板:“白泽,一扎龙须草是两文,十扎是二十文。”
  虽是纠正她,语气里却又说不出的无奈和亲昵。
  白泽闻言回了神,将手中的龙须草往上提了提,“二十文。”
  元空将龙须草接过来,将铜板递给她:“你数一数。”
  白泽接过铜板,也不细数:“应该是对的。”
  她又接着问他:“你过得好吗?”
  她是在关心他吗?
  她也曾某一刻想起过他吗?
  元空已经红了眼眶:“你还活着,就好。”
☆、第 13 章
  元空回到寺里,火夫和尚见他提了菜回来,对他打招呼道:“回来了啊?”
  元空:“嗯。”
  火夫和尚见他神色低落,兴致不高的样子,疑惑道:“怎么没精打采的?山下发生什么事了?”
  元空将手里的菜递给他:“都在这里了。”
  两人还隔着一点距离,火夫和尚还没接过手,就见他放了手,忙两步走过去,打算接住要掉在地上的龙须菜,却还是迟了一步。
  火夫和尚在元空前面晃晃手:“元空?”
  元空回过神来,看到地上的龙须菜,忙捡起来说:“哦天气太热了,有点晃神,我去洗。”
  火夫和尚见他不愿多说,便也不再多问。他拍他一下,将他手里的菜拿过来:“累了就去休息吧,我来洗就好。”
  后山的鉴湖旁是一排树木,从前没有。
  自从十五年前那道士将擒龙粉凝成的药丸扔进湖里,湖里的各种生物都不复存活,夏天再也不开荷花,秋天也收不了藕了。
  仍旧是那新上任的方丈,有天随口提了一句,说要在湖边种一排树,吸收水中的毒物,于是这里从此就多了一排树。别看水中什么鱼虫花草都没有,之前还有人担心这树会种不活,谁知这树不知是什么品种,乌拉乌拉长得比什么都好。
  元空此时就在这里的某棵树下盘着腿乘凉,面前是一片死寂的鉴湖,四周阳光炽烈,头顶蝉鸣阵阵。
  她走的那天他不在这里。
  那天,师傅圆寂,他从禅房出来远远听到龙啸想要赶来这里,却被元成师兄一把架住。
  他再也忍受不了他的挑衅,两人如疯狗一般的打了一架。
  之后就是被关进柴房赌气般饿了自己五天五夜。也不能说是赌气,他那时真是什么活着的心思都没有了,师傅圆寂,她那样凄厉的呼啸着离开,若不是元乐师兄那番话,他可能真的就饿死在柴房和师傅一起走了。
  后来他从柴房出来,又急着去师傅燃化的仪式。
  此后他一直沉浸在师傅去世的悲伤中。
  等到元乐师兄告诉他那道士没有将她捉住,反而是那道士却葬身山洞的时候,他才想起来他还没有来这里看过。他也从来没有找人问过那天的情景,或许他潜意识里根本就不敢问,不敢想她是受了多重的伤才会发出那样的声音。每次他只要想起她走那天的声音,他就觉得心脏仿佛被人一把握住,怎么样都是疼。
  后来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在场的愿意告诉他的师弟,据说那日这里的水滚烫泛黑,腾起浓烟阵阵。他几乎是迟疑着来到湖边,湖水已经不再滚烫,只是湖面再也不如往日那般清澈,一眼望去,是破败的灰。
  看着眼前的颓色,他突然撑不住了的跪下来。
  好在自那道士的消息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不是吗?
  也许那青龙带她回了义海。
  又或者,他们另寻了他处隐姓埋名。
  他一直想,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见她一次。只要她还活着,应该就有机会再见到的吧。他总是这样想。
  可是,要见她干什么呢?这里的湖水再也不能供她容身,问一句当时的伤?未免也太矫情。虽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想见她的想法却日益渐深。
  就这样,一想就是十五年。
  十五年,足够一个牙牙学语的幼儿长成一个知书达理的少年。十五年,亦足够一个青涩懵懂的少年长成一个沉稳睿智的青年。
  十五年间,他想过很多再遇见的场景。
  他甚至真的想过,有一天他去买龙须草的时候,身边会突然站出一个女人,对着老板说,她要买鱼。
  如今这真实发生的场景倒是与他的想象相差无几,只是她成了卖鱼的那个人,以及,身边多了一个人。
  下午,他将龙须草接过来以后,那人就走到白泽旁边,旁若无人的在她身边扇扇子,问她累不累。
  他突然就想起来他是谁了。
  是他从前发烧时拧着他耳朵将他叫醒的人,亦是那日在街上远远望见瞪他一眼的人。
  这两人这样亲密,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来买菜的客人,是一个外人。
  他突然有些待不下去,转身就走。
  一路上,集市里的小孩闹他他也不理,只一个人闷头闷脑的走着。
  走过了集市,走过了荒野,直到快要走到山道他才冷静下来,心心念念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见到她,他这是在和谁生气呢?
  他心急起来,连忙跑着往回奔。
  再回到铺子的时候,白泽已经不见了,只有那个对他满满敌意的人。
  他四处寻找。
  那人见他来了,身体往旁边一挪:“既是来了,坐一会儿吧,她去送鱼了。”
  于是元空在他身旁坐下来。
  “如何称呼?”
  他道:“元空。”
  那人道:“在下龙三。”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过后,龙三开口了:“那日她吸食了很多擒龙粉,本来就有伤在身,再加上这药劲猛烈的□□,几乎奄奄一息。
  “我早就劝过她让她提防着一点,要不是你把她的鳞片卖去当铺,她也不至于就这么被发现。她却仍旧在那湖里待着。
  “我问过她是不是喜欢你,她说不是。我也就放心了。我们虽然贵为龙,是异兽之王,却也得知道自己的界限,什么样的人能接触什么的人最好还是避开。
  “我带她回义海疗伤,伤好以后她却说想念这里的乌鳢面,所以我们回来了。
  “我从小离开王宫,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遇到她以后,我拿她当亲姐姐看,如果你是我,也不希望自己珍贵的人和注定会给她带来不幸的人走得太近对不对?”
  注定…带来不幸的人么?
  元空无力的勾了一下嘴角,这句话包含的罪名可不轻。
  可是龙三说的却分明又是事实,若不是他将她的鳞片卖去当铺,又哪会有后面这些事呢?
  龙三希望的,是白泽不再受他所连累。而他,也不想再看到十五年前那样的场面发生。
  元空苦笑了一下,拍拍屁股站了起来,“龙三,你说得对,我是不该再和她走得太近。”
  
☆、第 14 章
  他说的对,他的确是不该再与她走的太近。
  头顶的蝉疯狂的鸣叫着,抱怨着尘世多么无聊。
  元空倚靠在身后的树干上,脑袋被太阳烘得发昏,突然一下子觉得自己体内的那股力气好像又都被抽走了,那自师傅死后重回他体内的那股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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